“李大人,你覺得呢?”凌燕猶豫着將藥方放在桌子上。她剛將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李彥,此時李彥正皺着眉頭,一聲不吭的坐在她對面。
過了好一會兒,李彥才沉聲道:“凌姑娘,你覺得若是七皇子知道你用性命換了他的平安,他會怎麼樣?”
凌燕語塞,別開頭想了想道:“不管他如何想,我沒有辦法看着他處於危險中。”
李彥也很爲難:“可如果你丟了性命,七皇子出來之後將如何面對以後呢?揹負了愧疚的七皇子,我想還不如死了。”
凌燕咬着脣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忽然雙膝跪在地上道:“請李大人替凌燕好好守着七皇子。”
“凌姑娘。”李彥慌了手腳,忙伸了雙手扶住凌燕的手臂。“七皇子對我有知遇之恩,就算是姑娘不說,我也會肝腦塗地以報答七皇子。”
“那一切就拜託李大人了。”凌燕含着眼淚站起身,一把拿了桌子上的藥方消失在李彥的視線中。
李彥看着凌燕的背影,竟一時不知道該是悲還是喜。七皇子今生能得如此一個人用生命守着他,原本該是歡喜的。可是,轉眼分別就在眼前了。
五皇子府上,慕容瑾端坐在石桌旁,她的父親慕容巖就坐在對面。
側面看慕容巖已經有了白髮,襯着黑色頭髮越發明顯的顯露在陽光之下。
“爹爹,莫不如這一次便就在金都住下吧。”慕容瑾不捨的握住慕容巖的手。“武川還有朱雀營中的人,想來還不至於生出什麼亂子。”
慕容巖靜默的看了一眼半蹲在自己眼前的女兒,伸出手愛憐的撫了撫她的發心,長嘆了一口氣:“小瑾,難道金都的安逸生活已經讓你忘了你嫁入五皇子府的目的嗎?”
慕容瑾一怔,站起身來:“女兒自然沒有忘記,只是爹爹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瑾,兩年之前,你爲何自武川歸來,嫁給五皇子薛流嵐?”慕容巖銳利的目光定在慕容瑾的身上,帶着透心的冰冷。
“原本是應了爹爹的要求,在皇權鬥爭中幫助薛流嵐成就一番事業。”慕容瑾說得毫不猶豫。而她這些日子以來也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那麼做這一切的初衷呢?”慕容巖起身走到慕容瑾的面前,表情嚴肅的問道。
“初衷?”慕容瑾疑惑的重複了一句,眼神暗了一下:“爹爹的意思是,既然我是爲了要保住慕容家的榮華,就該一心一意的去做這件事?”
“感情已經矇蔽了你的眼睛。”慕容巖的聲音很低。“就好像現在,在你的身邊就住着一條潛伏着的蛇,你竟然可以讓她在你的眼皮子低下安然?”
慕容瑾心知自己父親說的是蝶曼。這些時日,蝶曼懾於薛流嵐的警告從來不踏入她的院子半步。而慕容瑾也對小皇子照管細緻,生怕被蝶曼鑽了空子。饒是如此,慕容巖終究還是無法放心。
“女兒已經很小心了,蝶曼自己也知道收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慕容瑾避開自己父親的眼神看向別處。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小瑾,這可不像你能說出的話。”慕容巖將手搭在自己女兒的肩頭。“從前的你可是從來不會養虎爲患的。”
“可她畢竟還沒有做出什麼公然出格的事情,我找不到任何理由。”
“是你找不到理由,還是根本你在顧及薛流嵐的感受?”慕容巖的聲音也跟着有些擡高,如鷹眼一般的眸子中閃現着隱隱心痛神色。“爲了顧及他,你寧願每天生活在提心吊膽中?”
“她畢竟曾那樣幫助薛流嵐。”慕容瑾最終也放棄了逃避這個問題,泄氣的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爹,我總不能逼着自己的丈夫去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吧?”
慕容巖沿着空地踱了幾步:“小瑾,這不過是正室與側房之間的鬥爭,任何豪門深宅都會有,更何況是在皇家?即便你這個正室將她趕出家門,朝廷上下也不會有人說些什麼的。如果你在這一場女人與女人的爭鬥中失敗,那麼等待你的,等待慕容家的都將是滅頂之災。”
慕容瑾的娘亡故得早,而她爹爹慕容巖又不曾再娶,故而這些女人之間勾心鬥角的事情在慕容瑾看來,完全都是陌生而遙遠的,甚至是匪夷所思的。
“會嗎?”慕容瑾將信將疑的看着自己的父親。
“會。”慕容巖堅定的回答。“色衰愛弛,酒色誘惑,自古因爲想要立寵妃爲後而廢了結髮之妻的帝王還少嗎?遠的不說,若是沒有皇上那一句幾乎是默許的話,鄧皇后又真的能夠做出毒害皇后的事情嗎?”
雖然皇上如今思念慕容皇后幾乎成癡,但在慕容巖的心中,永遠都記得,這個男人是如何毀了他慕容家最驕傲的一朵花的。
沉默在父女兩人之間充斥着,他們對視着,企圖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些什麼。陰影中,一個人影長身立在月門的地方,一動不動的如一棵樹一般。
慕容瑾的眼神在那個人影上頓了一頓,轉眼便已經不見了那人蹤影。許是眼花了也說不定。
“您的話,我會好好考慮的。”慕容瑾挽住自己父親的手臂,將頭貼在他的肩頭。“爹,您這一走,女兒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見您。”
“傻丫頭,爹還會來看你的。”慕容巖強自忍住眼中的老淚,慈愛的拍了拍慕容瑾的額頭。可是,慕容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也大不如前了,還能不能經受住這長途的車馬勞頓都是未知。
次日清晨,慕容巖帶着自武川帶回的人從北門出城,離開了金都這個是非之地。慕容瑾站在城門口,久久凝望着父親離開的方向不忍心轉身回去。
“回去吧。”薛流嵐的手攬着慕容瑾,柔聲道。
慕容瑾點了點頭,心裡還惦記着昨日慕容巖的話。薛流嵐真的有一天會廢后重立嗎?且不說他以後的即位慕容家是功臣,薛流嵐真的會違揹他對自己許下的承諾嗎?
“在想什麼?”薛流嵐偏了頭看着慕容瑾。
慕容瑾呆滯的目光移到他臉上,想了想,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薛流嵐寵溺的笑道:“可是在想昨天岳父大人一番話?”
“你聽見了?”慕容瑾詫異的瞪着薛流嵐。
薛流嵐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笑道:“只是路過的時候不小心飄進了耳朵裡。”
慕容瑾狐疑的看着他,忽然記起昨天她與慕容巖說話的時候,的確看見一個人遠遠的站在月門的地方。當時本要問是誰的,可轉眼間那人就不見了蹤影。
“原來當時在月門那裡的人是你。”慕容瑾恍然大悟。
“本是念着夜裡天寒,給你送披風的。”
“那披風呢?”
“我自帶回去了。”薛流嵐回答得理直氣壯。“見你父女兩個人談得正好,怎麼想都不該去打擾。”
“是嗎?”慕容瑾故意不相信的揚起語氣。“還是有人怕被我父親逼問事情啊?”
薛流嵐笑而不答,兩個人繼續在晨曦中緩步走着。
驀然,慕容瑾停住腳步:“薛流嵐,若是我真的將蝶曼趕出五皇子府,你會不會攔着?”
“我爲什麼要攔着?”薛流嵐的表情就好像慕容瑾方纔說太陽是從北面出來的一樣。
“她爲你付出過那麼多,她那樣全心全意的愛着你。”慕容瑾更加詫異起來。
“那是她的事情。”薛流嵐微微一笑。“現在想想,老七做的很對。別人愛他,那是別人的事情,與他本無關係。”
“所以不管是鄧琴語還是表姐,他都可以當做陌路人一般,唯獨凌燕姑娘不行。”
“不錯。老七愛一個人,即便是天下所有人都說沒有利處,他也會義無反顧。”薛流嵐意味深長的看着慕容瑾。“我想,我該向老七學學。”
慕容瑾偏着頭聽薛流嵐的緩緩而言,最後笑道:“薛流嵐,你不是那樣的人。”
“嗯?”薛流嵐揚起眉頭看着她。
“你做不到薛斐言一樣的孤絕。如今這樣任蝶曼自生自滅已經是你能夠做到的最大程度。”慕容瑾斷言。“你不攔着,並不是因爲不念舊情,而是因爲你相信我不會亂來。”
一語中了內心最隱秘的想法,薛流嵐的笑只是在臉上頓了一頓:“慕容瑾,這話你只說對了一半。”
“一半?”慕容瑾緊走了幾步繞到薛流嵐的面前。“那麼另一半呢?”
薛流嵐伸手點了點慕容瑾的額頭:“你覺得呢?”
慕容瑾很配合也很誠實的搖了搖頭。
“她若安分守己,任由你處置便是。若興半分波瀾,我第一個不會放過她。”薛流嵐說得平靜,卻聽得慕容瑾心裡一震。
“不會再念及舊情?”
“我容不得她傷你。”薛流嵐將慕容瑾環在身前,余光中方纔鬼鬼祟祟的身影已然消失。這話薛流嵐就是說給蝶曼聽的,目的也正是要讓蝶曼安分,不要去挑戰他那根叫做慕容瑾的底線。
“我讓何承簡送你回去。”薛流嵐停在一處酒樓前,指了指早已經候在那裡的五皇子府侍衛何承簡。
“你呢?”慕容瑾看了一眼候在那裡的精緻小轎,掉過頭來問薛流嵐。
“我約了李彥李大人在這裡喝酒。”薛流嵐的笑意之後的意思慕容瑾一目瞭然。
“原來如此。那我是不是也該問候一下那位服了藥的姑娘是否痊癒了?”
薛流嵐認真的想了想,點頭:“已經約莫七天了,也是時候了。那就勞煩夫人了。”
說着,薛流嵐拱手彎身,對着慕容瑾施禮。
慕容瑾也嬉笑着福了一福,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