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時,慕容瑾身邊已經不見了薛流嵐的身影,探手摸了摸被子,冰涼的手感讓她微微有些失神。對外一向以懶惰著稱的薛流嵐鮮少這樣起早,今日有什麼特殊的事情嗎?
“皇子妃起了啊?”凝碧出現在門口,手中端着還冒着熱氣的水盆,在看見慕容瑾施施然起身的時候,忙放下水盆過去侍候。
慕容瑾應了一聲,對凝碧笑道:“薛流嵐呢?這一大早就出去了?”
“可不是,天才矇矇亮的時候就去宮中了。”凝碧含着笑意幫慕容瑾整理衣衫。“連小丁子都是打着哈欠的跟出去的。”
“宮中?”慕容瑾眉頭一跳。“可是薛流嵐又惹了什麼事?”
見慕容瑾驀地緊張起來,凝碧不由得掩口笑出聲音:“皇子妃多心啦,咱們爺呀,現在可是很上進呢。”
“上進?”慕容瑾越發疑惑起來。“這兩個字什麼時候與薛流嵐搭上邊了?這可是稀罕事兒。”
“可不是。今早奴婢也還和爺說呢,爺如今竟是轉了性子呢?莫非太陽要打從西邊出來?您猜爺是怎麼回答的?”
“怎麼回的?”慕容瑾從銅鏡裡面看着站在身旁的凝碧。
“爺說如今有了小皇子,他可不能再如從前一般啦,不然將來小皇子可是會有樣學樣的。”凝碧眉眼彎彎的看着慕容瑾笑道。“可真是。奴婢跟了爺這麼多年,還頭一遭看見爺如此用心朝政呢。”
慕容瑾聽着,心中暗暗笑了一聲。如今七皇子薛斐言被派出去與儼狁議和,皇上又是大病初癒,一共在金都之中就只剩了薛流嵐這一個皇子,而薛流嵐又藉着這個機會洗心革面,名正言順的插手朝政之事。看樣子,他已經打算要一鳴驚人了。
“對了,皇子妃,爺臨走之前囑咐奴婢轉達給您一句話。”
“什麼話?”慕容瑾接過凝碧手中的毛巾輕輕的擦拭了臉上的水珠,一面笑道。
凝碧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說出口。
“怎麼了?”慕容瑾好奇,放下毛巾坐在梳妝檯旁邊。“我素來不是那種刁鑽刻薄的主兒,有什麼不能說的?”
“奴婢是怕您聽了心裡生氣,傷了身子也傷了小皇子。”凝碧擔憂的看了慕容瑾一眼。她是打心眼裡喜歡這個皇子妃的,且不說慕容瑾本就和氣,單單隻看她那份爲了薛流嵐的心,凝碧就覺得爺這個皇子妃娶得真是修都修不來的莫大福氣。
聞言,慕容瑾輕笑了一聲道:“可是與嫣紅閣的那位有關啊?”
嫣紅閣正是薛流嵐爲了娶蝶曼而新建的一處院子,取“奼紫嫣紅留蝶住”之意。
見慕容瑾猜到,凝碧便也不隱瞞:“爺說讓皇子妃離嫣紅閣遠些。”
說完,連凝碧都覺得這話說得有些過分。難道是怕蝶曼初初入府讓皇子妃欺負了去不成?且不說皇子妃爲人和善,就單說如今皇子妃有孕在身,爺也不能這樣明着偏袒妾室吧?
偷偷的觀察着慕容瑾的反應,凝碧發現慕容瑾只是頷首一笑而已,竟然看不出半點不高興來。凝碧的心頓時沉到了深淵底下。
“皇子妃若是不高興可不要瞞在心裡啊,對身子不好。”凝碧一面用玉梳將慕容瑾綢子一般的長髮理順,一面小心翼翼的說道。
慕容瑾拿着映紅的手頓了一下,擡眼看着銅鏡中的凝碧疑惑的問:“爲什麼覺得我會生氣?”
“爺他偏袒妾室……”凝碧順口說出時,猛然閉上嘴。慘了,一句話戳了皇子妃的痛處啊。
哪知道慕容瑾失聲笑了起來:“凝碧,虧你跟了薛流嵐這麼長時間。”
“嗯?”凝碧驚異的看着慕容瑾。
“那蝶曼是什麼樣的人?風月場中什麼沒見過,縱使我是將軍,征戰沙場多年,論心機也未必能與她相當。薛流嵐讓我遠離嫣紅閣,何嘗不是讓我遠離那些未知的危險呢?”說着,慕容瑾自顧自的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映紅。
凝碧愕然的瞪着眼睛,一時手頓在慕容瑾長髮之上。
“其實,若論武功,蝶曼一個弱女子能將我如何?只是現在不是還有一個小皇子嗎?真動起手來,勝負不說,恐怕薛流嵐是第一個要和我算賬的。”慕容瑾站起身來,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凝碧的額頭。
凝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幾聲,放下手中的梳子。
“是奴婢錯解了爺的意思。”
“到底是你有心護着我。”慕容瑾也抿脣一笑道。“去拿朝服來。昨兒聽說太子妃回來了,按規矩該去見見的。”
“是。”凝碧屈膝一禮答應着,又道:“按說今日側妃是要來拜見皇子妃的,那奴婢去告訴她晚些時候來?”
慕容瑾思量了一下道:“不必了,就說這禮免了。一則她才入府中不習慣,二來我現下有身孕,身上也容易乏。”
“是。”凝碧應聲的同時也有些好奇,難道皇子妃就不想借了這個機會給蝶曼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道知道誰是這府中的女主人?
凝碧自去取衣服,慕容瑾閒坐在屋中,只聽一陣腳步聲,擡起眼看時,蝶曼已經出現在門口。此時的蝶曼已然換了昨日的喜服,外面披着大紅翻毛的大氅,只是略施粉黛便已經顧盼神飛。不愧是金都花樓中的狀元。
慕容瑾下意識站起身來,凝視着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蝶曼。冷風自門口倒灌進來,吹得慕容瑾身上有些涼。
“既然來了,進來說話吧。”半晌,慕容瑾開口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沉寂。
蝶曼脣角略微彎了一下,冷笑的聲音淹沒在關門的聲音中。
轉過身,蝶曼打量了一下慕容瑾,淡聲道:“好尊貴的皇子妃,真是讓奴家等了許久啊。”
“入冬了身上更覺得乏。”慕容瑾勉強笑了一聲,扶着桌子坐下。“請坐。”
“不必了,尊卑有別。”蝶曼攏着手,目光微微低下俯看着慕容瑾。“我只是按着你們朝廷的規矩過來看看。”
“姑娘來自江湖向來自由慣了,不必拘泥這些虛禮。況且這天越來越寒了,我住得又偏,來往不便。”
“是來往不便,還是皇子妃不想看見奴家啊?”蝶曼鳳眼微微眯起,笑得有些陰寒。
慕容瑾聽她話中語氣不善,知道是因爲薛流嵐昨日的所作所爲,看來這樑子已經結下了。也罷,免得她還得費心維持着表面的平靜。
“我想,若是易地而處,姑娘也不會想要看見我吧?”慕容瑾輕聲笑了一聲,拿起桌上壺斟了兩杯茶。
“不,你恰恰說反了,如今奴家可是很喜歡看見皇子妃的。”蝶曼向前走了一步,隔着桌子與慕容瑾對視着。“看着你一天一天的因爲傷心而崩潰可是人間一大樂事,我怎麼會錯過呢?”
慕容瑾的手猛然一緊,蝶曼眼中的怨毒神色彷彿一柄鋒利的匕首直直的刺進她的胸口,讓她窒息得甚至無力抗爭。
緩緩的站起身來,慕容瑾定了定神,平靜的道:“是嗎?那慕容瑾拭目以待。”
“好,不愧是女將軍。”蝶曼的聲音有些尖厲,笑意在她的臉上肆意綻放開,她看向慕容瑾的眼神中都帶着勝利者的傲慢。“慕容瑾,你的丈夫,你的兒子,還有你的手足,我一個都不會放過。你要好好的看着他們啊,不然很可能他們就和柳一樣不見了呢。”
柳?慕容瑾心頭一顫,隱約覺得蝶曼這句話的後面別有深意。會是什麼?她不會放過她的兒子,欲奪她丈夫,這些慕容瑾都可以理解,但是手足呢?她爲什麼會這樣說?
“你怎麼知道的柳?”慕容瑾沉了聲音問。
“若不是他險些壞了我的事,我與薛流嵐何必至於鬧成今天這種局面?”蝶曼恨恨的說道。“不過,既然他已經死了,這件事情也就算過去了。”
慕容瑾臉色驟然蒼白,腦海中瞬間閃現出那一日看見的柳的屍體。只是遠遠的看着,慕容瑾甚至沒有來得及看他最後一眼。
“你的事?”慕容瑾勉強穩住聲音,直直的看着蝶曼。“他如何壞了你的事?”
“哦?薛流嵐竟然沒和你說啊?”蝶曼故作驚訝的瞪着慕容瑾。“哈哈,這還真是稀奇。你和他不是琴瑟和諧的夫妻嗎?怎麼還瞞着你?莫非是覺得有愧於你?”
慕容瑾聽得有些糊塗,但也只是看着蝶曼不說話,亦不打算開口去問。攻心之計她慕容瑾不是沒用過。
蝶曼也住了口,漸漸的收起笑意來。慕容瑾的平靜她始料未及。到底還是低估了這個女人嗎?如此平靜的神態,難道她的心裡就沒有因爲自己的話起半點波瀾嗎?
“怎麼?姑娘的話說完了?”慕容瑾開口,聲音已經沒有絲毫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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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曼柳眉挑起,漸漸的脣角舒展出笑意來:“好,慕容瑾,很好。這纔有意思。告辭了。”
“不送。”慕容瑾微微頷首,笑意淺淺的掛在臉上。直到看着蝶曼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慕容瑾才猛然跌坐在凳子上,搭在桌邊的手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