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與薛流嵐上朝同一時間,一批穿着侍衛服飾的人悄聲靠近慕容瑾的昭陽宮。他們的身手都很利落,眼中帶着濃濃的殺意。
慕容瑾帶着薛騏在昭陽宮的池塘邊,薛騏蹣跚學步之後總是坐不住,定要沿着碎石的小路來回的跑。慕容瑾也不禁止他,只是靠在亭中的柱子上,笑着囑咐薛騏不許跑遠了。
“皇后娘娘請用茶。”一個侍女端着茶盤走上來,將茶水放在亭中石桌之上。
慕容瑾點了點頭,從懷中摸出薛流嵐留下的清音哨出神。
已經有一陣子沒有與薛流嵐見面了。他來看薛騏的時候,慕容瑾總是躲在屏風之後,看着薛流嵐抱着薛騏,笑問騏兒爲什麼沒有和娘一起來。
即便是從前他仗了自己的武功,偷偷到自己的窗子前,慕容瑾也只當做沒有看見。
她希望薛流嵐可以不用活的如此累。既然他與郭尚忠的約定能夠保全了騏兒的安全,那麼她又何必要做他心中那道傷呢?慕容瑾只希望自己的任性妄爲能讓薛流嵐厭煩,能讓他沒有愧疚的獨寵郭聆雨。
“哎呀,小皇子摔倒了。”忽然,一個侍女驚慌失措的喊道。
慕容瑾猛地回神,連忙朝着薛騏走過去。她的腿上未好,故而走得有些慢。
此時薛騏扭動着胖胖的小身子,從趴着的姿勢變成坐在地上,小手揉着自己的膝蓋,一面還揚起小臉來對慕容瑾笑着。
“有沒有摔壞?”慕容瑾蹲在薛騏面前,笑着問道。
薛騏痛快的搖了搖小腦袋,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雙手摟着慕容瑾的脖子。
“父皇。”薛騏含混不清的說道。
慕容瑾身子一僵,旋即雙手抱住自己的兒子,將臉埋在薛騏的身上,閉了閉眼睛。
“騏兒乖,父皇每天忙着處理國事很忙,過一段時間,娘送你去父皇那裡住好不好?”慕容瑾將薛騏的小手貼在臉頰上。
薛騏看不懂自己母后眼中的悲傷,只是怔怔的看着慕容瑾,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驀然閃過一道人影。
慕容瑾一驚,一把抱住薛騏,就地一滾,躲開了從後面襲擊來的刀刃。在一旁還未站起身,早有人又揮刀砍了過來。
出腳攻擊對方下盤,那個出刀的人被踢翻在地,慕容瑾趁機起身,疾速向後退了幾步,靠在一棵樹上。原本還帶着傷的腿已經隱隱有些顫抖,幸而她着了一色清淺顏色的長裙,遮住了她腿上的異常。
“你們是什麼人?膽敢來我昭陽宮行刺?”慕容瑾更加用力的抱緊了懷中的薛騏,一面冷聲問道。
“要你命的人。”對方咬牙哼了一聲,同時手中的刀早已經出招。
慕容瑾眉峰一動,半點不敢停頓,轉身躲開,一手抱着薛騏,另一隻手已經抽出腰間的軟劍反手刺了過去。
刀劍相撞,慕容瑾下盤不穩,登時被逼得退出了幾步遠,險險將手中的薛騏扔了出去。
薛騏顯然完全沒有弄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刺客都穿着宮中侍衛的衣服,在孩子的頭腦和認知中,曾經有人告訴他,這些人都是保護他們的,可以幫他把壞蛋打跑。
可是,母后怎麼會是壞蛋呢?
“母后。”薛騏揚起小臉來疑惑的盯着慕容瑾。
慕容瑾心頭一緊,忙垂了頭將臉頰貼在孩子的額頭上,輕聲道:“騏兒不怕,這些侍衛是在和母后玩兒呢。”
“嗯?”薛騏還是不明白,小手抓着慕容瑾的衣襟。“父皇,父皇呢?”
“他有事。”慕容瑾匆匆的應了一句,擡手擋住刀刃之後用力震開,轉了手腕運劍,劍氣將周圍的人逼退了幾步,讓她暫時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慕容瑾打量了一下週圍的情況,心裡暗暗着急。
這些人既然膽敢在白天前來行刺,而且明目張膽的穿着侍衛的服飾,那麼就說明他們是無所顧忌的。周圍的侍衛不是被調虎離山之計調離開,就是已經被殺。亦或者他們便是那些侍衛?
嘴角微微揚起一道冷笑,慕容瑾已經看透這殺手背後的人。
“郭尚忠未免太小看我慕容瑾了,就憑你們區區五個人就想要了我的性命?”
五個人聞言臉上的表情都僵了一下。他們並沒有蒙面,因爲他們從來不曾在宮中露面過。沒有想到即便如此,慕容瑾仍舊一眼看穿了他們的來歷。
“速戰速決。”不知誰低語了一句,五個人齊齊出手朝着慕容瑾襲擊過來。
慕容瑾忙出招迎敵。然而腿上的力道已經漸漸的無法支撐。
忽然膝蓋一軟,慕容瑾單膝跪在地上,對面的刀直直的衝着她懷中的薛騏而來。
不及多想,慕容瑾轉了身將薛騏護在懷中。刀自她肩胛刺入,撕裂的痛楚頓時席捲了她全身。
“啊。”慕容瑾哼了一聲,生生的轉身衝着那人揮劍刺去。
刀尖揚起一道血紅色的弧線,慕容瑾的劍尖也同樣挑了那個人的手筋。
哀嚎聲頓時響了起來。但並沒有許久,因爲那個受傷的人在出聲那一刻,就已經被同伴一刀抹在了脖子上,而後倒在地上沒有了聲音。
手筋已斷,他已經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而且他的哀嚎會將別人引過來,於這一次的行動不利。
慕容瑾已經退到了亭子中,後背靠在柱子上。傷口流出的血液沿着柱子流下,慢慢的在她的腳下形成了一片血泊。她拿着劍的手有些顫抖,除了肩胛的傷口之外,她的手臂上還有一道三寸長的傷。衣衫已經割裂,傷口的肉向外翻着,隱約能夠看見裡面白森森的骨頭。
“母后。”薛騏驚恐的摟住慕容瑾的脖子,鮮紅的血液映在孩子的眼中,觸目驚心的感覺讓他害怕。
“騏兒乖,沒事。”慕容瑾保持着自己最後一分清醒哄着薛騏。“你將母后懷裡的東西拿出來給母后,好嗎?”
薛騏認真的點頭,將慕容瑾放在懷中的清音哨拿出來,死死的握在兩個手之間。他不會讓壞人搶走母后的東西。
慕容瑾看了一眼漸漸逼近的那四個人,他們也忌憚着慕容瑾手中的劍,不敢貿然上前。
慕容瑾低下頭對着薛騏溫和的笑了一笑,低聲道:“來,把你手裡的東西放在母后嘴裡。”
薛騏照着慕容瑾的話做,同時不斷的扭頭看向那些壞人。他們爲什麼要搶母后的東西?
慕容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穩而均勻的將氣吐出來,經過清音哨之後變成了響亮的哨音,直破雲霄,令在場所有人膽戰心驚。
“上。”對面的四個人都明白,這哨聲一定是慕容瑾在尋求救兵。
薛流嵐,我只能盡力撐到你來的時候,至少一定要能夠救下騏兒。
慕容瑾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揮劍,猛然覺得身後一陣涼風。她忙要轉了腳步,然而已經遲了,只覺得腰間一道涼氣直侵入身體,繼而熱熱的液體隨着那股涼氣緩緩地流出自己的身體。
看着慕容瑾慢慢的失去力道,倒在地上,背後的人轉了腳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將薛騏拉了起來,攏在懷中。
慕容瑾朦朧的擡起頭來,入眼是一個不算陌生的面孔。她記得,當時凝碧被郭聆雨抓走時,就是這個丫頭來通風報信的。於是,凝碧離開之後,慕容瑾就將她留在了昭陽宮裡。
“你……”慕容瑾的聲音在舌尖繞了一繞,終究已經失去了氣力。
“你們這羣飯桶,恩主不是囑咐了要乾淨利落嗎?”女子冷聲哼了一句,原本帶了幾分稚氣的聲音如今聽起來竟是那樣的諷刺。
接着,那女子蹲下身看着慕容瑾:“你只能怨自己信錯了人。”
慕容瑾身側的手努力的想要重新握住劍,可是手上沒有一點氣力。薛騏在那女子的懷裡努力的掙扎着,衝着自己倒在地上的母親用力的揮動着小手,嘴卻被那女子用手壓住,無法發出任何的聲音。
“騏兒。”慕容瑾的脣一張一合着,努力想要握住劍起來。
那女子的笑意越發得意起來,抱着薛騏走到池塘邊上,轉過頭來看着慕容瑾。
“不,不要。”慕容瑾忽然握緊了劍柄,支撐着半跪在地上,衝着那女子的方向狠狠的揮劍。
可惜,她身形還沒有站起來,旁邊男子的刀已經落在她的腿上。血噴涌而出,灑在石板之上,青色映着血紅,明媚的陽光之下如此鮮明。
幾乎是同時,那個抱着薛騏的女子放開了手。薛騏的小身體一下子失去了支撐,直直的落向平靜的湖面。
飛濺的水花伴着慕容瑾撕心裂肺的慘叫,還有孩子無助的哭喊聲。
“母后,母后。”薛騏的聲音越來越小,斷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直到最後慢慢的消失在了一片粼粼波光之中。
慕容瑾的眼睛圓瞪着,手用力的摳着石板,連指甲齊根斷裂已經鮮血淋漓也渾然不覺。
她是看着薛騏一點點沉下去的,眼睜睜的看着,卻毫無力氣伸出手將他拉上來。孩子無助的哭喊着,叫着她這個近在咫尺的母親,可是,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看着。
“哈哈哈。”岸邊的女子得意的冷笑了幾聲,示意站在慕容瑾面前的人將她解決掉。“慕容瑾,彆着急,我這就送你去見你兒子。”
冰冷的刀已經舉了起來,慕容瑾只是直直的盯着薛騏沉沒的池塘,彷彿沒有聽見那個女子的話。
“慕容瑾。”驀然一聲驚呼讓刀頓在了半空,而後一把劍氣勢洶洶的挑了那舉着刀的人的動脈。
鮮血噴在周圍人的臉上,然而他們也沒有機會擦了。因爲那把劍幾乎在同一時刻轉了方向,縱掠過他們的脖子。在他們驚恐的表情還沒有退卻的時候,就已經將他們變成了死人。
薛流嵐握着劍站在慕容瑾身邊,眸色中是毫不遮掩的殺氣。渾身是血的慕容瑾幾乎讓他失去了理智。
“薛流嵐?”那女子陡然心裡一驚。不是說皇上不會武功的嗎?可剛剛的那一劍分明是承巖谷的絕殺之技。
“傷我妻子者,死!”薛流嵐狠狠的說了一句,話音不落,人早已經躍了出去。
只看得見幾道殘影,待那女子醒過神時,只覺得脖子上一涼。眼前的人如同來自地獄的修羅一般帶着濃濃的殺氣。
這真的是平日見到的那個皇帝嗎?女子的眼神漸漸的渙散,向後跌入了剛剛恢復平靜的池塘。
薛流嵐的劍垂在身側,血沿着劍尖滴落下來。他向池塘中掃了一眼,但只這一眼便讓他整個人僵住。
他的兒子,幾天前還纏着他的兒子,已經毫無生氣的漂浮在池塘的水面上。小臉蒼白着,似乎很冷,很冷。
“騏兒。”薛流嵐倒吸了一口冷氣,猛然轉過頭來盯着慕容瑾。
她仍舊癡癡的看着池塘,眼睛裡沒有淚水,然而也沒有了尋常時候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