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巖下馬佇立在金都的城外,看着這分明是滿目繁華卻又讓人覺得冷清入骨的城池。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回來過了?慕容巖的眼中映着晨曦中的金都,也映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悲涼。
“爹。”慕容瑾急向前迎了幾步,在慕容巖面前斂衽見禮。“這一路可勞累嗎?”
慕容巖垂下頭微笑:“尚好。你呢?住在五皇子的府邸可習慣嗎?”
慕容瑾張了張口,笑回:“自然習慣,薛流嵐對我倒也禮數周到。”
“怎麼直呼五皇子的名字?”慕容巖沉了臉問。
“她平日裡就這麼叫,我也聽着習慣了,不礙事。”薛流嵐站在慕容瑾的身後笑了一句,然後對着慕容巖拱手一禮:“小婿見過岳父大人。”
慕容瑾白了他一眼沒出聲,臉上倒是紅成了一片。
“老臣不敢。”慕容巖也拱了手平推回去。
因爲這一次慕容巖是便裝回到金都的,本意就是不想要驚動朝野之中的人,故而隨行不過兩三人,馬不過兩三匹。
“岳父這樣輕裝簡從,想是等不及要看自己的掌上明珠出嫁了吧?”薛流嵐的目光落在隨行的三個人身上,又轉頭看着慕容巖笑道。
“薛流嵐。”慕容瑾低低的咬牙切齒的斥了一聲權當警告。
“小瑾的娘走的早,我這個做父親的也沒能好好的照顧她,如今小瑾出嫁,當然要星夜兼程的回來。”慕容巖拍了拍慕容瑾的肩頭,嘆息了一下。
這女兒越來越像她母親了,一晃十八年過去,如今我卻爲她選擇了這樣一條路,韻兒,你九泉之下會不會怪我呢?
慕容瑾見自己爹爹的眼中驀然一層懷念,心下知道是在想自己的母親了,連忙笑道:“爹打算現在回慕容府嗎?”
聞言,慕容巖尚未回答,薛流嵐先插了話:“這不妥吧。慕容府早已經讓給了慕容家的遠親居住,岳父多時不曾回去,想來也不會習慣。不如接了岳父去我府上住吧,這樣見女兒也方便些。依您看呢,岳父大人?”
慕容瑾狠狠的瞪了薛流嵐一眼,掉過頭來看着慕容巖。原本指望藉着自己父親回來的機會可以不住在五皇子府了,薛流嵐居然想要活生生的攪了她的計劃。
慕容巖沉思了一下:“也好,就住在五皇子府上吧。”
薛流嵐走在前面,不緊不慢的與他們父女隔了一段距離。慕容巖帶回來的三個侍衛跟在慕容巖父女的身後,看上去也不過是閒散觀着金都街道的景緻,但是明眼人看得出,這三個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此時成的是犄角之勢,若是有人偷襲,他們會在第一時間制服對方。
“爹這樣安排,你心裡到底是有芥蒂吧?”慕容巖負手走在自己女兒的身邊,幽幽的說道。
慕容瑾牽着馬繮的手驟然一緊,良久之後回答:“早知道該是這樣的,誰讓我是慕容家的女兒呢。只是,爲什麼是他?”
“爲什麼不能是他?”慕容巖偏了頭看着半垂了頭的慕容瑾。
“只是覺得他實在不是一個聖明君主。女兒這幾日與他相處,看着他每日留戀溫柔,閒散慵懶,風流倜儻倒是有幾分,聰慧機警也不輸旁人,可是……”慕容瑾輕笑了一聲。“着實胸無大志。”
慕容巖聞言,只是點頭而已,並沒有回答慕容瑾最開始的問題。其實,他並不知道如何去回答自己的女兒。於私,薛流嵐是他給女兒選擇的夫婿,於公,是他爲慕容家選擇的主子。可是,識人如慕容巖到底也還是看不透這個皇子。
“主子。”酒肆雅間之中,黑衣人恭敬的站在薛斐言的身後。
“慕容巖回來了?”薛斐言眼都沒有擡,只是斟了酒雙手遞給坐在對面的鄧欽堯。
“是,早晨到金都,此時已經在五皇子府上。”
“哦?”薛斐言笑了笑,看向鄧欽堯。“他終於是捨得回來了。”
“七皇子,慕容巖並沒有反對自己的女兒嫁給五皇子,其心也就看得明白了。”
薛斐言一笑:“皇上賜婚,自然要應允。”
“七皇子,你不曾知道從前的事情,若是慕容巖執意不肯將女兒嫁給五皇子,別說是皇上,就是當年的慕容皇后也是無可奈何的。”鄧欽堯撫着自己的鬍鬚道。
“哦?”薛斐言略略一怔。“慕容家仗着手握兵權,久已經不將皇室放在眼中。只是,父皇始終顧念着和慕容皇后的情分,不肯對慕容家下手。”
鄧欽堯搖了搖頭:“不是不肯下手,是不能下手。外戚漸強,皇上何嘗沒起過殺心?可結果如何?皇上栽培了鄧家走到今天,慕容巖也只是遠避邊關武川,到底奈何不了他。”
薛斐言靜靜的聽着,手指尖輕觸着手中的酒杯。
“所以,慕容巖如今回來,對於我們可算得上是個大麻煩了。”鄧欽堯的眼中露出的擔憂的神色。
“那麼,依着鄧大人看呢?”薛斐言轉了眼眸看着鄧欽堯,脣邊一抹若有若無的嘲諷之意。
“還是早做準備得好,畢竟有備才能無患。”
薛斐言點頭,繼而起身道:“我明白了。俗務纏身,我就先告辭了。”
鄧欽堯也站了起來,躬身將薛斐言送了出去。那個黑衣人一直跟在薛斐言的身邊,一直到兩個人走到一條偏僻的小巷子中。
“外戚專權?鄧家又何嘗不是呢?”薛斐言冷笑了一聲。“凌燕。”
“在。”隱在日影下的人低聲應了一句,已經恢復了女子的聲音。任誰都想不到,七皇子暗中豢養的死士組織夜刃,它的首領竟會是一名女子!
“吩咐下去,兩邊都要看好,不可大意。”
“是。”
“還有,去告訴左尋蕭,我要見他。”
“是。”
話音落,一襲黑色衣裝的凌燕便已經不見了蹤影。看着她迅捷的身手,薛斐言淡淡的露出些許笑意來。
慕容巖坐在椅子上,看着斜倚在窗邊的薛流嵐。方纔的話不知道他是不是同意,若是這個人真的如小瑾所言一樣,那麼剛纔這番交談無異於對牛彈琴。但是,慕容巖願意賭上一賭,畢竟薛流嵐的身上流着一半她的血。
“不知五皇子如何看?”慕容巖開口打破屋中寂靜的氣氛。
薛流嵐沒有回頭,目光落在窗外的樹枝上,繁花靜止,他也彷彿靜止了一般。
慕容巖只當他是被這突然而來的責任嚇住了:“既然皇子害怕受到牽連,一切只交給老臣就是。”
“慕容將軍以爲這幾年我父皇閒着了?”驀地,薛流嵐輕笑了一句。“再如何昏庸,畢竟也是皇上。若是這能容瞭如此功高震主的慕容家,放任威脅自己皇位的勢力存在,他便也就不能在皇位上坐這麼多年了。”
慕容巖的眉皺了皺:“皇子這是何意?”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提醒慕容將軍,既然當初父皇公然背了皇后出慕容的規矩就必是有了準備。”
這話,竟與她當年說的如出一轍!慕容巖呆了一呆,忽然笑出聲音來。
“不愧是慕容皇后的兒子,縱是看似平庸,也終究是人中龍鳳。”
薛流嵐轉過身,嘴角仍舊噙着散漫的笑意:“慕容將軍過譽了,我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當年母后病逝之時流嵐雖然小,卻也能夠記得一些話。”
“這麼說,五皇子是覺得臣方纔的話不可行?”
“老七手上也有兵權,鄧家也不是盡數文官。你這計策可行,但現在還不是時候。”薛流嵐漫步走到桌子旁,拿起茶盞抿了抿杯中的茶葉,淺淺的嚐了一口。“現在纔是恰好的溫度。這是上好的毛尖,慕容將軍不嚐嚐?”
慕容岩心下明瞭,也小抿了一口,笑道:“果然這纔是喝茶的好時機。”緩了緩,慕容巖接着道:“既然話已經說開了,我只要皇子一句話。”
“我母家是慕容氏,將來也定會遵循皇后出慕容的規矩立慕容瑾爲後。”
慕容巖滿意的點了點頭:“好,有皇子這句話老臣也就放心了。”
“看日影父皇也該起了,慕容將軍可要隨我一起入宮面聖嗎?”
“自然要去。此番老臣便服回來,若是不去面聖倒顯得見不得人了。正好,也順便請皇上定下婚假的日期。”
薛流嵐聞言只是彎了彎嘴角,遠遠的看見慕容瑾站在迴廊下癡看着院中的花朵。
她此時已經全然斂了那一身的豪爽,只是雙手交握在身前,略微低了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是,薛流嵐看得出,她在思考什麼事情,而且一定是一件她想不通的事情。
“在想什麼呢?莫非是在想我?”
慕容瑾驟然回頭,咫尺之間對上薛流嵐一雙明眸,映着自己清晰的影子。
“臭美。”忍不住笑斥了一聲,仍舊轉頭看着院中繁花似錦。
“一會兒我要和你父親去面聖,討論一下我們的婚事,你去不去?”薛流嵐轉了腳步繞到慕容瑾面前,擋着她看花的視線。
“自然是不去。你擋着我看花了。”慕容瑾偏了偏頭。
薛流嵐回頭看身後對着的那一樹開得正豔的桃花,轉過頭笑:“人比花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