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都皇宮之中,坐在御書房的薛流嵐在看見這樣一份奏章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奏章是武川現在管轄軍隊的軫呈上的,已經找到了慕容巖和左尋蕭,這讓薛流嵐鬆了一口氣。然而目光下移,手翻了下一頁的奏章,入眼的一行字讓薛流嵐的臉瞬間失了血色。
“少將軍慕容瑾下落不明。”薛流嵐唸叨着,一向很穩當的手顫抖着,一時間就如同心口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無論如何用力都無法順暢的呼吸。
“皇上。”小丁子端着茶走進來,猛然看見一反常態的薛流嵐,嚇了一跳,連忙放下茶水跑過去。
“小丁子,去宣四王爺來。”薛流嵐好不容易將自己的情緒穩住,一疊聲的道。“一刻不得耽誤。”
小丁子連忙應聲,轉身就朝着外面跑出去。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讓許久不曾失態過的薛流嵐驟然間如此。
不過說起來,皇上回來也有一陣子了,卻始終不曾看見偷偷出宮的慕容瑾回來。而每日似乎皇上也都只是和郭妃一處,時而會看看歌舞,時而會出宮閒逛或者在宮中給郭妃鼓搗一些什麼好玩兒的東西。
但親眼看見薛流嵐回來的人知道,皇宮之中並不是表面上這樣平靜的。
當時郭尚忠就在大殿中,四王爺薛卓然手中抱着小皇子薛騏,面對的卻是衆多大臣的指責。
“既然已經傳來皇上的凶信,按照祖上的規矩,就應當請小皇子即位爲皇上。”一個大臣理直氣壯的站在薛卓然的面前道。
薛卓然平靜的擡起頭來看着他,而後又將目光移到懷中茫然看着自己的薛騏身上。這樣小的一個孩子,若是真的即位做了皇帝,那麼等待他的便是一輩子的傀儡生活,稍有反抗就會沒了性命。
況且,薛卓然和李彥心裡都清楚,薛流嵐此去是追着慕容瑾去了武川,絕不是如表面上說的那樣到江南是尋美女了。
“此話差矣。”李彥出班道。“現在不過就是傳了凶信來,也不曾真的見到皇上出了什麼事情,甚至死不見屍,怎麼能在這麼倉促間就另立天子,如此做法會動搖國本。”
“莫非李大人想支持四王爺登基嗎?”
“這有違祖制,萬萬不可啊。”
“是啊,萬萬不可。”
後面一大排的大臣們開口應和着,郭尚忠只是閒閒的站在大殿的旁邊看着熱鬧。
薛卓然與李彥對視了一眼,心下都有幾分疑慮。李彥已經傳了信給薛流嵐,而都已經鬧成了如今這種情形,薛流嵐也還是沒有按時趕回來。究竟是武川出了事情讓薛流嵐無法分身,還是根本郭尚忠就在路上設下了天羅地網?
“諸位說我薛卓然登基爲天子有違祖制,諸位可有想過,如今騏兒不過是一個孩子,尚沒有處理國事的能力。若真的扶了騏兒登基,這朝中不能決斷的事情要交予哪一個?”薛卓然冷靜的盯着一衆大臣。
他們會回答交給郭尚忠?恐怕還沒有到如此明目張膽的時候吧?那這就是一個解不開的問題,他便可以用此話作爲拖延時間的理由。
衆大臣一時間噤聲不語。
李彥心裡暗暗笑了一聲。到底還是四王爺反應快。他們既然說薛卓然登基有違祖制,那麼好,就依着這話將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推上去。可是,如何處理事情便就成了問題。
“似乎只有一個解決辦法,那就是如當年周公負成王一般,本王暫且代侄兒行天子之權,到了他能夠親政的時候再還政給他。”薛卓然冷聲笑道。
“朕覺得這個主意很好。”忽然,大殿之外響起一個聲音,衆大臣回頭看時,薛流嵐就站在大殿的門口。已經換了一身滾龍朝服,雖然面上難掩倦色,但到底是平安歸來。
郭尚忠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只是暗自揮了揮手將站在自己身邊的小太監遣退。方纔這小太監說派出的殺手沒有一個人回來覆命的時候,郭尚忠就知道,慕容瑾定是派了人暗中護着薛流嵐回來。
想不到武川慕容家遭受了那樣大的打擊之後仍然能夠選出這樣的高手來。郭尚忠在心裡冷笑了一聲。倒是他低估了慕容巖的實力。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衆位大臣都跪在地上不敢擡頭看。薛卓然抱着薛騏也俯身跪下。
薛流嵐大步從朝臣中的過道走到薛卓然的面前,俯身扶起薛卓然,朗聲道:“皇兄這些日子來照管騏兒辛苦啦,朕多謝皇兄。”
“皇上言重了。”薛卓然也鬆了一口氣,將懷中的孩子遞給薛流嵐。
薛騏看見自己的父皇,伸出胖胖的兩隻小手來環住薛流嵐的脖子,小腦袋緊緊的貼在薛流嵐的臉上。一直茫然的胖嘟嘟的臉上綻放出開心的笑容來。
薛流嵐抱着差不多是整個兒吊在自己身上的薛騏,眸色微微暗了一下,也不知道此時慕容瑾如何了。
“老奴參見皇上。”郭尚忠緩緩的走過來跪在薛流嵐的面前。
“公公請起。”薛流嵐看了郭尚忠一言,口氣略有幾分不善。
郭尚忠是何等聰明的人,只聽薛流嵐的語調便知道他是對自己心懷不滿。
“老奴不敢。”郭尚忠繼續低着頭道。
“哦?”薛流嵐挑了眉頭,只是看着懷中的孩子。他也並不想真的將郭尚忠如何,只不過想要讓他知道,有些人他是不能碰也碰不得的。
“老奴沒有保護好小皇子,是老奴有負皇上的信任。”郭尚忠重重的叩下頭去。
薛流嵐看了自己四哥一眼,又看了看李彥,開口問道:“小皇子很好,公公何出此言啊?”
“皇上,小皇子他中了毒啊!”郭尚忠猛然大聲的道。
“什麼?小皇子中了毒?”
“難道是四王爺給小皇子下了毒嗎?”
“若真如此,真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啊。”
大殿之上的羣臣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薛流嵐眯了眯眼睛,盯着郭尚忠的目光一瞬間透露出強烈的殺意來。然而,也不過只是眨眼間就完全的消弭了。
“公公如何看出來的?”薛流嵐問得平靜,絲毫沒有慌張。他知道這毒定然不是薛卓然下的,也知道此時郭尚忠絕不會威脅到薛騏的性命。
但縱然如此,他還是心裡隱隱的擔憂。畢竟騏兒年紀還小,若真是中了毒,會不會影響了他的身體?
“小皇子印堂之間泛着暗紫色,這是中了奇毒啊。”
薛流嵐聞言,仔細打量了薛騏一番。懷中孩子白嫩的額頭的確隱隱的有一種紫色。
“公公可有解法?”薛流嵐的心不由得一緊。自己的兒子他自然是心疼,更何況這孩子就是慕容瑾的命啊,若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只怕慕容瑾撐不過去。
郭尚忠爲難的搖了搖頭,又看向薛卓然。
薛卓然心下明白,這分明就是在問作爲下毒者的他是否能夠交出解藥。
“臣知道王朝醫聖重華現在就在殷國,可以快馬加鞭請他過來一看。”薛卓然拱手道。
薛流嵐頷首:“就如四哥說的辦。朕也累了,你們都散了吧。”
那一日朝臣退去之後,薛流嵐就守着薛騏直到重華趕來爲他配製瞭解藥。雖然下的毒並不重,但卻影響了薛騏的體質。
被薛流嵐急喚入宮中的薛卓然站在御書房中,轉身就看見薛流嵐懷中抱着薛騏走進來。
“騏兒怎麼樣了?”薛卓然應了上去。
薛流嵐嘆了口氣:“只怕會落下病根。”
“都怪我大意了,想不到朝堂之上郭尚忠也有辦法下毒。”薛卓然提起這件事情,臉上滿是愧疚。
那毒無色無味,就瀰漫在大殿之上,然而因爲劑量非常的小,所以只有孩子纔會受到影響,其餘的大臣根本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異常。
“四佑,你也別自責,這件事情怪不得你。”薛流嵐安慰薛卓然道。“不管孩子在誰的手中,這一次咱們都是被人有心算了無心。”
薛卓然點了點頭,忽然又道:“你讓小丁子這麼着急找我來,有什麼事情?”
“你看這個。”薛流嵐拿起桌子上的奏章遞給薛卓然。“這是今天才送到的。”
“慕容瑾失蹤了?”薛卓然大略翻了一下就知道薛流嵐定然是爲了這件事情。“武川的兵馬竟然沒有找到慕容瑾?”
“這是說她當時追着郭仁而去,而後就不見了蹤影,只是在懸崖邊上發現了郭仁的屍體。”薛流嵐說着,自己心裡就先打了一個寒顫。懸崖,那麼慕容瑾生還的機率又是多少?
薛卓然也凝了眉頭不語。軫已經上了奏章,是不是就代表連他們都放棄了尋找慕容瑾呢?
“你打算如何?”半晌,薛卓然問道。
“我暫時無法脫身離開金都,所以尋找慕容瑾下落的事情就拜託你了。”薛流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若是可以,他現在恨不得能夠瞬間到達武川,親自將慕容瑾尋回來。
“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將慕容瑾帶回來。”薛卓然擡起手搭在薛流嵐的肩頭。只覺得薛流嵐的身體一直都是僵硬着的,努力剋制着自己的顫抖和無力。
也許是感覺到了有人擔心自己,慕容瑾在恍惚中掙扎着想要起來回到金都。猛然一個激靈,慕容瑾睜開眼睛。
“終於醒了。”入耳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帶着幾分清冷,恍然如山間的泉水,清澈而冷凝。
慕容瑾回頭,看見自己牀旁站在一位公子。白衣飄然,宛若隱居在山谷中的仙人。
“你是?”慕容瑾疑惑的看着那個人。
“你從山頂摔下來,我採藥的時候順便將你救了回來。”那個公子一面說,一面轉過頭去自顧自的搗着手中的草藥。
“多謝。”慕容瑾點頭,一把掀開被子就要起身,卻只覺得腿上一陣痠麻,竟然無法移動半分。
“你雙腿的筋脈都斷了,我正在幫你接上,暫時你的腿不能用。”那位公子放下手裡的藥錘,走過來一把將慕容瑾按回了牀上。“在戰場上你是將軍,但在這裡,你不過是我的病人,給我老實躺着。”
慕容瑾被他大力一推,一頭倒在牀上,絲毫沒有反抗的力道。心中一陣煩悶,她問:“請問恩公高姓大名?”
“回去讓你當皇上的夫君賞賜我?”那位公子頭也不回的冷笑道。
“我慕容瑾從來不願意欠別人的恩情,既然我的性命是公子救的,自然要知道公子姓名,來日結草銜環也定會報答。”慕容瑾被這人的態度惹得有些不快,然而禮數之上仍舊沒有半分的欠缺。
“謝倒是不必了,我在山上就算是碰上了什麼飛禽走獸,心情好的時候也會救回來的。”
是說我如同禽獸?慕容瑾咬了咬牙,索性也不多問了,偏了頭將眼睛閉上,安靜的如同睡着了一般。
許久沒有聽見慕容瑾的聲音,那位公子回過頭來,見她安然的閉着眼睛,脣抿得緊緊的。輕笑了一聲,他搖了搖頭,仍舊搗着手中的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