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究竟是如何的,薛斐言不知道。他所知道的只是凌燕死了,就在他咫尺的地方,他聽到了鋼刃落在凌燕皮肉之上的聲音。只是眨眼的瞬間,她就與他陰陽相隔。
周圍昏暗着沒有陽光,頭痛得厲害,身上的每一寸皮肉也都在疼着,只是再如何的疼痛都趕不上心頭的痛楚。薛斐言緊緊的閉着眼睛呻吟了一聲。
忽然,覺得額頭之上有了一絲涼爽的感覺,迷霧中遠遠的能看見一個人影翩然而來。一襲黑色的勁裝,頭上插着那罕有的烏金釵。
“凌燕。”薛斐言恍惚間開口叫了一聲。
可是,那個人影並沒有回答他的話,停在了他十步開外的地方,緊緊的凝視着薛斐言。
薛斐言想要走過去看清楚凌燕的面龐,可是無論他如何走,凌燕始終與他隔着十步左右的距離。周圍的迷霧越來越濃,可以看見的距離也從十步開始慢慢縮短,凌燕的身形被濃重的迷霧遮擋住。同時被遮擋的還有腳下的路。
薛斐言此時顧不上那麼多,徑自向着凌燕的方向跑過去。猛然腳下一空,薛斐言失去了落腳的地方,垂直着向着下面墜下去。
“啊。”驚呼的聲音下意識的出口,薛斐言猛然睜開眼睛,強烈的光毫無阻礙的刺入眼中,他擡起手遮在眼前,慢慢的讓自己的眼睛適應光亮。
入眼是熟悉的景象,薛斐言意識到自己此時是在臥房中。他坐起身來,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企圖緩解自己的頭疼。猛然發現,原本虛軟的手已經有了力道,手輕輕的運勁可以感受到真氣不斷的上涌,之前被封鎖在氣海穴的內力已經可以順暢的在體內流轉。
可是如今,這還有什麼用?
薛斐言頹然放下手,垂着頭坐在牀上。餘光裡,一個人影越過門檻落在地面上。
窈窕身姿,長髮綰在腦後,斜插了一根烏金簪子。
薛斐言整個身子僵了一下,竟然一時間不敢轉過頭去看來人。那影子太相像,以至於無法承受來者不是她的失望。
“醒了啊?”
聲音婉轉如銀鈴一般,雖然還帶着原本的低沉,卻已經參雜了許多的明媚和笑意。
這怎麼可能?薛斐言垂在牀邊的手緊緊的攥成了拳,壓抑着自己因爲激動而產生的微微顫動。真的是她嗎?還是說,這不過是一場夢?
“恰好我端了藥過來。”那個人影站在距離牀不遠處的位置,猶豫着要不要走過去。“我將藥放在桌子上了。”
說着,碗底輕輕的擊在桌面上,腳步向後退了一退。
“不要走。”薛斐言驟然從牀上起身,幾乎是憑空躍起,一把將那個人抱在懷中。就算是夢,他也要最後再看一眼他心愛的人。
懷中的人僵住了身子,任由薛斐言的雙臂用力的禁錮在自己的身上。
薛斐言的頭埋在她的肩窩,不斷的呢喃着:“對不起,凌燕,對不起。”
溫熱的感覺從脖頸一直流入心底,凌燕的手微微頓了一頓,最終還是還在了薛斐言的腰間。
“我並沒有怪你。”她的話那樣的輕,就如夢中一樣,飄渺得無形無質。
“我以爲三天足夠我將你救出來。我以爲五哥不會那麼絕情。”薛斐言每說一句話,語氣中的哽咽聲音便重幾分。“可是,我竟然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可笑我身懷武藝卻救不出我心愛的人。”
“因爲你回到七皇子府的當晚,五皇子就派人在你的飲食茶水中下了軟筋散功的藥。”凌燕將頭貼着薛斐言,輕聲回答。“這並不怪你。”
“不,你不肯原諒我的,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恨我。不然,不然爲什麼臨到行刑,你,你都不肯擡起頭來看我?”薛斐言的身子明顯的顫動了一下,攬着凌燕腰身的手更加的緊了。“可是,你終究還是捨不得我的,是不是?所以即便是化了魂魄也要在夢中見我。”
“這不是夢。”凌燕收回手抵在薛斐言的胸口,輕輕用力將他推得遠離自己一些。“斐言,我真的回來了。凌燕真的回來了。”
薛斐言順着她的力道與她對面而立,聞言一驚,疑惑的看了看凌燕,又環視了一下週圍的環境,最後目光落在自己放在凌燕肩頭的手上。
他的臉從驚異變成了沒有表情,最後驀然如冰河開化一般綻放出笑容,舒展開手臂將凌燕再一次緊緊的抱在懷中。
“你回來了,凌燕,你真的平安回來了。”
凌燕跟着薛斐言這麼久,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失控的薛斐言,一時間也手足無措起來,只能任着他保住自己,一遍一遍的呢喃着自己的名字。
過了一會兒,薛斐言終於從大悲大喜的癲狂中緩過神來,漸漸的放鬆了手臂,拉着凌燕的手走到牀邊坐下,讓她緊緊挨着自己坐着,手仍舊環在她腰間。
凌燕凝視着薛斐言的眼睛,那雙濃黑的瞳仁中,只有她微微含笑的影子。
“是五皇子妃將我救下的。”凌燕輕聲開口道。
三天之前的天牢中,凌燕以爲自己真的就在劫難逃了,昏暗的牢房中只有她自己盤膝坐在亂草之上,垂頭看着手中擺弄着的烏金簪子。
牢中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凌燕面前的牢房門被打開,一雙穿着墨色靴子的腳出現在凌燕的視線中。
凌燕慢慢的擡頭,入眼是一身夜行衣衫,慕容瑾長髮披散在腦後,伸手取下遮掩在面上的黑色面紗。
“我們又見面了。”慕容瑾盤膝席地而坐,正對上凌燕無神的眼睛。
“五皇子妃?你來做什麼?”凌燕復又低下頭去看着手中的簪子。
“你覺得呢?”慕容瑾輕笑了一聲,好像兩個人此時不是在牢房,而是在某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促膝長談。
凌燕淡淡的一聲:“我已經按照你說的做了,你爲我主子所做的一切我很感激。只是,這裡不是皇子妃該來的地方,請便吧。”
“我此來是爲了救你的性命。”
凌燕擡眼看了慕容瑾一眼,冷笑一聲:“莫非凌燕此時仍有利用的價值?”
“當然有。”慕容瑾坦然的回答。“而且這一次仍舊想姑娘去做一件人命關天的大事。”
“凌燕已經是將死之人,皇子妃的事情,我愛莫能助。”凌燕將簪子放在袖子裡,站起身來。“五皇子妃請便,凌燕不送了。”
慕容瑾也跟着站起來,不緊不慢的說道:“是關於薛斐言的。”
凌燕轉過去的身形頓了一頓,豁然轉過身來看着慕容瑾。月色透過牢房的小窗子落入天牢的牢房中,襯了凌燕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她的手緊緊的攥住簪子,若必要時,一根簪子也可以置人於死地。
慕容瑾的目光在凌燕手上掃了一掃,故作不見:“你若是死了,薛斐言就算是活着,也與死了並沒有多少差別。”
原來是想說這個?凌燕眉峰動了動:“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沒有什麼可以擊垮他。”
“凌燕,你將薛斐言想得太堅強了。”聞言,慕容瑾搖頭。“他自幼失了母親,與你青梅竹馬長大,更是視你如珍寶。他的心裡再經不起任何失去。若連你都不在他身邊了,以後的路他一個人該如何度過?”
凌燕靜靜的聽着慕容瑾的話,指甲深深的陷進肉裡。可是,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她怎麼能爲了自己的安危再將薛斐言牽扯如一場是非中?
“他還有鄧姑娘。”忍着心裡一陣陣的痛,凌燕勉強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平穩。
“鄧琴語?”慕容瑾笑出聲音來。“若他真的將鄧琴語放在了心上,何必至於鄧欽堯與他始終有二心呢?凌燕,薛斐言對你如何,你心裡最清楚,將你的咳嗽醫治好也正是爲了三天之後的事情。”
三天之後行刑,還有什麼事情?凌燕疑惑的看着慕容瑾,然而慕容瑾只是輕輕的笑了笑,將手平攤在凌燕面前。在她白皙的手掌中,躺着一顆藥丸。
“這是?”
“吃了它,來日偷天換日,我將你送回七皇子府。”
凌燕凝了眉頭沉吟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只有我不咳嗽,行刑時不出半點聲音纔不會惹人懷疑。”
慕容瑾揚起嘴角:“我可找不到哪一個死囚連咳嗽聲都與你相似。”
薛斐言靜靜的聽着身邊的人說着,眉頭從緊鎖到慢慢的舒展開,最終嘆了口氣。
“彼時我還以爲你是因爲恨我,所以連臨刑時都不擡頭看我一眼。”他說話的語氣中故意帶了幾分委屈。“虧我爲了你幾乎丟了半條性命,竟還瞞着我。”
凌燕垂下頭,手糾纏在一起,低低的道:“對不起。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
她仍舊如此,薛斐言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會當真。薛斐言愛憐的用手撫摸着她的長髮,在她的額頭上落下深深的一個吻。
“傻丫頭,你安然無恙,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怪你?”
“真的?”凌燕揚起眼眸,雙眼亮晶晶的瞪着薛斐言。
“真的。”薛斐言斂了笑意認真的回答。慕容瑾說的對,沒有了凌燕的薛斐言,那就已經是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