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六七月份,金都的官宦人家,高門大戶總會在家中舉辦一些宴會,遍請在金都的青年才俊,名門閨秀到家中小坐。
薛斐言與鄧琴語到丞相府後花園的時候,裡面已經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有的在花叢中賞花,有的在廊下吟詩作對。閨秀們遠遠的站在一處亭子裡面,用絲帕掩着口,細細的談着些什麼,偶爾會將目光落在院中某個士子的身上,而後臉頰微微一紅,轉過頭去。
“爺爺在前面的清味小築等你。”鄧琴語拉着薛斐言的手臂向着前面亭子走過去。
“見過七皇子。”亭子中的女子們看見薛斐言走過來都忙斂襟見禮。
“免禮。”薛斐言頷首一笑,偏了頭對身邊的鄧琴語道:“我先去找你爺爺,稍時回來陪你。”
“嗯。”鄧琴語含着笑意點了點頭,目送着薛斐言往清味小築的方向去,耳邊是亭子中各家小姐們的低聲議論。
“七皇子對鄧小姐可真是好呢。”
“可不是。聽說皇后要求皇上給他們賜婚呢。”
“嘖嘖嘖,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兒啊。”
在去往清味小築的路上已經漸漸聽不見那些女子們的議論了,薛斐言的腳步也慢慢的放緩了些,目光落在道路兩旁開着的花叢之上。
什麼時候也該讓凌燕常出來走走,到底是花兒一樣的年紀。只是這樣想着,薛斐言的眼中不自覺的留露出一絲溫柔。
“老臣見過七皇子。”不知何時,鄧欽堯已經自清味小築之中出來,在薛斐言的面前拱手道。
“鄧大人免禮。”薛斐言頷首回禮,一面扶住鄧欽堯的手臂。“有勞鄧大人出迎了。”
說着,兩個人走進清味小築,分主客坐下。
這清味小築建在丞相府後花園的一個角落上,周圍是疏疏朗朗的竹林,環繞着小築倒是別有一番情調。清味小築四面都是窗子,正值夏日,四面都開了窗,風自其間穿梭而過,異常涼爽的同時更防了隔牆有耳。小築正中是一張檀木桌子,上面已經煮好了茶,遠遠的就能夠聞到茶香。
“這是今天琴語特地煮的花茶,七皇子請。”鄧欽堯平攤了手掌指向薛斐言面前的桌子,微笑道。
薛斐言雙手執起面前精緻的紫砂杯放在鼻端過了一過,輕笑:“好茶。”
“老臣素來不喜歡濃茶,這清茶雖然味道淺淡,反倒是合了老臣心意。”鄧欽堯抿了一口茶,悠悠的放下。
薛斐言一笑而已,靜了一會兒笑問:“不知鄧大人此番所爲何事?”
“不知七皇子可曾聽聞肅慎大捷的消息?”
“略有耳聞。”薛斐言微微一笑,果然是爲了此事。
“哦?”鄧欽堯撫了撫鬍鬚,又道:“不知七皇子可有什麼對策?”
薛斐言不忙着回答,飲下一小口茶後笑道:“左尋蕭大捷,雖然沒有按照原定的計劃置慕容瑾於死地,至少也還是拿了頭功回來。這次也不算是全無收穫。”
“只是老臣聽說刺殺儼狁首領薩雅圖的是慕容瑾。”鄧欽堯不無擔心的擰着眉頭。“只怕他們凱旋迴來之時,慕容家的風頭會更勝。”
“這個倒是不妨。”薛斐言優哉遊哉的笑着。“有些事情尚不到最後,還是不要太早下結論吧。”
“怎麼,莫非七皇子已經有了妙計?”鄧欽堯略顯老態的臉上,目光銳利得彷彿不肯服老的鷹。
“妙計也談不上,只不過,既然已經助了慕容瑾,好歹她要付上些代價。”薛斐言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意味深長的笑了一句。
遠遠的可以看見金都的輪廓,隱約在晨曦之中不甚分明卻彷彿在慕容瑾的眼前。行軍半月餘,終於是回到了金都之中。微微偏了頭,就能夠看見旁側與自己並轡而行的左尋蕭。
依舊是當年一起回來的樣子,那一次是她封王拜侯,時隔一年早已經是物是人非。
“前面就是金都了。”左尋蕭稍微用力勒了一下馬繮,留意讓兩個人的馬頭一齊。
“嗯,是啊。”慕容瑾應了一聲,淡笑掛在臉上,如這一路之上的表現一樣,禮數周到得無可挑剔,卻偏偏帶着十分的疏離。
“還記得上一次這樣行軍是你拜玉陵王的前夕。”左尋蕭懷念的目光落在遠方,輕輕的嘆了口氣。
“難得將軍記得。”慕容瑾一笑。“末將去傳令後面兵馬紮營城外,失陪。”說完,慕容瑾立刻腿上用力,撥轉了馬頭向大軍的後方飛馳而去。將怔楞着的左尋蕭獨自留下。
入宮,御階之下,慕容瑾與左尋蕭撩袍跪地,齊聲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皇上端坐在高階之上笑道。“這一次擊潰儼狁進攻,斬殺儼狁首領薩雅圖,兩位愛卿功不可沒。”
得了誇獎,慕容瑾與左尋蕭都低頭拱手,恭敬的聽着。
“兩位將軍旅途勞累就回去歇着吧。擇吉日,朕爲你二人行封賞。”
“謝皇上。”
慕容瑾如同遇了大赦一般鬆了口氣,出了大殿快步走到宮門口,一把拿過馬繮繩翻身上馬,直奔着五皇子府而去,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陰影之處,一個人冷峻的目光帶了幾分嘲諷的落在自己身上。
五皇子府竟是門可羅雀的境況。慕容瑾勒住馬微微蹙了眉頭,心中起疑。縱是薛流嵐以風流之名問於金都,門前沒有賢士還是有幾個世家子弟常來走動的,怎麼會如此清冷。
下馬時早已經有人迎了上來,伸手接了慕容瑾手上的馬繮繩。大門敞開,小丁子早已經躬身站在門口和凝碧一起恭候着慕容瑾。
“薛流嵐呢?”慕容瑾心中疑惑越來越重,在大門口停住腳步,目光緊緊的盯着小丁子。
“皇子妃還是先裡面吧。”凝碧上前一步低聲道。
慕容瑾看了凝碧一眼,眼神在她紅腫的眼睛上略微停頓之後,心猛地一沉,手下意識的攥成了拳。
看着慕容瑾一言不發的坐在大堂之中,凝碧與小丁子對視了一眼,也一直都沉默着不說話。
“說吧,怎麼回事?”慕容瑾尚來不及換下戰袍,端坐在主位之上,一臉凝重的看着面前的兩個人。
“回皇子妃,爺被虎賁軍帶走,現在在天牢裡。”小丁子帶着哭腔的說着,一面兩個人都“撲通”一聲跪在慕容瑾的面前。“爺走的時候說了,等皇子妃回來務必想辦法去天牢裡見他一面。”
“你說什麼?”慕容瑾豁的站了起來。“可知道是爲了什麼事兒?”
“聽說是查出前陣子京中大臣遇刺與爺有關係。”凝碧用絲帕沾了沾眼睛周圍,有些嗚咽的回答。“皇上震怒,下令讓虎賁軍將爺帶去宮中,之後,之後就直接打下天牢待審。”
竟然查出了?慕容瑾失神,無力的跌坐回椅子上,死死的咬着下脣。怎麼會呢?
“可知道是誰查出的這件事情?”
“刑部尚書李彥。”
李彥?慕容瑾凝眉思索着,而後開口道:“是原本的兵部侍郎?”
“正是。”小丁子點頭回答。
“我知道了。你們兩個先起來。小丁子,你去安排一下,看看能不能進天牢見一見薛流嵐。凝碧。”慕容瑾的目光轉到凝碧的身上,搖頭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奴婢,奴婢知道。”凝碧將眼淚死死的忍回眼睛。她從小就在五皇子府中,差不多是跟着薛流嵐一起長大的,這等陣仗還真是頭一回碰見,薛流嵐出事她就彷彿是沒了主心骨,一時間倉皇無措。“皇子妃有什麼吩咐奴婢去做的?”
“你去怡春園告訴蝶曼午時過後,我要去見她。”
“見蝶曼姑娘?”凝碧吃驚的看着慕容瑾。現在這哪裡是吃醋的時候啊?而且從皇子妃走了之後,爺又沒有去找過蝶曼姑娘。
“煙花之地消息最爲靈通,我只是找她問些事情罷了。你換了男裝與何承簡一起去,當心別露了身份。”
“是。”兩個人領命之後各自去辦事。
慕容瑾坐在大堂之中,屈起食指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纔回到金都,連口氣都沒有緩過來,竟然就遇上了這樣的事情。薛斐言,肅慎戰場上的失利你一定要從金都官場之上補回來是嗎?
“若是累了,先歇歇吧。”驀然,一個熟悉的聲音落在耳中,慕容瑾猛然擡頭,柳已經緩緩的自門口走過來,站在慕容瑾的面前。
“柳?”慕容瑾站起身,喜出望外的看着他。“不是已經讓你們回武川了,你怎麼回來了?”
“你獨自一人讓將軍如何放心?”柳微笑着。“一聽聞你凱旋迴了金都,將軍就讓我與翼回來幫你。”
到底在父帥的心中,金都的權謀之爭比戰場上兇險萬倍。慕容瑾暗自點了點頭,如今倒也覺得深有體會了。
“有你們在我也安心些。”慕容瑾長長舒了一口氣,又看了看外面。
“放心,我進來的時候外面沒有人。”柳給了她一個安寧的笑意。“這一次五皇子下獄,看來皇上是動了真格。你還是要早作準備纔是。”
“哦?”慕容瑾揚眉,思量片刻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說罷,徑自轉身走在前面,只聽聞身後一陣風聲響,原本柳站着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
一直行到後花園的亭子裡,慕容瑾才停住腳步,笑道:“出來吧。”
“莫非這府中不全然信得過?”柳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慕容瑾的身後笑道。
“總還是防着些好。在金都這一年,別的沒學會,人心隔肚皮的道理倒是學了個十足十。”慕容瑾眼神晃了一晃,轉而將嘆息壓了下去。“說說看,你都聽到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