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薛流嵐都陪在慕容瑾的身邊,有時候與她說說話,有時候只是這樣呆呆的坐在慕容瑾的身邊。
徐婉兒已經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講給了薛流嵐聽。
“又是郭尚忠。”薛流嵐的拳頭狠狠的攥了起來。沒有想到千防萬防,到底還是沒有防住郭尚忠安插在宮中的眼線。
“皇上打算如何?”徐婉兒聽薛流嵐的聲音已經有幾分兇狠的殺意。
“從他開始打慕容瑾的主意開始,我便已經不會放過他。”薛流嵐哼了一聲,出神的想着事情。按照他們之前的計劃,剷除郭尚忠已經是指日可待了。
徐婉兒安靜的聽着薛流嵐的話,猶豫了一下,而後道:“皇上什麼時候能夠剷除他呢?郭尚忠的勢力盤根錯節,皇上又有幾分把握能夠將他清除掉?”
薛流嵐聞言,略有幾分詫異的看着徐婉兒。這個女子是蕭蘇憶的妻子,或者說曾經是蕭蘇憶的妻子。
幾個月之前,殷國出了一場驚動了王朝天下的事情。殷國四公子蕭蘇憶的妻子,晉國的和親公主徐婉兒意圖陷害自己的夫君蕭蘇憶,事情敗露被送回了晉國。而當時大殿之上,對質之中,徐婉兒錯手推到了蕭蘇憶的側妃以至於她腹中孩子不保,而殷侯盛怒之下,杖責徐婉兒三十也讓徐婉兒失了孩子。
於是,蕭蘇憶休妻。也正是在這休妻的消息傳到金都的同時,薛流嵐接到了蕭蘇憶的信。
信是蕭蘇憶遣了手下第一謀士柳南風送來的,信中請薛流嵐幫助他做兩件事情。事成之後蕭蘇憶必定會幫助薛流嵐剷除郭尚忠。
第一件事,納已經被休棄的徐婉兒爲妃,直到他蕭蘇憶處理完這一次的事情,再將她接回去。第二件事,是請薛流嵐召集十五近衛,幫助蕭蘇憶平定殷國之中的種種事情。
兩件事情,薛流嵐都做到了。而蕭蘇憶也沒有食言,正在暗中幫助薛流嵐取得郭尚忠的罪證,並且逐步剷除郭尚忠的勢力。
“蕭蘇憶有幾分把握可以將你從這宮中帶走?”薛流嵐淡淡的應了一聲,轉過身看着躺在牀上的慕容瑾。
徐婉兒愣了一下,微微垂下頭道:“婉兒冒犯了。”
薛流嵐將目光轉過來落在徐婉兒身上,思忖了一下道:“在剷除郭尚忠這件事情上,我與蕭蘇憶都是賭上了自己所愛之人的去留,故而即便沒有十分的把握也必然要不惜一切代價做成這件事情。”
“嗯?”徐婉兒揚了一下眉頭。
“若是心旁沒有了心愛的人,生與死又有什麼區別呢?公主你說呢?”薛流嵐淡然的轉過目光,走到慕容瑾的身邊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
徐婉兒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其實,在本質上,薛流嵐與蕭蘇憶也應該是一樣的人吧。
“慕容瑾。”忽然,徐婉兒聽見薛流嵐失聲叫道。
“慕容姐姐怎麼了?”徐婉兒也吃了一驚,便是對這位皇上並不瞭解,憑藉他與蕭蘇憶的交情,徐婉兒也應該知道薛流嵐不會輕易驚慌失措。
慕容瑾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徐婉兒第一反應就已經得到了這樣的認知。
薛流嵐顫抖着手將慕容瑾的指尖握在手心裡,一遍一遍的搓着,企圖讓那個已經冰冷的指尖再度變得溫熱起來。已經快半個月了,慕容瑾一直這樣沉睡着,沒有任何的反應,也沒有任何的變化。
“慕容瑾,你不能放棄。”薛流嵐一遍一遍的低喃着。
“慕容姐姐怎麼了?”徐婉兒看不見屋中的情形,只能站在原處焦急的問着,希望有人能夠給她一個答案。
薛流嵐豁然站起身來,一把抽出掛在牀頭的劍就要向外走去。小丁子在門口方纔打開門,迎面就看見薛流嵐滿臉殺意的拿着劍走出來,登時嚇了一跳。
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身後的人已經開口說道:“薛流嵐,你這是想要去殺了郭尚忠嗎?”
“是。”薛流嵐毫不猶豫的回答,甚至沒有辨清來人究竟是誰。他不怕任何人知道他想要取了郭尚忠的性命,因爲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就在方纔,拔劍之前,薛流嵐握住慕容瑾的手時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一直靠着人蔘吊氣的慕容瑾已經安然的逝去。沒有聲音,甚至沒有任何的徵兆。
已經失去了一切,薛流嵐不會再害怕失去什麼了。
“你這樣對得起小瑾嗎?”那人猛然上前一步,將薛流嵐的路封死,繼而回手關上門,屋中變得有些昏暗。
但薛流嵐終於看清了來人的面孔。滿帶了邊關的風霜,斗笠之下的面孔莊嚴而凝重。雖然已經有了歲月的諸多痕跡,但是並沒有磨滅了他身上的英氣。
“你怎麼回來了?”薛流嵐凝眉,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慕容瑾是他唯一的女兒,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慕容巖當然要不顧一切的趕回來。
“臣是爲了臣的女兒回來的。”慕容巖摘下斗笠放在桌子上,目光落在薛流嵐手裡的劍上。心頓了一頓,他已經清楚了一切。
能夠讓薛流嵐這樣憤而起身,拔劍欲殺郭尚忠而後快的事情只有一件,那邊是他的女兒,武川那個曾經縱橫天下的慕容瑾,已經逝去。
從此,再無女將白馬銀袍在疆場上所向披靡。
“臣此來是要將小瑾帶回去的。”慕容巖上前一步,想要繞過薛流嵐走到牀邊。
“不行。”薛流嵐迅速側了腳步擋在慕容巖面前,目光緊緊的盯着他。“她是我的妻子,你不能帶她離開。”
“妻子?薛流嵐,你真的配作爲小瑾的丈夫嗎?”慕容巖狠狠的看着薛流嵐,幾乎是想要將薛流嵐殺死在眼前。“小瑾爲了你甚至能夠放棄在武川的自由,在武川簡單的生活。可是你呢?薛流嵐,你究竟爲小瑾做了什麼?”
“我……我只會傷害她。”薛流嵐垂下眼眸不去看慕容巖的眼睛。那樣凌厲的眼神,那樣清楚的訓斥,薛流嵐只覺得他無法面對一個心疼女兒的父親的責問。
“不錯,你只會傷害小瑾。”慕容巖也轉開眼睛,心疼的看着躺在牀上的女兒。“將小瑾嫁給你,嫁入皇家,是我慕容巖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若是沒有這樣一次婚約,慕容瑾本應該是武川最自由的鳥兒,最鮮豔的花朵。”薛流嵐拿着劍的手頹然放開,劍落在地上的清脆聲似乎是什麼東西乾脆的碎裂,無法修補。
“你說的一點都沒有錯。”慕容巖在薛流嵐失神的時候已經繞到慕容瑾的牀邊,伸手將她抱起來。“小瑾,爹帶你回家。”
“你不能帶她走。”薛流嵐猛然驚醒,大踏步擋在慕容巖的面前。“我說了,她是我的妻子,我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將她從我身邊帶走。”
“即便你沒有能力保護她,即便她在你身邊遍體鱗傷。薛流嵐,請你放過小瑾,讓她在死後可以得到安寧。”慕容巖圓睜了眼睛瞪着薛流嵐,眼角幾乎要裂開,老淚縱橫的臉上,抱着慕容瑾的手卻仍然堅定。
這是女兒最後的願望,他一定要幫助小瑾實現。
薛流嵐沒有回答,但也沒有任何想要讓開的意思。
徐婉兒一直都靜靜的聽着屋子中兩個男人的爭論。慕容姐姐,若是你此時聽得見,你會如何選擇呢?
“兩位可否聽婉兒一句?”徐婉兒輕聲開口道。
薛流嵐偏過頭,猶豫了一下道:“請講。”
徐婉兒上前兩步,屈膝對着薛流嵐跪了下去,口中道:“請皇上讓慕容將軍帶皇后娘娘離開。”
“你說什麼?”薛流嵐咬牙問道。
“這是慕容姐姐的遺願,請皇上成全。”徐婉兒深深的叩頭下去,眼淚順着面頰滴落下來。
“慕容瑾的遺願?”薛流嵐驚詫的看着徐婉兒。
“那日在花園中時,皇上不曾趕來之前,慕容姐姐曾經握着婉兒的手,託婉兒一定要將她送回武川。慕容姐姐一直都不曾忘記過當年在武川的生活,在武川的自由。如今,慕容姐姐已經歸天,就請皇上放過她,讓慕容姐姐身後可以不再受束縛。”
“她覺得,這是束縛?”薛流嵐的身形晃了一晃,險些倒在地上。
“皇上。”慕容巖驚呼了一聲,站在一旁的小丁子連忙上前要扶住薛流嵐,他卻一把將小丁子的手掙脫開,自己踉踉蹌蹌的後退了幾步,扶住牀欄。
徐婉兒狠了狠心,揚聲道:“不錯,慕容姐姐一直都覺得這是束縛。正因爲有了對您的承諾,所以她纔會放棄了一切,任由自己的年華在深宮中老去。”
“所以,她後悔了是嗎?所以她纔想要用死亡的方式逃走,是嗎?”薛流嵐驀然吼了起來,聲音繞着屋子轉了一轉,漸漸的消弭了下去。
徐婉兒被問得一窒,終究只是深深的叩下頭去沒有回答。因爲這個問題是她無法回答的。
到底在慕容瑾的心裡,薛流嵐更重還是無拘無束更讓她嚮往,沒有人知道,也許,連慕容瑾也無法給出一個確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