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聆雨此話出口,薛流嵐的心驀地跟着一緊。因爲他清楚的看見了慕容瑾的臉色驟然大變,脣色也變得蒼白。
“慕容瑾,你帶着騏兒先回去吧。”薛流嵐擡手止住郭聆雨下面的話。他知道,慕容瑾雖然比不得從前的身手,然而被逼得急了,也一定會讓郭聆雨付出代價。
聞言,慕容瑾只是擡眼靜靜的看着薛流嵐,面上早已經沒了表情,連眼眸中都是萬分的沉寂。
薛流嵐的心猛然顫了一下,幾乎要大步上前將她攬入懷中。還記得曾經他們之間不曾生死相依的時候,她對他說話的時候也如此的毫不在意。
“慕容瑾。”薛卓然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慕容瑾搖晃的身子,擔心的低聲道。
“我沒事,四哥。”慕容瑾咬了咬牙,生生的將眼睛中的淚水忍了下去。而後直了直身子,揚起頭看着高階之上的薛流嵐,微微揚起嘴角道:“既然皇上有令,那麼慕容瑾就告辭了。”
薛騏跟在慕容瑾的身邊,輕輕的伸出小手拉住慕容瑾的衣角。慕容瑾俯下身來,忍着腿上的傷痛半跪在還不到三歲的孩子身邊,細細的用手撫摸着他的眉眼。
“父皇。”薛騏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朝着薛流嵐看過去。
慕容瑾的手頓了一頓,她知道在薛騏幼小的心裡,他的父皇是應該和他的母后呆在一起的。
“騏兒父皇現在有事,不能和我們一起回去,咱們先回宮好嗎?”
薛騏很堅決的搖了搖頭,仍舊堅定不移的瞪着薛流嵐的方向。這孩子的性子有的時候與慕容瑾真的很像,若是認準了什麼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才行。
薛流嵐笑了笑,走到薛騏的面前,也如慕容瑾一樣半跪在孩子的面前,將薛騏攬在懷中,笑道:“騏兒是想和父皇在一起,還是想和母后在一起啊?”
“父皇,母后。”薛騏咿咿呀呀的說着,一面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來,一手拉住慕容瑾的手,一手環在薛流嵐的脖子上。
慕容瑾凝了凝眉頭,擡眼看了薛流嵐一眼,又迅速將眼神轉開。
“來,騏兒。”薛流嵐一眼瞥見慕容瑾略有幾分發抖的腿,忙將孩子抱起來,又順手扶住慕容瑾的手臂將她拉起來。
慕容瑾向後錯了手躲開薛流嵐的觸碰,對騏兒道:“既然騏兒不願意與我一起回去,那麼我先告辭了。”
轉過身,慕容瑾就要離開。
“等一下。”薛流嵐忙叫住她。“騏兒許久沒有見過你了,你還是帶他先回昭陽宮吧。”
“不必了,既然在這裡騏兒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顧,那麼我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慕容瑾仍舊不冷不熱的說着,一手搭在小丁子的手上。“扶我回去吧。”
薛流嵐懷中抱着薛騏愣在原處,慕容瑾與他久別重逢,怎麼倒像是賭氣了一般?
“慕容瑾。”
“皇上。”郭聆雨嬌媚的聲音打斷了薛流嵐後面的話。“臣妾的身子可還沒有好呢。”
薛流嵐的腳生生的頓在第一步上。他與郭尚忠有過約定,只要他一直對郭聆雨獨寵,郭尚忠就會幫助他防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對於薛騏的不利。雖然,現在慕容瑾已經回來,薛騏的安危也更加有保障,可是畢竟她是傷了腿的,即便是與郭尚忠翻臉,眼下也不是時候。
“騏兒,跟你母后回去吧。”薛流嵐將孩子放在旁邊薛卓然的手裡,目光劃過慕容瑾的面龐,她仍舊目不斜視的看着前方,然而垂在身側的手攥得緊緊的。
“流嵐。”薛卓然開口想要攔住薛流嵐轉過的腳步。畢竟慕容瑾還是他的妻子,畢竟她仍舊愛着薛流嵐。
“四佑,這件事情我會對她解釋。”薛流嵐低聲說了一句,轉身向着郭聆雨的方向走過去。
慕容瑾死死忍着不讓自己轉過身去。
薛流嵐從她的身邊默默的走過去,在與她擦身而過的時候,忽然停住腳步,竟無法再向前移動。
慕容瑾略微偏了頭,正對上薛流嵐側頭看過來的眼神。她眼中的淚光毫無遮掩的落在他的眼中,看得他心頭一痛。
“我會殺了她。”慕容瑾驀然低聲說道。
“不行。”薛流嵐輕聲回答,躲開她的目光不敢看過去。
“呵。”慕容瑾諷刺的冷笑了一聲,豁然轉過身去,出手時已經拔了腰間的軟劍,劍刃泛着霜色冷光,直衝着郭聆雨而去。
“慕容瑾。”薛流嵐忙一把拉住她。她傷了郭聆雨,郭尚忠絕不會善罷甘休,大不了就是他薛流嵐一併承擔下來,但慕容瑾現在連走路都有些艱難,這一起一躍之間她的腿上定然承受不住。
“讓開。”慕容瑾一把推開薛流嵐擋在面前的手,翻過身徑自一躍而起,劍尖直指着郭聆雨的胸口。
“啊。”郭聆雨驚恐的大聲叫着,下意識的向後退着,一跤跌倒在身後的椅子上。
薛流嵐見沒有拉住慕容瑾,也想不了這許多,忙飛身上前擋在慕容瑾的面前,全然不顧她手中鋒利的劍。
“你!”慕容瑾連忙要收住手,但劍尖上的力道竟一下子無法全然控制。劍尖沒入薛流嵐的胸口,血沿着軟劍之上的血槽一點一滴的滴落在慕容瑾與薛流嵐之間。
“呃。”薛流嵐悶哼了一聲,身子一軟倒在椅子上,郭聆雨趕緊扶住他。
“皇上,皇上您沒事兒吧皇上。”郭聆雨哭着喊道。“慕容瑾,你竟然敢弒君,你這是犯了誅滅九族的大罪。”
郭聆雨在哭喊些什麼,慕容瑾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她只知道薛流嵐爲了保住郭聆雨,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這個曾經說要與他生死相依的男人,如今竟也可以爲了另一個女人奮不顧身。
薛流嵐,這便是你當年對我的承諾嗎?
“來人,快傳太醫。”驟然驚變,薛卓然忙吩咐人請太醫過來。懷中的薛騏早已經嚇得哭出聲音來。孩子響亮的哭喊聲在大殿中一遍一遍的迴盪着。
然而,慕容瑾只是直直的盯着薛流嵐。
“你爲了她,可以不要性命。”她木然的說道。
“慕容瑾。”薛流嵐忍着痛站起身來,將手搭在慕容瑾的肩頭。她眼中的疏離而冷漠的神色讓他覺得害怕。“聽我解釋,好嗎?”
慕容瑾擡手打開薛流嵐的手,向後退了一步,仍舊面無表情的盯着他的臉。
“你可以爲了她不要性命,是嗎?”
“慕容瑾,有什麼事我們回去說。”薛流嵐有些驚慌失措,顧不上胸口的傷口還留着血,上前一步強行將慕容瑾拉進懷裡。
“放開。”慕容瑾的聲音終於透出的滿滿的怒氣。“薛流嵐,我慕容瑾看錯你了,看錯你了。”
她低聲呢喃着,淚水不知不覺的沿着面頰滑落下來,墜落在地上,悄無聲息卻如同砸在了薛流嵐的心頭。
“什麼叫你看錯我了?”薛流嵐眸色一冷,沉聲問。
“皇上,您的傷口還流血呢。”郭聆雨從薛流嵐的背後環住他的腰身。“您舍了性命救臣妾,這份恩情臣妾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聞言,慕容瑾冷笑了一聲:“好一個有情有義的君主。”
薛流嵐咬了咬牙,一把將身前的手掰開,大踏步上前攥住慕容瑾的手,不待她反抗,已經彎腰打橫將她抱在懷中。
“你放開。”慕容瑾的手死死抵在薛流嵐的胸膛上。
“閉嘴。”薛流嵐手臂用力將她的頭埋在自己的肩上。而後徑直向着門外走去。將所有人都丟在身後。
只留下遠遠的一句:“四佑,騏兒暫時先交給你了。”
薛卓然看着驟然憤怒起來的薛流嵐,終於還是搖了搖頭笑道:“這皇宮中又要有一陣子不太平了。”
“四王爺這話怎麼講?”
“慕容瑾是個能屈服的主兒?流嵐那性子也是個幾百年不發回脾氣,一旦發了脾氣定然驚天動地。”薛卓然悠然的笑道。“哎呀,騏兒,你是想和伯父回府上睡覺呢,還是去昭陽宮聽你爹和你娘吵架呢?”
薛騏才住了哭聲沒多少工夫,淚珠兒還掛在臉上,只是茫然的盯着薛卓然,根本就沒有弄清楚他到底在對自己說什麼。
小丁子忍了忍笑意:“四王爺一路上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着吧?”
“騏兒我就先抱回去了。回頭讓他爹媽來我府上接就是。”薛卓然將越來越糊塗的薛騏抱在懷裡,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住腳步。“小丁子,按理說這郭妃也是受了驚嚇的,回頭着太醫院的人來給她看看。”
“哎,小的記下了。”小丁子一面應着,一面心裡還在惦記,他家爺可是剛纔捱了慕容瑾一劍呢,雖然傷口似乎不深,但怎麼也是個受了傷了,又用強力將慕容瑾扯了出去。這動一動傷口可就裂開了,用不用給他們家爺也找個太醫來看看呢?
但事實上,就算是慕容瑾氣昏了頭,還是記得眼前這個抱着自己的男人胸口還流着血呢。
“你放我下來,你的傷口。”慕容瑾死命的掙扎着想要從薛流嵐的懷中下來。可偏偏她越是掙扎,薛流嵐的手臂收的越緊。
“安靜點,皇宮大內你想傳出去當笑話?”薛流嵐懲戒似的瞄了慕容瑾一眼,腳下仍舊不停,繼續向着昭陽宮走去。
“笑話就笑話,我慕容瑾當別人笑話的時候還少了嗎?”慕容瑾揚聲道,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從她着了盔甲開始,女將軍的名字下從來都是伴着一些人的冷嘲熱諷的。而後嫁給薛流嵐,風流皇子配一個連女裝都很少穿的她,當時更是成爲了滿金都人的笑話。而如今呢,自己是不是又成了自己最大的笑話呢?一直堅信的人,一直以爲那是一輩子的人,竟然爲了別的女人擋在自己的劍前面。
薛流嵐的腳步頓了一下,話到了嘴邊可又咽了回去,繼續擡腳向着昭陽宮走過去。
於是,一路上的宮女太監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的皇上懷中抱着慕容皇后,從郭妃娘娘的寢宮,一路向着昭陽宮走過去。
他們之間不說什麼,慕容瑾只是僵硬着身子讓薛流嵐抱在懷中。而薛流嵐也只是木然的抱着她走。
此時,他們的心貼的很近。可是,距離卻很遠。
“已經到了。”慕容瑾擡頭看見昭陽宮的牌匾,淡淡的出聲。“現在是不是可以請你將我放下來了?”
“嗯。”聲音從薛流嵐的嗓子中出來,變成了細微的一個聲音,似乎已經無力再走,薛流嵐慢慢的俯下身將慕容瑾放下。
身前的衣衫已經被血浸透,大片的血跡染在胸前的衣襟上,刺得慕容瑾的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