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流嵐回到宮中,第一眼就看見了在宮門口轉悠的小丁子。他來回的踱着步,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小丁子。”薛流嵐走上前叫他。
小丁子猛地頓住腳,幾乎上前一把抱住薛流嵐:“哎呦我的皇上,您可算是回來了。”
“我還能不會來啊?出什麼事兒了?”薛流嵐無奈的看着小丁子,但是眼中的神色遠沒有表情上這樣輕鬆。他清楚,小丁子跟着他這麼久,知道他心裡在乎什麼。現在這麼着急,肯定是慕容瑾有什麼事情。
“這個……”小丁子看了一眼兩邊的守衛,又把話給嚥了回去。這些人說不準哪一個就是郭尚忠的人,現在皇上有意無意的疏遠着皇后,爲的就是讓郭尚忠的注意力從皇后身上轉開。
“說,到底怎麼了?”薛流嵐有些着急。今天那武川捷報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慕容瑾肯定也聽說了。而且知父莫若女,她也一定從中窺探出了什麼不尋常的味道來。
小丁子的眼睛轉了轉,笑道:“嘿嘿,皇上,其實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就是郭妃娘娘想您了。奴才今天看見她似乎是愁容滿面,就想着,往常時候,皇上可是最寵愛郭妃的,要是郭妃娘娘因爲皇上國事繁忙沒去看她而愁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薛流嵐聞言一愣,看了一眼守在宮門兩邊的侍衛,笑了笑:“朕知道了,晚些時候朕若是閒下來就去看看她。”
小丁子躬身道:“那奴才這就告訴郭妃娘娘去?”
“不用了,晚上若是朕去給她一個驚喜不是更好?”薛流嵐一面說着,一面和小丁子往御書房的方向走去。
慕容瑾獨自一個人坐在昭陽宮中出神。自從凝碧走了之後,她就很少再讓別人進入她的寢宮,也再沒有貼身的侍女。在慕容瑾看來,這宮中的上上下下也許哪一個就會是郭尚忠的探子,有些險她真的不敢冒。
“屋中這麼暗,怎麼不讓他們上燈?”薛流嵐輕聲推開門,閃身進入屋裡。
接着外面微弱的光,他隱約可以看見坐在窗口發呆的慕容瑾。在外面看的時候,也只是若有若無的一個影子映在窗上,孤獨而落寞,讓人看在眼中,心卻不自主的疼着。
“你總算回來了。”慕容瑾猛然回頭,起身三步兩步走到薛流嵐的面前。“今天的捷報到底什麼回事?武川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你先別急。”薛流嵐知道慕容瑾將武川慕容家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連忙柔聲安慰她。
“你快告訴我。”慕容瑾一把拉住薛流嵐的手臂。“我爹他怎麼樣了?還有慕容家,朱雀營,他們都怎麼樣了?”
薛流嵐忙握住慕容瑾的手,將自己的手搭在她的肩頭讓她安靜下來。
“你爹遣人送來的戰報說,是突厥突襲了武川。之前也曾經有過挑釁行爲,所以你爹預先讓人佈置了防線。但不知道爲什麼,突厥人竟然能夠悄無聲息的越過防線,前線兵馬全軍覆沒。現在突厥兵臨武川城下,你爹還在想辦法。”
“兵敗?”聽完薛流嵐的話,慕容瑾的腦中只剩下了這兩個字。從她有記憶開始,還沒有哪一次慕容家輸得如此慘烈。兵敗尚且少,更何況是全軍覆沒?
“只是前線的士兵。”薛流嵐聽見慕容瑾木然的聲音,嚇了一跳。“慕容瑾,你沒事吧?”
“沒。”慕容瑾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方纔驟然襲來的一種窒息的感覺幾乎讓她暈厥。也許,對於一個曾經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將軍來說,“兵敗”這兩個字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薛流嵐,這次的事情我爹怎麼說?”
“他懷疑是有人勾結了突厥,但還沒有任何證據。所以才上書朝廷,希望我能徹查這件事。”薛流嵐攬着慕容瑾的腰身,與她一起坐在窗邊的矮榻上。伸手推開窗子,外面明亮的月色恰好照進屋子中,冰冷的月色猶如寒霜鋪滿了窗下的地面。
慕容瑾沉默了半晌,忽然道:“薛流嵐,我要出宮,武川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必須回去。”
“慕容瑾!”薛流嵐吃了一驚,不由得聲音也跟着提了幾分。“你現在是堂堂的王朝皇后,已經不是武川的小慕容將軍了。”
“但現在在武川浴血奮戰的是我的父親,我不能就這樣看着我爹面對危險而袖手旁觀。”慕容瑾豁然站了起來,俯看着薛流嵐。“如果皇后不能去武川,那好,請你下詔廢了我。”
聞言,薛流嵐垂在身側的手驀然握緊,“騰”的一下站起來,直直的盯着慕容瑾,聲音壓得很低,也很沉。
“慕容瑾,說出這樣的話,你是不是瘋了?”
那樣壓抑的聲音讓慕容瑾也愣住,薛流嵐背對着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睛,但是慕容瑾能夠感覺到從薛流嵐身上散發出的危險的氣息。那是她所不熟悉的,但是直覺告訴她,薛流嵐不只是生氣這麼簡單。
見慕容瑾垂了頭不說話,薛流嵐的氣也稍微壓了一壓。
“現在你是慕容家在金都中的一個重要的靠山。也是慕容家在朝中的依靠。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慕容家樹倒猢猻散是不是?”
慕容瑾點點頭,擡起眼睛來盯着薛流嵐。好一會兒,忽然上前一步,一頭栽進薛流嵐的懷中,將臉埋在他的頸窩。
薛流嵐被慕容瑾突然的舉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木訥的伸出手放在慕容瑾的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拍着。
“薛流嵐,我真的很害怕。”慕容瑾的聲音很小,怯怯的,完全不像平時的她那樣堅強。借了黑暗,她暴漏出了自己所有的膽小與怯懦,而她也相信眼前這個人可以看見自己的弱點。
“會沒事的。你爹爹大大小小的戰爭經歷過那麼多,也不是第一次和突厥人交手了。雖然吃了一些虧,但是會扭轉局勢的。”
“戰場上的事情瞬息萬變,而且這一次佈防被突破又是因爲有人通敵。薛流嵐,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我再回到武川的時候,看見的只有他們的盔甲。”說着,慕容瑾的眼眸緊緊的閉上,眼淚順着她的面頰滑落在薛流嵐的鎖骨上。
衣衫浸透,眼淚冰冷刺骨。
“我已經讓李彥徹查這件事情了。一定會找到那個內奸。”薛流嵐儘自己最大的可能安慰着慕容瑾。“而且我已經派人修書給公子墨染。昭國距離武川防線不算很遠,有他派兵掠陣,相信突厥繼續向武川增兵的時候,也要想一想自己本營的安全。”
這大概是目前最好的辦法。慕容瑾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沿着突厥和王朝相接的地方,除了武川的防線就只剩下昭國,燕國和殷國。燕國如今諸公子奪權,國力不如其他兩個國家,即便是出兵也是聊勝於無。而殷國四公子蘇憶不會對武川之難坐視不管,如今加上昭國的公子墨染出手,可以說薛流嵐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力量援助武川。
慕容瑾將身子從薛流嵐的懷中直起來,握了握拳猶豫着口中的話要不要說出口。
“想說什麼?猶猶豫豫可不是你的性格。”薛流嵐微微一笑,看着欲言又止的慕容瑾。
“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
“這一次是除掉外戚的好機會,爲什麼放棄?消耗了慕容家的實力,對你以後鎮壓外戚也是很好的鋪墊。”終究,慕容瑾還是一股腦的問了出來。
她一直都清楚薛流嵐不會縱容外戚專權,更不會眼看着慕容家一方獨大。但是薛流嵐一直沒有動作,慕容瑾便也就一直當做不知。
薛流嵐的臉冷了一冷:“你這是什麼意思?”
“只是想問問。畢竟,你這樣做有違常理。”慕容瑾說得有些心虛。她明明知道薛流嵐是一片好心幫助武川,可就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不去懷疑。畢竟她將慕容家看得太重了,重得任何一絲不確定的因素都可能打開懷疑的缺口。
薛流嵐輕笑一聲,將慕容瑾拉到自己身旁,手環在她肩頭,傾頭問:“慕容瑾,我幫自己的岳父大人這也算有違常理?”
慕容瑾低着頭不回答。
“若是連這個都不算常理了,那是不是我現在和你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是傷風敗俗了?”薛流嵐無辜的看着慕容瑾說道。“這樣的話,我看爲了姑娘的名節,我還是先走吧。”
說着,薛流嵐故意做出一副要走的姿態。
慕容瑾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頭仍舊低得死死的,小聲囁喏道:“對不起。”
薛流嵐寵溺的搖了搖頭,復有將慕容瑾攬在臂彎中:“我知道,你將慕容家看得很重。我只能答應你,我不會負了慕容家,至少不會負了你父親的輔佐之恩。”
“慕容家從開國之初到現在,一直都是名門望族。我知道月滿則虧的道理,只是希望你儘量減少殺戮。”慕容瑾說的聲音很輕,幾乎是一聲杳不可聞的哀嘆。
支撐住一個走向衰亡的家族,連當年慕容皇后都無法阻止的事情,她慕容瑾要怎麼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