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小丁子在前面引路,郭尚忠在後面緩步跟着。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各自走着自己的路。
停住腳步,郭尚忠徑自走到薛流嵐面前,拱手就要半跪下去,口中道:“老奴拜見五皇子。”
“不可不可,郭公公快免禮。”薛流嵐一把扶住郭尚忠的手臂,向後半側了身子道:“來,裡面坐。小丁子,你在門口守着。”
“是,爺。”
郭尚忠隨着薛流嵐來到五皇子府的一處閣樓中,分了主客坐定。桌子上早已經備下了山珍海味,一旁暖了上好的酒,騰騰的熱氣縈繞在酒盅之上。
“郭公公請。”薛流嵐坐在對面伸手道。“酒菜微薄,還望公公不介意。”
“老奴不敢。”郭尚忠堆下笑臉來回答道。一面雙手端起面前的藍玉酒盅,盈盈一捧清澈見底,還沒有到口邊,就能聞到陣陣的酒香鋪面而來。郭尚忠不由得讚道:“這可真是好酒啊。”
薛流嵐聞言微微一笑道:“這是前日父皇賜下的白廖,相傳是藏了百年的好酒。也就是公公你來,換了旁人,我可是捨不得呢。”
“白廖……相傳是忠義之士推杯換盞之酒。”郭尚忠沉吟了一下,恍然明白過來。“能喝到此酒,老奴真是三生有幸啊。”
“郭公公在我父皇病中盡職盡責,當得起此酒了。”薛流嵐向後靠在椅子背上,淡笑一聲。拿起面前的杯略一致意後,仰頭將酒飲盡,長睫垂眼,遮住滿眼的諷刺神色。
郭尚忠笑着應了一句:“不敢,五皇子真是擡舉老奴了”。
一面飲酒,一面郭尚忠心裡有些犯嘀咕。雖然心裡清楚薛流嵐此宴定不會是鴻門宴,然而到底這突然到來的請帖讓郭尚忠疑惑不解。薛流嵐此舉應是有什麼事情與他相商,可到底是什麼事兒呢?
酒過三巡,薛流嵐仍舊是一副單純請客的樣子,即便是笑裡藏刀也看不出絲毫的端倪。這反倒是讓郭尚忠略有些沉不住氣了。
前幾日他接到密報,說有人掌握了他收受官員賄賂的證據,縱然或許不能真的將他如何,可若是落在了別人手中,到底是把柄。按薛流嵐這些日子的勵精圖治,難保不會用來殺雞儆猴。
“不知五皇子召老奴來,所爲何事?”郭尚忠欠了欠身,薛流嵐卻擡手示意他只管坐下說。“對皇上盡忠盡責是老奴應該的本分,實在當不起五皇子如此厚待。正所謂無功不受祿,老奴這心裡很是不安啊。”
“哈哈哈,郭公公您可真是個玲瓏心肝玻璃人。”薛流嵐朗聲大笑道。凝視着郭尚忠的眼神中,卻半分笑意也無。“難怪父皇如此依仗公公。”
郭尚忠放下手中酒杯一笑道:“是皇上不嫌棄雜家。再說老奴是看着五皇子長大的,雖然不能說是五皇子肚子裡的蛔蟲,但好歹也能知道五皇子幾分心思不是?”
“好,那我當着明人就不說暗話了。”薛流嵐斂起笑意正色道。
“五皇子請講。”郭尚忠也正色細聽。
猶豫了一下,薛流嵐自顧自的點了點頭,然後對郭尚忠笑道:“不知郭公公可曾聽說過儼狁死士?”
“儼狁死士?據說那是世代忠誠於儼狁首領的一隊人馬,他們只聽從令箭的調遣,從來都是認令不認人。而且,每一個人都兇悍異常,是以一當十,當百的好手。”郭尚忠緩緩的說着,一面心下有些驚疑。薛流嵐問這個做什麼?
“不愧是曾經擔任過掌着天下書籍的御書房侍從的人,竟連如此隱秘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薛流嵐右手成拳擊在左手的手掌之上。“我所要說的事情,正與這儼狁死士有關。”
“哦?”郭尚忠眉頭一挑。“聽說這儼狁死士已經近五十年不曾露面了。怎麼如今竟是想要掀起一番風浪?”
“不錯。”薛流嵐淺笑一聲說道。“我得到消息,目前有一批儼狁死士正潛伏在金都之內,伺機下手對父皇不利。”
“什麼?”郭尚忠倒吸了口冷氣。他很清楚,若是傳言屬實的話,只怕宮中便是晝夜防備也未必能夠在儼狁死士的突襲下萬無一失。“不知五皇子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這個,我自然有我的辦法。”薛流嵐眼眸閃了一閃,直視着面前正在溫着的酒壺。“但我可以告訴公公,這消息千真萬確。如今,我父皇的性命便攥在公公你的手裡。”
郭尚忠心裡猛然一緊,搭在桌子邊上的手也不由得握了一下拳。任是誰手裡捏了九五之尊的性命,都不可能無動於衷,鎮定如常。
屋子裡面靜了好一會兒,郭尚忠開口道:“那麼,五皇子打算如何?”
是索性藉着這個機會弒君?還是拿下這份功勞邀功呢?郭尚忠的一時也猜不透薛流嵐會如何選擇。
“自然是想請公公與我共保父皇平安無事。”薛流嵐笑得很自然,話語之間彷彿從不曾想過其他念頭。
想了一想,郭尚忠壓低了聲音道:“莫非五皇子不想趁着這個機會……”他並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拱手抱拳,向上拜了一拜,然後橫過手來,對着自己的脖子虛抹了一下。
這自然是指刺殺皇上了。薛流嵐心領神會的笑了一笑,搖頭道:“現在還不是時候。老七的根基可不是一天兩天就立下的,我如今只是個浪子回頭的人,便是有人擁戴,想必多數人心中還是疑慮未除吧?再說,還有鄧欽堯那老傢伙。鄧家是踩着我母家慕容氏上來的,他會容了我東山再起,毀了他們的榮華富貴?”
“五皇子高見。”郭尚忠垂下頭掩住臉上冷冷的笑意。原本以爲不過是一個昏庸皇子,想不到如今竟如此有謀略膽識了。難道那消息是從慕容家傳來的?看來,這慕容瑾還是要儘快想辦法除掉。不然薛流嵐與慕容家走得越近,對他來說就越是不利。
拿定了主意,郭尚忠恭敬的道:“不知老奴能爲五皇子做些什麼?”
“我自慕容家借了人來,希望到時候郭公公能將手上禁衛軍交付給他們一用。”薛流嵐說得緩慢,彷彿是在努力回憶着什麼事情。“公公不必擔心,屆時我亦會在皇宮之中。”
以他自己換自己手上的禁衛軍調遣權利?倒是好心思。郭尚忠眼中的顏色有些陰沉,疑惑不決的看着薛流嵐。以薛流嵐方纔的表現,似乎這一切是有人教授給他的,起初還能言語自若,而到了後面便隱約有些記不清了。
“五皇子不諳武功,還是留在五皇子府中吧。況且,這儼狁死士突襲時間尚是未知,五皇子整日守在宮中也是不便。”
“這倒無妨,多則十天,少則七日,慕……那邊定然就會有消息了。”薛流嵐揚起嘴角笑道。“只是預先說與公公知道,也讓公公有所準備。”
郭尚忠彎了一下嘴角道:“那麼,老奴就恭候五皇子的消息了。”
兩個人又飲了幾杯酒,郭尚忠起身告辭離開。薛流嵐親自將郭尚忠送出門口,看着他的轎子離開。
“見過爺。”薛流嵐才轉身,就看見何承簡站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拱手見禮。
不是派了他出去,怎麼回來這樣快?薛流嵐自己也是一怔,思量了一下道:“跟我來。”
“是。”
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薛流嵐的書房中,關了門,薛流嵐示意何承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不是派你去尋那寫奏章的人嗎?怎麼回來得這樣快?”
“回爺,那寫奏章的人就在金都之中。屬下查過,門下省根本沒有這封奏章的記錄,也就是說那個人定然是將奏章直接放入了送信太監手中,因而會出現在爺的案頭。”
每日正午前後,都會有太監將門下省不能決斷的奏章送到薛流嵐的府上,而收買或者瞞過一個小太監還是很容易的。
“因而你斷定這人還在金都之中。”
“是。屬下着人暗自細訪,終於在距離咱們府不遠處的一個客棧中找到了這個人。”
“既然能摸清楚太監送奏章的規律,自然住在五皇子府附近才方便。”薛流嵐頷首笑了一聲,稱讚道:“何承簡,你的本事真是越發厲害了。”
“多謝爺的栽培。”何承簡站起身來對着薛流嵐恭敬一禮。
“我不過是因人而用。”薛流嵐也站起身來,手在何承簡的肩頭拍了一拍。“你也累了一天了,去吧。明日隨我一起去客棧會會那個人。”
“是。”
“等一下。”薛流嵐忽又開口叫住何承簡。“寒露可派了人去奇石鎮尋翼嗎?”
何承簡想了一下道:“昨日主子吩咐派人之後,寒露便親自帶人去了。”
“有他親自去,我也就放心了。”薛流嵐微微嘆了口氣。一想到昨天慕容瑾的眼淚,他的心裡就一陣一陣的發疼。
可是,這也只是一個開始而已。慕容瑾不願意面對的選擇,終究有一天還是會肆意的擺在她面前。到時候,她將如何?他又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