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秋日肅殺氣氛,金都京畿之地的事情越發的奇怪起來。原本兵部尚書於惟德的死,大家都以爲是他那位被搶來的兒媳婦兒下的手,如今來看,倒是錯怪了這個原本就是苦主的女人了。
自十月中至今月餘,先後在金都及周圍的地方,先後死了七位京畿之地的官員。三省六部之中除了倒有三位大人莫名被刺殺身亡。死的方式竟都是與於惟德一般無二。
“如今金都之中人心惶惶,尤其是當官的,生怕哪一天自己的命也不保了。”柳把玩着手裡的酒杯,對慕容瑾笑道。
“本來一刀斃命的事情硬是要用毒來解決,只怕不只是想要讓那些國之蠹蟲受盡折磨再死。”慕容瑾飲了一口杯中的酒。“塞上的烈酒?倒是好久沒有喝到了。”
“這是星特地讓人從塞上快馬帶回來的。”柳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又爲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去看過那些官員死的時候的情景,的確一刀割喉會更方便。”
“然而這個刺客仍舊固執的選擇了下毒。”
“莫非是有什麼寓意?”柳也驀然注意起來。“定然是。我記得金都府尹的死態明顯是被人強行灌下毒酒的。”
“虧了是你,若是換了別人便也看不出什麼了,對嗎?”慕容瑾嘴角含着輕笑,彎了眉眼看着柳。
柳點了點頭,忽然見慕容瑾如此神色,心下已經明白:“這一次你又想到了什麼?”
“之前刑部定案,於惟德家的那位兒媳婦兒可是判了三千一百八十刀的刑罰。”
“你的意思是,這個刺客有心爲那個女人翻案?”柳恍然大悟。“不錯,若是作案的手法相同,按照刑部的慣例定然就會覺得那個女人是冤枉的。不必經過再審即刻便能翻案。”
慕容瑾笑着頷首。不愧是曾經刑部尚書的兒子,儘管已經過去這麼多年,當年耳濡目染的東西仍舊會在不經意間脫口而出。
“這酒是帶回來了,不知道星什麼時候回來?”慕容瑾放下酒杯轉了話題。
提起星的名字,柳的眉頭不易察覺的皺了一皺。不過是一晃神的功夫,然而慕容瑾已經盡收眼底,陡然間心上一緊。
“怎麼了?”
“沒什麼。”柳安慰的笑了笑。“她回了江南花映楊家府上,約莫年後纔會回來。”
“年後?呵,倒是忘了眼看着就要年下了。這半年在金都真是度日如年了。”慕容瑾搖頭嘆息了一句。“年下的時候你和翼都回去陪父親過年吧。父親就我一個女兒,如今也不能在跟前盡孝道。他一直將朱雀營中的每一個人都當做自己的子女,你們在也能寥解父親心中寂寞。”
聞言,柳笑道:“只怕我們都回去,將你自己留在金都,將軍這年都不會過好。”
“不至於。縱是到了無依靠之時,也必不會有什麼大難。”慕容瑾眼眸流轉,眼前卻是出現那張常帶幾分慵懶笑意的臉。
兩個人正在玉門嬌的雅間中說着,慕容瑾無意之間瞥見樓下坐在臺前的一位公子。那人一身墨衣,長髮用玉冠束在頭頂,垂下來的髮絲與身上的衣色融爲一體。
離得微遠,只看得那人的背影。然而就只是這一個背影,就讓慕容瑾不得不留意細看。
柳也順着慕容瑾的目光看過去,那位墨衣公子的手搭在桌子沿上,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隨着舞姬的舞步敲擊着,一曲終了之時輕輕擡手鼓掌,從始至終,不曾有意中透着一種優雅與從容。
“那位公子不簡單。”慕容瑾收回目光淡淡的道。
柳點頭,轉眼間已經起身出去了。
不一會兒功夫,一身跑堂打扮的柳徑自走到那位墨衣公子的面前,俯下身道:“這位公子,我家主人想請您一見。”
墨衣公子彎起嘴角頷首:“請帶路。”
繼而起身跟在柳的身後緩步而行,從始至終都只是目光定定的看着前方。柳幾番回頭之後才確認,這位公子的眼睛是盲的。
“主子,請了這位公子來。”柳打開門進去,隨後讓到一旁爲身後的公子讓出路來。
慕容瑾起身,目光落在那位公子身上。
“公子請進。”
柳看了一眼亙在門口的門檻,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這位墨衣公子欲言又止。
“在下雖是眼盲,耳朵卻還尚好。”他一面說着,一面擡腳進了屋子,連長袍都不曾沾在門檻上半分。
柳吃了一驚,與站在一旁的慕容瑾對視了一眼。兩個人心中對於這位墨衣公子的身份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
“面前五步,公子請坐。”慕容瑾揚聲笑道。“早已聽聞殷國的公子蘇憶雖然眼盲卻是極好聽力,今日見識,佩服。”
蕭蘇憶端正的坐在凳子上笑道:“習慣罷了,多謝五皇子妃賜座。”
“素不相識,公子何以知道慕容瑾身份?”
“能用映紅的女子自然不是一般的女子,而能於錦繡之中有如此充沛中氣,縱觀金都只怕只有玉陵王了。”蕭蘇憶微微笑着,溫和的說道。
“公子細心着實令人佩服。”慕容瑾應了一句,心中已經忽然覺得一陣忐忑。這樣聰穎的一個人,只怕不是那樣好對付的。若是他不允亦或玉陵不足以滿足他,那麼此番之舉恐就是引狼入室了。
蕭蘇憶靜靜的坐着,驀然笑道:“塞上的烈酒?如今在金都只怕只有玉門嬌一家纔有吧。”
“不錯,這是着人特地從塞上帶回來的。終究在那邊待得久了,很多東西難以忘記。”說着,慕容瑾爲蕭蘇憶斟了一杯酒放在他面前。“請。”
蕭蘇憶擡手,手指無比精準的鉗住杯子平端起來道:“五皇子妃的意思那位姑娘已經說得一清二楚,此番蘇憶前來,只是想問五皇子妃一句,當真願意以玉陵之地交換嗎?”
慕容瑾的手一緊,緩緩的笑道:“本王雖不是君子,但也懂得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道理。”
蕭蘇憶別有深意的點了點頭,雙手舉杯向着慕容瑾道:“蘇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當自罰一杯。”言罷,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事關重大,公子謹慎而已,何來罰酒一說?”慕容瑾也跟着飲了杯中酒。“那麼,請問公子何時才能將糧草送達武川我父帥帳下?”
蕭蘇憶放下杯子,笑道:“糧草我已託了星姑娘一併押送,算着路程,如今約莫應該到了。”
“什麼?”慕容瑾娥眉高高挑起,忍不住脫口驚呼了一聲。
短短時間之內竟然就能聚齊如此多的糧草,到底是蕭蘇憶能力超凡還是殷國國力已然凌駕於王朝國庫?無論是這其中哪一個原因,對於王朝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蘇憶雖是諸侯國公子,然而也略知朝中之事。先時便已經聽說武川糧草不濟之事,故而久已着人備下。借了這一次的機會便一併送去,也算是爲慕容將軍盡一點綿薄之力。畢竟若是突厥南下,殷國首當其衝。”蕭蘇憶不緊不慢的說着,語氣平緩溫和,聽來竟有些朋友之間娓娓道來之意。
脣亡齒寒,他竟早就已經看出這其中的厲害,果然不愧是享譽王朝各個諸侯國的公子蘇憶,見識眼光都遠不是常人可比的。
慕容瑾略微沉吟了一下笑道:“公子就不怕此來慕容瑾反悔,不肯許以玉陵之地?”
“得失之間不過是翻手須臾之事,縱是玉陵王不允,在下的糧草也就只當是保住殷國北疆太平,這筆生意無論如何蘇憶都不吃虧,玉陵王以爲呢?”
“好一位賢明公子。”慕容瑾拿起桌上酒壺,滿滿的倒了酒,雙手執着杯子衝着蕭蘇憶道:“今日得見公子,此生不枉了。”
蕭蘇憶微微一笑,修長手指拿起酒杯,雙手交疊在杯前平推出去,朗聲道:“玉陵王謬讚了。請。”
慕容瑾也道了句“請”而後仰頭一飲而盡。
“玉陵一地信印不知如何交付於公子?”
“不必。”蕭蘇憶含笑搖了搖頭。“且放於五皇子妃手中不妨。他日若是蘇憶有了難處,自然會拜訪皇子妃。”
慕容瑾看着蕭蘇憶拱手告辭,負了手緩步走下樓梯,一時間愣在原處。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如此的順利,得了送到武川的糧草而玉陵之地尚在她手中。
“如此順利,會不會有詐?”柳站在慕容瑾身旁,一併看着蕭蘇憶墨色身影沿着樓前青石長路漸漸消失。
慕容瑾緊鎖了眉頭低聲道:“不知道。既然是交付給了星,想必不會是假的。你再問問看。”
“是。”柳答應了一聲,消失在了慕容瑾的視線中。
而在夜深之後的怡春院中,僻靜的院落中只有兩個人對坐着,桌上兩罈好酒已然告罄。
“你就這麼痛快的答應了?”薛流嵐無奈的看着對面的好友。
“自然。”蕭蘇憶揚起嘴角點頭。
“你不會將我供出來了吧?”薛流嵐一臉狐疑的看着蕭蘇憶。面前這位可向來都是個赤誠君子,難保不會一下子說漏了嘴。
“咳咳。”蕭蘇憶忍了笑。“薛流嵐,不然我去向你的皇子妃將信印要過來?順便再提些別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