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斐言在御花園裡停了一會兒,而後徑自向着鄧皇后的宮中走去。在他離開的身影后,兩個人從一棵樹後轉步走出來。薛流嵐的手鬆鬆的攬在慕容瑾的肩頭,兩個人都靜靜的站着。
“風寒了,我們回去吧。”薛流嵐伸手爲慕容瑾緊了一緊披風前面的帶子,微微笑道。
慕容瑾輕輕頷首,似乎是在想着什麼,沉默的隨着薛流嵐的腳步一併向前走着。
“在想什麼?”薛流嵐傾了頭看着緊抿着雙脣的慕容瑾。“一路上都不說話。”
慕容瑾慢慢的將目光轉向薛流嵐的臉上,認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表姐爲什麼要和薛斐言說那些話?”
“嗯?”薛流嵐的眉頭揚了揚,等着慕容瑾後面的話。
“表姐即便是覺得自己對不起太子,可她又何必要明着與薛斐言對着幹呢?怎麼想都覺得不應該。”
“慕容瑜的確沒有必要將自己扯進來。可是,她既然對不起我大哥,總還是要付出代價。”薛流嵐的聲音低沉下去,眼眸蒙上一層陰鬱。就算是大哥一再要求他不能嚮慕容瑜報仇,可終究這怨毒他咽不下去。
慕容瑾攏在袖中的手一緊,輕一嘆息之後轉過頭去,淡淡的道:“你覺得薛斐言真的會要了表姐的命嗎?”
“說不好。我只有七成把握。”薛流嵐也轉過頭去,目不斜視的看着前方自己腳下的道路。這條路從來都是他自己走下去,如今既然身邊有人陪着他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薛流嵐與慕容瑾回到了原本慕容皇后的寢宮。薛流嵐將慕容瑾肩頭的披風除下,搭在衣架上。轉身將她輕輕安置在鋪了狐裘的椅子上,俯身半蹲在她面前,將她放在腿上的手握在手掌心中。
“可還冷嗎?”薛流嵐揚起視線溫柔的看着慕容瑾。
慕容瑾垂着頭看着薛流嵐,嘴角的笑意漸漸清晰起來,回答:“已經不冷的。雖然現在肚子裡有這個小東西,不過也還不至於就如此弱不禁風了。”
“到底也要注意着。我問過太醫,他說你現在身體不是很好,尤其到了冬日更是要小心着。”薛流嵐直立起身來,坐在慕容瑾身旁。“這些日子,因爲翼的事情你又瘦了不少。”
略帶些自責的語氣落在慕容瑾耳中,彷彿心上柔軟的地方被很柔和的敲擊了一下,彷彿一湖靜水中落下秋葉,一時間波光微漾。
“我已經收到了翼的飛鴿傳書,說他已經沒事了。”慕容瑾反手握住薛流嵐的手,將自己的手與他十指交握在一起。
“那就好。”薛流嵐長長呼了一口氣,擔心了月餘的事情終於可以有個結果。“對了,晚上想吃些什麼?我吩咐他們去做。”
慕容瑾故作沉思了一下,笑道:“什麼都好。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吃的,哪怕是去御膳房去作奸犯科。”
話音落,她掩口笑,薛流嵐也跟着笑出聲音來。新婚那夜,他帶着慕容瑾去御膳房吃了他們婚後的第一頓飯。
“等咱們的麟兒出生,我再帶着你去。”薛流嵐的手指落在慕容瑾的眉眼間,萬分溫柔。
等那時?薛流嵐你約莫也登基爲王了吧?我們還會有那樣的機會嗎?慕容瑾癡癡的看着薛流嵐,心裡悲涼的嘆息了一聲。
薛流嵐的手一頓:“怎麼忽然嘆氣?”
“沒什麼。”慕容瑾忙笑着掩飾了過去。“既然說起來,不如我們今晚去御膳房吃吧。”
“今晚?”薛流嵐差異的看了慕容瑾一眼,目光移到她已經凸起的肚子上。“不行。且不說御膳房離這寢宮遠得很,你現在可是懷着身孕呢,還不老實給我呆在屋子裡。”
“喂,薛流嵐,你都忍心大冷天的將我折騰到宮中了,陪我去一次御膳房怎麼啦?”慕容瑾白了薛流嵐一眼,忽然又轉回頭去問道:“說起來,我還很好奇,爲什麼你忽然要住在慕容皇后的寢宮一段時間?”
“你可去過這寢宮的偏殿?”薛流嵐站起身來,懶懶的伸了一個懶腰。他神色中的慵懶仍然在,然而已經參雜了一絲銳利英氣。
慕容瑾搖了搖頭。有了孩子之後她身子就越發的懶了,況且是才住進來兩三天,這寢宮如此之大,她自然還沒來得急走遍。
“那偏殿中有什麼?”慕容瑾坐在椅子上,揚頭看着薛流嵐。
笑意微微收斂,薛流嵐沉聲道:“我母后的畫像。”
“畫像?是誰畫的?”慕容瑾疑惑的問。她很清楚並不是出自薛流嵐的手,更清楚,薛流嵐此來絕不是僅僅爲了那畫像。
“我父皇。”薛流嵐嘆了口氣,負手向着對面的椅子上走了幾步,轉身坐下,手搭在小桌之上,緩而輕的敲擊着。“那屋子裡滿滿的懸掛的都是我母后的畫像。”
什麼!慕容瑾吃驚的瞪大了眼睛,不是都傳說皇上與慕容皇后的感情不好嗎?怎麼會在她逝世後不斷的畫着她的畫像?
“很吃驚是嗎?”薛流嵐平津的看着慕容瑾。
“嗯。我聽說皇上與慕容皇后的感情並不好。”慕容瑾小心翼翼的說道。
“你不喚她母后,她聽了會不高興的。”薛流嵐沉默了一下,笑了一聲。“母后一直都希望以後會兒孫滿堂,即便知道是奢望,也覺得想想也是幸福的。”
慕容瑾愕然。慕容皇后,那是怎樣一個女子呢?一入深宮,收斂了所有的才華與心性,任由自己在這個只有四角天空的地方慢慢老去。面對着所愛男子的背叛,面對着其他女人的明槍暗箭,可是她彷彿從不曾絕望過,也從不曾對着世上的美好失去信念。
“母后這樣的女子,不會不高興的。”慕容瑾站起身來,篤定的回答。“像她這樣的女子,只會溫柔的對我說,要記得讓麟兒叫她皇祖母。”
“哈哈哈,的確應該這樣。”薛流嵐豁然爽朗的大笑起來。他的母后確如她所說,而她也確配得起母后稱一聲“兒媳”。
“不過,薛流嵐,你此來不單是爲了這些畫吧?”
“當然不是。”薛流嵐向着慕容瑾伸出手來。慕容瑾將指尖搭在他的掌心,順着他的力道坐在他腿上。“你聽見父皇對母后的懷念時,是不是也吃了一驚?”
“嗯。皇上既然能夠另行冊立,對母后怎麼還會念念不忘呢?”
“本來我也不相信。可是直到那天晚上我看到教坊跳《與歸》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父皇對母后的思念是隨着時光流轉而越濃的。”
慕容瑾被薛流嵐的話說得一頭霧水,越發疑惑的看着他。
“我聽郭尚忠說,教坊裡有資格跳這首《與歸》的女子,都是父皇親手挑選的。”
“《與歸》是母后最喜歡的舞,母后又曾經跳過,所以選人之慎重如此也不爲過。”
“但那些女子都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徵。”
“什麼?”
薛流嵐的話停了一下,彷彿是在腦海中做最後的確認,而後沉聲慢慢的道:“她們的眉眼間都有幾分似母后。”
“竟然如此?”慕容瑾倒吸了口冷氣。大費周章只是爲了讓這些女子重現當年慕容皇后的影子嗎?皇上啊皇上,既然會如此的刻骨銘心,當年何必又要將她逼上死路呢?
沉默在兩個人之間瀰漫着。好一會兒,慕容瑾伸出手,指尖點在薛流嵐的眉心上,撫了撫他蹙起的眉頭。
“是不是忽然覺得不知該如何面對皇上?”
薛流嵐一把將慕容瑾的手握在手中,將頭抵在她肩頭,悶聲道:“我還是恨他的。可是,又無法去恨一個如此懷念母后的人。”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今日她聽聞皇上賜給薛斐言的是兵力,如此看,皇上已經對薛流嵐的日漸強大有了戒心,想要以薛斐言來牽制他。
所以,即便沒有了薛斐言,皇上還是不可能真的對薛流嵐放下心來。難道,真的要走到兵變逼宮那一步嗎?
“無論怎樣都不會到弒君的地步,但我不想讓他傷心。”被親生兒子逼迫禪位,親情在皇上心中的創傷將遠遠大於皇位的失去吧?
慕容瑾靜默的點了點頭,懸着的心放了下來。若薛流嵐真的變成一個全然不顧與皇上父子親情的人,那麼她又如何指望一個如此冷血的人放過她的慕容家呢?
“罷了,不說這些了。”薛流嵐深吸了口氣,臉上露出笑意來。“這幾日閒了就在這寢宮中轉轉,相信母后的喜好與你也會有些相同的。”
“我知道。若真是閒的心煩,我還可以去找表姐。”慕容瑾笑回。
“這幾日,還是不要去找慕容瑜。”薛流嵐驀然嚴肅起來,認真的盯着慕容瑾。“等事情過去了,你就是將慕容瑜接到府中我也不會攔着,可現在不行。”
慕容瑾有些奇怪的看着薛流嵐,思量了一下問道:“你是怕薛斐言派人去殺表姐?畢竟是那樣一個愛他的人,薛斐言真的忍得下心下手?”
“老七的性子向來容不下對自己有威脅的人。而在感情的事情上從來都是毫不猶豫,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不然,你以爲鄧家爲什麼遲遲沒有將鄧琴語嫁過去?”
“因爲薛斐言不喜歡鄧琴語?”
“也因爲老七一直都不願意。”薛流嵐說起這件事情倒有幾分佩服薛斐言。一面是可以幫助自己的一股勢力,另一面則是自己的心,他寧願多花些功夫也要堅持着自己心中所愛。
慕容瑾聞言,心裡也頓時明白過來。定然是爲了那位叫做凌燕的姑娘。
何爲絕情,何爲多情,不過是想要一個對的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