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不再與慕容瑾說什麼,將目光放回了自己手中的書上。他至今還能清楚的記得,當時還年少的慕容瑾曾經很嚮往的對他說,以後想有一個很簡單的生活,也許可以像師兄一樣,隨手帶着劍,牽着一匹馬在江湖上四處走走。
但是,隔了多年之後,當白澤再一次回到了武川時,他遇見的就已經是成爲了將軍的慕容瑾,成爲了皇后的慕容瑾。
“師兄,我想回去。”慕容瑾的聲音很輕,很低,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白澤沒回答,悠悠的翻了一頁書。
“師兄。”慕容瑾將聲音提高了些喊他。
“你的腿還沒好。”白澤無奈的放下手中的醫書。“我現在還沒有找到讓你康復的辦法。”
慕容瑾啞口無言,向後縮了縮身子靠在牀頭。
驀地,白澤放下醫書,站起身來一口吹熄了桌子上的燈,反手將慕容瑾拉起來護在身後。
“怎麼了?”慕容瑾隱隱覺得白澤察覺了什麼異常的情況。
白澤搖頭,示意慕容瑾不要出聲。他的眼睛緊緊的盯着窗外,耳朵細細的聽着緩慢靠近的腳步。
來者,似乎只有一個人。
“窗外的朋友,這麼晚了來舍下不知道有何指教?”白澤揚了聲音問道。
“慕容瑾。”窗外的人應聲的同時,已經一掌將門劈開,夜風一下子倒灌進了屋子裡,打在慕容瑾身上,讓她微微戰慄了一下。
白澤下意識的伸手將慕容瑾護在身後,同時全身都已經積蓄起了力量,準備隨時應對這個不速之客的攻擊。
“四哥?”慕容瑾在白澤的身後側了側身子,以便能夠確認出對面的人。
“嗯。”薛卓然沉聲回答了一句,手中的劍已經略微出鞘。他並不知道對面這個白衣的男子是誰,雖然能夠看出他很護着慕容瑾,但他也清楚,這個男人並不會讓他將慕容瑾帶回去。
慕容瑾的心豁然開朗起來,伸手扯了扯白澤的衣襟,笑道:“誤會一場,這來的人是薛流嵐的四哥,薛卓然。”
“原來是王朝的四皇子薛卓然。”白澤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語氣中也略帶幾分敵意。
“白澤?”慕容瑾皺了眉頭,向前欠了欠身子。“他也是我的四哥。”
聞言,白澤已然知曉慕容瑾究竟想說什麼。既然慕容瑾開口叫了薛卓然一句四哥,那麼也就意味着告訴白澤,不可以傷害這個人,因爲她很在乎。
“坐吧。”白澤終於放棄了與薛卓然對敵,走到桌子前將蠟燭點燃,回頭時,薛卓然已經站在了慕容瑾的面前。
“這是怎麼了?”薛卓然看着只能依靠在牀頭的慕容瑾。
“一路追着郭仁到山崖邊上,雖然最後殺了那三個人,但還是被其中的一個拖着掉了下來。”慕容瑾不在意的說着。“四哥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我去郭仁死的地方看過,在山崖邊上看到有拖拉的痕跡,心裡想着在山崖低下約莫能找到你,於是就下來看看。”薛卓然輕笑着回答。“所幸是找到你了,如若不然,我還真是沒有辦法回去和流嵐交代。”
提起薛流嵐,慕容瑾的眼睛閃動了一下。乍見到薛卓然她不是不高興的,可在那高興的下面,始終有一個細細的念頭纏繞在慕容瑾的心頭。這個來找她的人,爲什麼不是薛流嵐呢?江山社稷固然重要,可對於薛流嵐而言,她的性命就可以聽由天定嗎?
薛卓然思忖了一下,負了手道:“騏兒在金都出了事,現在流嵐在金都照看他。而且郭尚忠現在越來越囂張,流嵐也只能暫時靜觀其變。”
“你說騏兒出事了?”慕容瑾的心猛然提了起來。“我兒子怎麼了?”
“你先別急。”薛卓然忙安慰她。“郭尚忠鼓動朝中大臣立騏兒爲天子,幸好流嵐及時趕回來才避免了一場朝中動亂。但也正是在那一日,郭尚忠對騏兒下了毒。還好現在已經沒事了,只是騏兒的身子還是很弱。”
“我一定要回去。”慕容瑾有些焦急的看着薛卓然,而後目光又轉向站在一旁不說話的白澤。“師兄,即便回去會成爲累贅,我也要回去。讓我在這裡忍受思念和擔心,我真的做不到。”
白澤擡起眼神來走到慕容瑾面前,冷冷的看着她:“一旦回去發現自己成爲了別人的負擔,你將如何?小瑾,放棄自己的生命嗎?還是拼個魚死網破?若不過是在武川,你可以運籌帷幄,但那是金都,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金都,你將如何?”
慕容瑾張了張口,嗓子有些緊,發不出聲音來。
是啊,她將會怎麼辦?真的能夠忍受一個成爲了別人負擔的自己嗎?
薛卓然開口打破了屋子裡的沉默。
“這位公子,慕容瑾的腿已經無法醫治了嗎?”
白澤看了薛卓然一眼,目光在他臉上只是打量了一番,就看得出他身上是帶着胎中熱毒病症的。
“不會比你的病更難。”
薛卓然略有幾分變了臉色,但也不過是一瞬間就恢復了方纔的淡淡笑意。
“既然還有可以醫治的辦法,慕容瑾就不會成爲別人的負擔。”薛卓然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殷國神醫重華既然可以屢次爲我續命,那我想治好慕容瑾的腿也不是什麼難事。”
“重華?”白澤湖面一般的臉上終於顯現了幾分動容。作爲一個江湖上的行醫者他不可能沒有聽說過重華的名號。那是杏林之中的傳奇,與武川不遠處雪峰上的女子並號爲王朝兩大醫聖。
“對。在下與重華頗有幾分交情,相信可以請動他來醫治慕容瑾的。”
“如此就好。”慕容瑾高興的笑道。她見過重華的醫術,當真是天下無雙的。而且即便沒有重華,雪峰之上的那一位也一定能將她治好。
白澤沉默了半晌,平靜的回答:“我不會讓小瑾離開這裡的。”
薛卓然直視着白澤,有幾分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師兄,我不可能呆在這裡。”慕容瑾着急的想要對白澤表明自己的態度。她瞭解自己的這個師兄,只要是他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會達成,不管花費多少心血,付出多少努力。
“我也同樣不會放你回到那場紛繁之中。”說完,白澤掠了衣袖走到門口,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薛卓然,你走吧。”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薛卓然已經很清楚,若是他想要將慕容瑾帶走,恐怕就免不了要和慕容瑾的這位白澤師兄有一場惡戰。
“我必須要帶着慕容瑾離開。”薛卓然的聲音更加堅定了幾分。
“那恐怕我只能將你一併留下。”白澤冷哼了一句,揮手之間已經將門關上。“嘭”的一聲,聽得慕容瑾的心一震。
“師兄,不要。”慕容瑾急忙衝着白澤喊着,想要阻止這一場必有一傷的交手。
然而已經遲了。白澤在慕容瑾話音還在之時,就已經出手向着薛卓然的胸口打去。
那一掌雷厲風行,若是被擊中定然就是五臟碎裂。
薛卓然錯開身躲開,掌風凌厲的掃在他臉上。轉過身來,薛卓然橫了手臂將白澤的第二掌隔開。
手臂與手臂撞在一起,薛卓然和白澤各自向後退了幾步。
“有幾分本事。”白澤的身形晃動了一下,收了手負在身後。
薛卓然嘴角微微揚起,將已經涌上喉頭的甜腥血氣狠狠壓了下去。
“過獎。”聲音如常,但薛卓然的臉色已經變得有些蒼白。
“別打了。”慕容瑾掙扎着想要站起來,腿上卻完全用不上力道,只能任由自己直直的跌在地上。“白澤,別打了。”
“小瑾。”白澤聞言連忙扶起地上的慕容瑾,讓她將重心放在自己的手臂上。
“讓我離開。”慕容瑾艱難的說着,同時擡起手,手心中的簪子只在自己喉間半寸的地方。若她再向前一點,登時就會血濺當場。
“慕容瑾,你是不是真的瘋了?”白澤氣急,一把抓住慕容瑾握着簪子的手。“現在你可以選擇留在這裡,讓你從此都不會再面對複雜的人心,而且這裡離武川也很近,你可以時時接了你父親來小住。”
“你是爲了殺郭仁才落下懸崖的,流嵐會念着你的功績不會對慕容家趕盡殺絕。”忽然,薛卓然也出聲道。“留在這裡,的確是你最好的選擇。”
“四哥?”慕容瑾不解的看向薛卓然。
薛卓然走上前看着慕容瑾:“你向來不喜歡金都的生活,我想若是流嵐知道這裡可以讓你從此安逸,他也會讓你留在這裡的。”
“可我不想。”慕容瑾忽然變得激動起來。“我知道你們都是爲了我好,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爲什麼我當初會如此的選擇?”
她的失態一時間讓兩個大男人都怔住。
“武川不是隻有我一個將軍,朱雀營任意一個人都可以爲我父親出戰,可偏偏那個第一個應聲的人是我。我無數次的可以從金都皇宮那個籠子中出來,可偏偏我至今仍然想要回去。”
“你還是放不下。”白澤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不,不只是放不下。”慕容瑾仰起頭來直視着白澤。“守護我照顧的人,我從來不放心假手他人。”
白澤無可奈何的看着自己的師妹,終於還是淒涼的笑了一笑:“小瑾,我早該知道,天下只有你才能夠讓我改變已經決定的事情。”
“師兄,我很感謝你將選擇第二次放在我面前。”慕容瑾微微笑着,握着白澤手臂的手更加用力。
白澤扶着她坐在牀上,垂下頭看着慕容瑾。
“可是我忘了,這十年中你的生命裡已經不再只有你年少時所想要的。”白澤撫了撫慕容瑾的發心,伸手從袖中取出一顆藥丸放在慕容瑾的手中。“將這藥吃下去,三個時辰之後你的腿就會有知覺。但是傷筋動骨一百天,還是要靜養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