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爲了皇上這一句話,臣妾才甘願冒如此大風險。慕容家當時一手遮天,若是慕容皇后尚還活着,只會更加束縛皇上的手腳。”
“你的意思是你毒殺慕容皇后有功了?”慕容巖在一旁大吼道。慕容皇后是他堂姐,自小兩個人的感情最好,皇后死後慕容巖的離開亦是因爲皇后的囑託。
“難道不是?”鄧皇后驕傲的與慕容巖對視着,絲毫沒有怯意。
“不是。”慕容瑾忽然開口道。一面走到鄧皇后面前冷聲道:“我慕容家多年來不入金都,戍守邊關爲的只是慕容皇后臨終的遺願。她不願意慕容家帶給皇上如此大的壓力,也希望慕容家可以永遠守着王朝安寧。鄧皇后,你以爲你在宮中的養尊處優是如何得來的?是我慕容家上上下下用血灑疆場的代價還回的。”
“她……”皇上失神的自語了一聲。自婚後就防着她,可到了最後,竟然她從來都是爲了自己?慕容,這一切你爲什麼不對我說清楚?
“望皇上爲慕容家做主。”慕容巖翻身跪地,慕容瑾也隨着跪下。
大殿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爲了那個已經仙逝的皇后震驚。
皇上沉默着,手死死的扣在龍椅的扶手上,雙眼通紅的看着下面仍無一點悔意的鄧皇后。慘淡的笑了一聲,是啊,她怎麼可能會有悔意?原本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啊。
“暫且將鄧皇后收押,擇日定罪。”皇上沉沉的說道,目光又落回布包上。明豔的桃花,如同那個明豔的女子一般。只是可惜,桃花依舊,人卻已經不在了。
慕容巖聞言,看了一眼旁邊的薛流嵐。薛流嵐只是平靜的回望着慕容巖,似乎對於這樣一個結果已經滿意。
“先太子之妃慕容瑜到。”纔將鄧皇后帶下去,慕容瑜就出現在了大殿門口。
今日的慕容瑜與尋常時候都不大一樣。原本自太子死後,她一直都是服喪服的。而今竟然破天荒的穿了一色水藍長裙,水汪汪的顏色襯着略施粉黛的面龐,連從前見慣了慕容瑜盛裝的慕容瑾都是一愣。
那種美,似乎帶着淒涼。
慕容瑜也不言語,在所有的目光中徑自走到大殿前,屈膝跪下對着皇上施禮,口中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皇上的聲音略微溫和了一些。對於自己最喜愛兒子的遺孀,他還是心存憐憫的。
“罪臣不敢。”慕容瑜仍舊跪在大殿前。伏下頭,髮髻上插着的鸞鳥金釵上的流蘇落在耳畔,宛若墨色長髮泣出金色淚痕一般。
皇上疑惑的看着慕容瑜:“何罪之有?”
“太子薛流雲的死另有隱情,而這隱情與罪臣慕容瑜有着莫大的關係。罪臣已經是不忠不孝之人,更是違了慕容家的訓誡,如今已然必死無疑。但罪臣臨死之前等要將真相公佈於天下。”
說完,慕容瑜擡起眼,目光淡淡的從薛斐言的身上掠過,最終定格在皇上不可思議的神色上。
“將你知道的說出來。”皇上已經無力再去怒吼,今天的事情已經足夠讓一個人身心俱疲,心力交瘁。亦或者,當他發現他是如此想念慕容皇后的時候,心就已經力竭了。
“是。”慕容瑾跪直了身子直視着皇上。“在嫁給太子薛流雲之前,我本心有所屬。所屬意者,便是日後間接害死我夫君薛流雲的河洛王,薛斐言。”
“啪”皇上手中的茶杯被捏的粉碎,突兀的碎裂聲驚得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顫。
薛斐言忙跪在殿前,等待着皇上的雷霆盛怒。
“他待你如同胞手足,因你最小又失了母親,每每朕賞賜東西都不忘爲你多請幾分。”皇上緩緩的唸叨着,直直的瞪着自己手中已經碎裂成了幾半的茶杯,驀然揚手,血和茶水在空中划起一道弧線,不偏不倚,碎瓷片正好打在薛斐言的肩頭。“你就是這樣報答從小呵護你的大哥的?”
皇上猛然吼出的餘音在大殿中迴響着。薛斐言一言不發的雙手撐地叩頭。眼中卻閃過一絲殺意。他以爲薛流嵐一樣守着那個不相殺的界定,卻終究他不是大哥。凌燕說得對,斬草除根是每一個人都懂得的道理。
慕容瑜的話出口的那一刻,站在一旁的薛流嵐不由得全身一震,吃驚的瞪着她的側臉。原本她該說的不是這樣的話。
不久之前的一個傍晚,慕容瑜出宮去看產後的慕容瑾,在五皇子府的院落中,薛流嵐與慕容瑜商定的本不是如此。
“你要我將事情推在鄧欽堯的身上?”慕容瑜頗爲不解的偏了頭看着薛流嵐。“你可知道,你此時放過薛斐言,他朝必然養虎爲患。”
“只管做便是,大哥不會希望我動老七分毫。”薛流嵐負了手,悠然的看着院子裡萌動的春色。“這次的事情呢結束之後,我會保證將你平安送回武川。”
“我不想回去。”慕容瑜鄭重的轉過來正視着薛流嵐。“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禮尚往來,但只你說,我會盡力做到。”薛流嵐仍舊看着前方,語氣中淡淡的慵懶,還帶了幾分不可察覺的疏離。
慕容瑜涼涼的笑了笑:“你明知道無論如何我都會將欠了流雲的還給你,心裡恨我又何必答應着?”
薛流嵐長長的呼了一口慪氣,輕笑一聲:“可惜你在他們心中很重要。”
所以他不能動慕容瑜分毫,因爲她是自己大哥用性命守護的女人,也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不惜性命去救的姐姐。
“說吧,想讓我做什麼?”終於薛流嵐還是選擇轉過身來,正面對着慕容瑜。
“我要回到流雲身邊。”
這句話彼時薛流嵐以爲慕容瑜想要繼續回去爲大哥守陵,而現在他忽然意識到,慕容瑜此來便已經不存生還的念頭了。
此時,慕容瑜已經將她如何偷了相決下在太子的飲食中一一說明。
“慕容瑜所做皆是薛斐言指使。他利用了我對他的愛慕之心,幫他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慕容瑜玉手直指着跪在一旁的薛斐言。“慕容瑜自知有罪,只求皇上爲太子報仇,便是九泉之下慕容瑜也算對太子有個交代了。”
說着,只聽一聲清楚的利刃出鞘的聲音,血從慕容瑜的腹部一點一滴的滴落在大殿光潔的地板上。
“表姐。”慕容瑾一驚,忙要擡步上前卻被身旁的慕容巖一把攔住。眼看着薛流嵐衝了過去,扶住慕容瑜即將倒下的身體。
“你何必呢?”薛流嵐嘆了口氣,低聲道。
“我恨他,更恨我自己。”慕容瑜斷斷續續的說着,淚水沿着面龐沒入鬢角之中。恍惚之中,彷彿她還是當年那個一身水藍衣裙的女子,在踏春的湖邊遇上笑容溫和的薛流雲。
笑意在慕容瑜已經死灰色的臉上慢慢綻開,她抓着薛流嵐袖口的手也漸漸的鬆了,直至最後重重的落在地上。
“表姐。”慕容瑾一聲哀呼,無力的跌在父親的懷裡。
皇上皺了眉頭看着下面發生的一切,驀然那龍椅的扶手上傳來冰冷的感覺。透過掌心一直傳遍他全身,讓他不由自主的騰起一絲恐懼。
是孤獨?還是無以言喻的悲涼?
郭尚忠向着兩旁的侍衛使了個眼色,他們立刻找來藤榻將慕容瑜的屍體放在上面,擡到別處等候處置。當下這個形勢,沒有人說得好接下來會如何。
“父皇,兒臣請父皇允許大嫂與大哥合葬。”薛流嵐撩袍跪在地上道。
“她配嗎?”皇上冷聲笑道。
“不管慕容瑜配還是不配,她終究是大哥心愛的女子,請父皇念在大哥在世時的孝順,了了大哥最後一樁心願吧。”薛流嵐含淚叩下頭去,雙眸緊緊的閉上。
對不起大哥,我本不想讓慕容瑜賠上性命的。
慕容瑾定定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有些事情難道在薛流嵐對她說起的時候便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嗎?他說手足不相殘,可他要慕容瑜如此做,無非是將薛斐言置之於死地。皇上那麼喜歡太子,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主導了那一場謀殺的薛斐言?
“傳朕旨意,七皇子薛斐言……”
“父皇,兒臣覺得此事尚有可以。”薛流嵐忙開口道。
已經等待着被宣佈死刑的薛斐言驟然一愣,偏了頭看着薛流嵐。而薛流嵐則目不轉睛的盯着皇上。
“父皇,若不給老七一個解釋的機會,豈非重現了當年我母后的冤枉嗎?”薛流嵐此時已經孤注一擲。無論如何他要保住薛斐言的性命,死了慕容瑜他已經對不起太子了,若是毀了他們兄弟之間的信任,且不論日後九泉之下,即便是活着,他也無顏面對其他兄弟。
解釋?皇上的心震動了一下。是啊,他從不曾給過慕容皇后一個解釋的機會,縱然他們是夫妻,縱然她爲他生兒育女,他也從來不願意與她相對而坐,平心靜氣的談一談。直到她不在了,他才忽然想起,回憶竟然那樣的少,他不知道的她的心竟然那樣的溫柔。
“斐言,你說吧。”
一直在旁邊提心吊膽的李彥終於鬆了口氣,好歹還不算是定局,這一場對弈還有翻盤的機會,至少薛斐言可以保住性命。然而,薛斐言的話讓他的心又一次提起來。
“兒臣,無話可說。”
“你說你無話可說?”皇上的聲音凌厲起來。“那就是說的確是你利用了慕容瑜謀殺了自己的兄長?”
“父皇。”見皇上動怒,薛流嵐忙站出來打圓場,同時不忘皺眉看了薛斐言一眼,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你不用再護着他了。”皇上憤怒的揮了揮手。
“兒臣不是護短,父皇。老七生性不善解釋,尤其是在面對父皇的時候,從來只知道順從。兒臣想問老七幾個問題。”薛流嵐不緊不慢的拱手道。
李彥冷眼旁觀着,手心滿滿的都是冷汗。薛流嵐這幾個問題,足可以決定薛斐言的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