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流嵐睨了蕭蘇憶一眼,略帶幾分威脅意味的笑道:“此話若是旁人聽了去,你殷國四公子的溫潤賢名只怕就不保了。”
“不過是過眼煙雲,有不見得比無更多幾分好處。”蕭蘇憶端坐着,微微一笑回答。
“世人爲名利所累,又有幾個是看得開的?”薛流嵐長嘆了一聲,忽然笑了起來:“蕭蘇憶,我怎麼覺得最近溫潤這兩個字與你越發不沾邊兒了?”
蕭蘇憶微微傾了頭,聞言淡淡笑道:“對你,不需要。”
不需要什麼?是刻意的遮掩還是說話時已經習慣了的暗藏玄機?蕭蘇憶並沒有明着說出來,然而他話音落下之時,薛流嵐已然會心微笑。
對於薛流嵐來說,蕭蘇憶這個人即便是沒有身上手中那諸多身份與勢力,單隻這個人便已是難得的知己好友。
靜了一會兒,蕭蘇憶若似無意的問道:“你此番託我爲慕容巖籌集糧草,不怕他日養虎爲患?”
“外戚干預朝政的情形在王朝不止一代出現,雖然父皇借了鄧家勢力壓住了慕容家,到底是又扶了一方新貴。而且,只怕日後爲禍的不是外戚。”
“你指郭尚忠?”蕭蘇憶薄脣輕揚一下笑。“倒也真是一個不得不思量的問題了。”
“縱觀歷朝歷代,宦官專權爲禍的不在少數。更何況郭尚忠的勢力已經遠遠超出你我預想了。”薛流嵐眉頭皺起,不無擔憂的道。
蕭蘇憶點頭:“私扣邊關糧草,何等大的事情都能夠瞞天過海,他現在也算是羽翼漸豐了。”
“所以,鷸蚌相爭,我何不做那漁翁呢?”薛流嵐伸了個懶腰,慵懶的笑道。
蕭蘇憶的指尖在石桌之上點了一點,頓住:“你就不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慕容巖容不下郭尚忠,以郭尚忠的貪心又豈能容了慕容巖分權?他們兩個必定會鬥起來。”薛流嵐自信滿滿的道。
蕭蘇憶也不再說什麼。他很清楚,面前這位被傳言說得一文不值的五皇子其智謀其膽量其魄力都是數一數二的,也許在他成爲天子之後,王朝能夠在他的手裡中興。
“既然你有如此把握,也就罷了。”蕭蘇憶緩緩起身笑道。“薛流嵐,皇族薛氏只怕百年之內再難出你這樣的人物了。”
“你這話可擡舉我了。”薛流嵐也站起身來笑着應了一句。
蕭蘇憶悠然一笑道:“四皇子寬厚,六皇子狂傲,七皇子清高。任是拿出一個都是俊傑人物,然而欲成大事之人,獨獨只有你五皇子薛流嵐。”
薛流嵐依舊笑着,沒有回答,等着蕭蘇憶接下來的話。
“忍得住喪母之痛,亡兄之哀,肯委屈自己周旋於多方勢力之中,懂得暗中制衡權臣而達到目的,又能淡然受了種種詬病。薛流嵐,只此忍字功夫,蕭蘇憶便自愧不如。”蕭蘇憶擡手握在胸前平推出去,以士最尊敬的姿態對薛流嵐微微俯首。
“這我可不敢當。”薛流嵐一把扶住蕭蘇憶的手臂笑道。“若不是仗着你們四個人的支撐,縱是我再能忍到頭來也不過就是保了自己一生榮華而已。”
“此話謙虛了。”蕭蘇憶負了手輕笑。“至如今你不曾動用我等諸侯國一兵一卒,三省六部已經有大半落在你的掌控之中。”
“殺雞焉用牛刀?若是毀了慕容巖,只怕對付郭尚忠就需要勞動你們了。”
蕭蘇憶稍揚了頭,似乎在思忖什麼,負在身後的手屈了手指又放開,最終還是開口道:“慕容瑾雖是一位女將軍,但是性子豪爽也頗不具心機,日後有你頭疼的時候了。”
提起慕容瑾,薛流嵐的目光黯了一黯。慕容瑾願意用堪稱要塞的玉陵去換蕭蘇憶的糧草,薛流嵐怎麼會看不出慕容巖,或者說慕容家在她心中的分量。然而,不管如何選擇,剪除外戚之時慕容家都是逃不掉的。
聽不見薛流嵐的回答,蕭蘇憶也只能惋惜的嘆了口氣。
兒女情長,江山社稷,本就是難以兼顧的兩者。薛流雲故去之時曾言帝王無情,可是他不是也一樣爲了一個情字至死不悔嗎?他放棄的一樣的江山社稷,而且還平白鎖住了薛流嵐。
兩個人靜靜的站在月下院中,忽然蕭蘇憶眉頭一動,原本正着的頭也傾了一傾。
薛流嵐疑惑的看着蕭蘇憶,目光已經在月色留下的樹蔭中細細搜尋。
“今晚月色可是正好?”蕭蘇憶驀然開口,朗聲笑道。
“自然是好的,月影橫斜水清淺。”薛流嵐負着手緩步走到院中一簇林子旁,手閒適的擺弄着垂下來的枝條。
蕭蘇憶凝神細細的聽了聽,微微一笑:“倒真是好時候。”
話音才落,薛流嵐猛然將手中樹枝折斷,幾乎沒有任何停頓便以樹枝代劍,足尖掠過樹梢之上,直衝着最靠圍牆那棵樹而去。
伏在樹上的刺客因着風聞蕭蘇憶耳力非凡故而不敢靠近,只是遠遠地偷聽着。此時眼睜睜的看着薛流嵐縱掠過來,眼睛瞬間瞪起,驚恐的看着宛若展翅雄鷹的薛流嵐。
足尖點地,薛流嵐穩穩落在地面的時候,那個刺客的屍體也隨着跌落在地上。薛流嵐揮手將枝條丟在一旁,蹲下身將刺客面上的黑紗掀開,又搜了搜他的身上。
意料之中,什麼線索都沒有。臉是一張極其平凡的臉,平凡得走在大街上遇見都不會有印象。身上除了衣衫沒有任何東西,彷彿不過是偶然起夜的過客。
“沒有留活口?”蕭蘇憶站在薛流嵐身邊問。
薛流嵐拍了拍手站起身道:“服毒自盡。這是他口中毒血。”說着,薛流嵐將手中一塊白色的手帕遞給蕭蘇憶。
“如此甜腥的劇毒,這個刺客來歷非常啊。”蕭蘇憶將手帕放在鼻下過了一過,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不知重華可能查出這毒的來歷。”
“查不出就算了,左不過盯着我的就那幾位。而且這刺客身上沒有帶兵刃,裝束輕便,衣衫都結紮得爽利,想必得的便是偷聽的任務。”
“好眼力。”蕭蘇憶頷首讚賞道。
“不如你好耳力。”薛流嵐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隔了這麼遠的距離你居然都能夠察覺到有人,蕭蘇憶,我真是覺得你恐非凡人啊。”
蕭蘇憶淺笑一聲道:“眼睛看不到自然別的感覺就會靈敏上許多,只不過仗着內力聽得遠些。既然已經被人盯上了,不若先避上一避吧。”
“我也正有此意。”薛流嵐揚眉看着蕭蘇憶,疏懶一笑。
吏部尚書的死訊傳出是在蕭蘇憶走出玉門嬌的三天之後,仍舊是被毒死,死狀如中了砒霜之毒一般。
“第八個了。”翼靠在椅子上,張了嘴將丟在空中的花生穩穩的接住。“這刺客是想幹什麼?把三省六部的官兒都殺了?還是說從三省六部下手,讓王朝的官兒都死絕了?”
“現在當官的十個裡面九個貪,他要有這個志向也算不錯。”慕容瑾撫了撫身前的長髮,眉眼彎彎的看着翼笑道。
“哈哈哈,這下可有刑部頭疼的了。”翼很明顯一副幸災樂禍的口吻。
慕容瑾含笑搖了搖頭,起身道:“若是無事,明日便隨我走一趟如何?”
“去哪兒?”翼頓時收了笑意嚴肅起來。
“怡春院。轉眼也月餘了,是時候讓薛流嵐回府了。”
翼從椅子上站起來衝到慕容瑾面前笑道:“瑾姐,莫非你是想要去大鬧怡春院,來一場怨婦尋夫?”
“怨婦?”慕容瑾柳眉挑的老高,揚起手拍在翼的肩頭。“說我一個女將軍是怨婦,像話嗎?”
“哈,不是怨婦,那可就沒有好戲看了。”翼興致索然的坐回去。
慕容瑾無奈的看着翼道:“我叫你去可不是看戲的。”
“那是做什麼?莫非是想讓我動手幫你把夫君搶回來?”翼偏着頭笑道。“瑾姐,我看這個就不用了吧?以你的身手,薛流嵐要是敢說不走,只怕你就會一條繩子把他拴在馬上拖回來。”
“翼。”慕容瑾咬牙切齒的看着他。“星不在這裡與你鬥嘴,你就非要找上我不成?”
翼的手虛攏成拳放在嘴邊咳了一聲道:“唔,也不是非要不可啊。”
慕容瑾語塞,索性不再理會他,自顧自的道:“現下金都中都是人心惶惶的,出門有你暗中護着,也免了我分神。明日午時,怡春院。”
“瑾姐,你是開始喜歡那個五皇子了嗎?”慕容瑾轉過的身被翼這一句問話頓在原處。
緩緩的轉過身,慕容瑾凝神看着翼:“怎麼問起這個?”
翼別開頭看向窗外,好一會兒才慢慢的漾起笑意:“若是他負了你,我定然不會放過他。”
“嗯?”慕容瑾一怔,認識翼這麼久,她還真的鮮少在翼的臉上看見如此的笑容。明明是裝着恍若無意,卻分明透着一股子認真的勁頭。
慕容瑾走到翼身邊,伸手搭在翼的手臂上笑道:“你今日怎麼了?想起說這個?”
翼搖了搖頭,輕笑一聲擡頭看着慕容瑾笑道:“自家姐姐若是給人欺負,如何能嚥下這口氣?爲你擔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