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賓館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張浩天就招了一輛的士前往跟距h市一百多公里外的z縣。
兩個小時之後,z縣便到了,不過那寧秀鎮還有三十公里,的士司機去過,因此並不進縣城,而是從縣城右側拐進了一條柏油路。
只半個小時,拐過一片菜地,遠遠的就見到了一些建築,應該就是寧秀鎮了。
那司機在鎮外停下了車,對張浩天道:“先生,對不起,這個鎮子是古建築保護區,車子是不能進去的。”
張浩天點了點頭,便付錢下了車,提着隨身攜帶的一個皮箱,順着一條青石路走了進去。
慢慢的前行,可以見到這是一個幽靜的小鎮,青石路的兩邊都是些古老的民房,幾乎都是木頭搭建成的,不時可以見到一些民間的雕工藝術,只是很多地方還是可以見到現代翻新的痕跡。
雖然這裡是古建築保護區,但由於離h市較遠,很少可以看到遊客的身影,而走在街上的本鎮人也不多。
張浩天走在這幽靜的街道上,忽然間有了一種重回百年前的感覺,只是偶爾過往的行人和坐在屋邊聊天的人穿着的衣服,可以讓人知道這是在現代社會之中。
這寧秀鎮實在不大,慢慢的走了二十分鐘之後,就看到了鎮子的盡頭,在鎮子的後面,橫着一座大山,鬱鬱蔥蔥,青綠滴翠。
張浩天當然不會走出鎮子,目光一路搜索,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穿着粗布衣服,白髮蒼蒼,至少有七十歲以上的老大娘正坐在自己的屋門口繡着鞋底,她雖然矮小乾瘦,但拿針的手卻還沒有顫抖,而且沒有戴老花眼鏡,身體實在是不錯。
心裡知道這老大娘必定世代在此居住,這寧秀鎮又不大,如果她都不知道白蝴蝶後人的消息,那要找到線索恐怕就很難了。
於是,張浩天就走了過去,叫了一聲:“老婆婆,你好,我想給你打聽一戶人家,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那老大娘手不抖,眼不花,耳朵自然也沒有聾,聽着他的話,便擡起頭來道:“你要打聽那一戶人家啊,這鎮子上的人我沒有不知道的。”
張浩天聽着她的話雖然有些蒼老,但依然帶着吳儂軟語的韻味,不過還好,她此時並不完全說那種難懂的家鄉語,能夠交流,當下也不羅嗦,直接道:“秦秀蓮,你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沒有,她是你們鎮子上的人吧。”
沒想到的是,聽到他的問話,那老大娘居然回答得非常的乾脆,不住的點着頭,一臉崇敬的道:“認識,認識,當然認識,我們全鎮上下,誰不知道秦秀蓮啊,她有一個非常漂亮的綽號,叫做‘白蝴蝶’,舊社會的時候,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俠,揚善懲惡,劫富濟貧,在這方圓數百里,那些地主惡霸,沒有不怕她的,她可是我小時候的偶像,呵呵,我最愛披着白布扮她,還被我媽打過哩。”
見到老大娘神采奕奕的樣子,張浩天卻是心中大喜,他聽師父呂東傑聽過,當初在上海灘遇上白蝴蝶的時候,她已經頗有名氣了,而如今看來,她的名聲在家鄉就闖出來了,而且還是百姓們口中的傳奇人物。
於是,他連忙又道:“老婆婆,我是受一位老人之託來找這位白蝴蝶的,他曾經是白蝴蝶最親的人,不過後來失散了。這位老人已經去世,但在他臨終之前,囑咐我要幫他找到白蝴蝶的後人,告訴他們一些話,所以我想請問你,白蝴蝶的後人還在鎮子裡嗎?”
那老大娘立刻搖頭道:“你要找秦家的人還能找到,不過要找秦秀蓮的後人,恐怕就有些難了。”
張浩天知道白蝴蝶秦秀蓮如果沒死,年齡超過九十,比這老大娘高上一個輩分了,趕緊道:“老婆婆,這是爲什麼啊?”
老大娘聽說張浩天是受秦秀蓮熟人之託而來,倒顯得很熱心,望着他道:“小夥子,你是不知道,我們這個鎮子裡,有三分之一的人姓秦,而且都有親戚關係,所以你要找秦家的人當然容易了,不過秦秀蓮自從新政府成立之後,就沒有再回來過,她的後人,我都從來沒有見過。”
聞聽這話,張浩天心裡頓時好生的失望,道:“這裡誰是秦秀蓮關係最近的親戚啊,他會不會知道。”
老大娘這時指了指進鎮方向右邊的一個巷子,道:“你往那巷道里走,看見有一個紅色的木門,上面有一個銅虎門環,現在這家的當家人秦長印論關係是秦秀蓮的的親侄子,你去問問他,如果他都不知道,那就沒辦法了。”
張浩天謝了這位老大娘,然後就向着她說的那個巷子走去。
這巷道很深,只容得下兩人並行,張浩天走了一陣,果然見到了一個大紅門,而門上有着一個銅虎門環,知道就是秦秀蓮的侄子秦長印的家了。
正要去敲門,張浩天卻停住了腳步,因爲他想到了一件事,如果就這麼直接的去問那秦長印,他未必肯實話實說,那麼,就需要另外編一套話,讓他主動的毫無隱瞞說出秦秀蓮後人的下落。
只思索了一會兒,他就想到了主意,然後去拿着那門環,敲響了大門。
過了一陣便聽到了裡面傳來腳步聲,那門“嘎嘰”一聲開了,走出了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大娘,白白胖胖,精神甚是矍爍。
見到了外面站着的身材高大,面目英武,穿着藍色t恤的張浩天,那老大娘仔細打量了他一眼,這才道:“小夥子,你找誰啊。”
張浩天見她並不太顯老,道:“阿姨,我是來找秦長印秦老爺子的,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那白白胖胖的老大娘點了點頭道:“在是在,不過你找他做什麼?”
張浩天估計這應該是秦長印的老婆了,便一笑道:“阿姨,是這樣的,我是學武術的,曾經拜過一位師父,在他臨終的時候,告訴了我一件事,說是他過去受過一個叫白蝴蝶的俠女的大恩,一直感到無以爲報,現在他去世留下了一百多萬的財產,讓我來這裡看能不能找到這位俠女的後人,把這筆錢給他們,所以我就打聽到這裡來了,不知道秦老爺子是不是白蝴蝶的侄兒啊。”
聽到張浩天這麼一說,那白白胖胖的老大娘頓時露出了滿臉的笑容,趕緊道:“是是是,當然是,白蝴蝶是我們家那人的二姑,沒有錯的,你請進,快請進。”
錢的魅力的確是很少人能夠抵擋的,見到這老大娘如此熱情,張浩天微微一笑,就走了進去,頓時看到了一個足有近百個平方的庭院,然後三面圍着雕花木屋,周圍還種着一些花草,在寧秀鎮裡,這應該稱得上殷實之家了。
老大娘很快向着正面的一間屋子走去,一邊走,一邊道:“老秦,老秦,我們家來遠客啦。”
說話之間,便見到那屋子裡走出一個穿着白色汗衫,身材瘦高的一個老大爺,雖然臉上有些老年斑了,但從行動舉止上看,精神也是不錯。自然就應該是白蝴蝶親侄子秦長印了,年紀大約在七十來歲上下。
張浩天立刻走了過去,向着秦長印伸出了手,笑着道:“秦老先生,你好,我叫張浩天,是受人之託,特意到寧秀鎮來的。”
這時,那白白胖胖的老大娘便將他的來意說了一遍,那秦長印聽了,也露出了笑容,說院子裡陽光太盛,讓他到裡屋說話。
跟着那秦長印進了一間屋子,卻見是一間會客廳,屋子裡的桌椅雖然不是什麼名貴的檀木所制,但雕工細膩,做工結實,從成色上看,至少有數十年的歷史了。
那老大娘去泡好了茶,便坐在了秦長印的旁邊,望着張浩天道:“小夥子,你師父叫什麼名字啊,到底受過二姑什麼大恩?”
張浩天已經看出這老大娘是一個貪財之人,這事就好辦了,當下微微一笑道:“我師父叫做柳靖,舊社會的時候曾經在上海灘混過,當時他還是一個賣水果的少年,有一次無意中撞上了一個惡霸,結果那惡霸要他賠很多錢,我師父當然拿不出來,那惡霸就朝着死裡打他,當時正好被秦女俠遇上了,出手懲治了那惡霸,還給我師父介紹了一位上海灘的武術名家學藝,從此改變了我師父的人生,所以他一直記得這個大恩,打聽到秦女俠是寧秀鎮的人,想要過來打聽她的消息,只是後來在一次打鬥中下肢癱瘓,再也無法行走了,心中一直引爲遺憾,因此在臨終時纔會給我這個遺命。”
聽着張浩天的話,秦長印完全沒有懷疑,而是點了點頭道:“是啊,當年我二姑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劫富濟貧,還打過日本鬼子,做過政府的大官,我們這一帶的人,提起我二姑來,沒有不翹大姆指的,到現在都還有人說她的故事哩。”
對於白蝴蝶的事,除了讓張浩天替自己雪恥之外,在呂東傑的嘴裡是很少提的,聽到寧秀鎮這些人都在稱讚她,張浩天忍不住道:“秦老先生,你能不能多說些秦女俠的事情讓我知道。”
白蝴蝶是秦家的驕傲,這秦長印聽說張浩天想知道她的事蹟,精神頓時來了,道:“說起我這位二姑啊,實在是一個了不得的女人,寧秀鎮姓秦的人雖然多,但當時我們家是全鎮所有的姓秦的人中最窮的,我爺爺奶奶一共生了五個孩子,可是隻帶活了我爸與二姑兩個,就算是這樣,一年到頭的苦幹還是養不活孩子,在我二姑十歲那年,就賣給了鎮子裡的一個老地主做丫環,誰知兩年之後,那個老地主見到我二姑出落得越來越水靈,就打起了她的主意,想要玷污她,但在他把我二姑拉到屋裡想要不軌的時候,我二姑用剪刀刺傷了他的眼睛,然後逃了出去。”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我二姑算是幸運的,就在逃跑的路上,遇到了一個馬戲班,那個馬戲班的班主見她人長得好看,能夠幫自己賺錢,就把她收留下來,還教了她軟功與飛刀絕技,我二姑人聰明,又吃得苦,很快就把這些功夫學會了,由於她人漂亮,動作靈巧,表演的時候又總愛披着一件白披風,就像是一隻蝴蝶一樣,所以班主就給她起了一個藝名叫做白蝴蝶。”
聽到這裡,張浩天點頭道:“哦,原來白蝴蝶這個名字是這樣來的,不過聽說她後來開始獨來獨往,劫富濟貧,殺了不少的惡人,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才變成這樣的吧?”
秦長印“嗯”了一聲道:“在我二姑十七歲的時候,她在行內的名氣就很大了,不過有一次到一個縣城,有一個保安團的團長看上了她,強行要娶她作妾,那班主不敢得罪那個保安團的團長,只得答應了,回去求我二姑,讓她應允這門親事,否則的話,整個馬戲班立刻就會惹來大麻煩……”
張浩天道:“白蝴蝶一定會答應,而那個保安團長也一定會倒黴了。”
秦長印點了點頭道:“是的,我二姑很乾脆的就答應下來,然後給班主磕了三個響頭,答謝他這幾年來的養育與授藝之恩,只是讓他帶着馬戲班出了縣城後就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了。”
這時他說得渴了,喝了一口茶,又道:“我二姑讓那保安團長熱熱鬧鬧的迎娶進了家門,可是到了晚上洞房的時候,忽然拿出了事先藏好的匕首,一刀就割破了那個保安團長的脖子,然後去找了些金銀珠寶,連夜離開了縣城,回到了寧秀鎮,做了一件當時震驚了省城的血案。”
張浩天聽得頗有興趣,便問道:“是什麼樣的血案?”
秦長印道:“這事還得從我二姑逃離寧秀鎮後說起,那個老地主的右眼被刺瞎了,惱羞成怒,於是怪罪到我爺爺奶奶的頭上,先是帶着一羣狗腿子把我爺爺打死,然後又把我奶奶賣給鎮子裡一個五十歲的男人,而我奶奶不肯,當天晚上就上吊自殺了,我爸爸他也沒有放過,逼着簽了終身的賣身契,我們家,可以說是家破人亡,鎮子裡的人雖然同情,可是敢怒而不敢言。
張浩天頓時明白了,道:“白蝴蝶回來之後,看到了你家裡的慘狀,必然會一怒之下殺了那個老地主。?”
說起家裡的慘事,秦長印也恨得咬起牙來,道:“豈止是殺了那個老地主,我二姑回來之後,見到家裡這個樣子,見了我父親一面之後,立刻拿錢讓他到別的地方,當天晚上,就將老地主一家十三口全部殺得乾乾淨淨,而且當初參與打死我爺爺的那些狗腿子,一共是五個人,一個都沒有放過,都是闖進了屋子,用飛刀了結了他們的性命。”
雖然這樣的報復不免有些過激,但張浩天知道自己如果當時處於白蝴蝶那樣的處境,多半也會做出同樣的事來,心中隱然感到了幾分痛快,道:“所以後來她就成了獨行俠了,對不對?”
秦長印一點頭道:“我二姑膽子可真大,殺了人之後,各地的警察與民團都在通緝她,可是她還是在附近十幾個縣活動,做了許多大快人心的事情,老百姓提起她來,沒有不說好的,後來,被警察逼得緊了,她就到了上海,然後參加了政府組織的‘鐵血鋤奸團’,又做了些轟轟烈烈的大事,聽說還和一個高官結了婚,而她自己也是有官職的,帶着我父親重回寧秀鎮的時候,我已經有十來歲了,還記得當時的情況,那可真是熱鬧,縣裡那些縣長局長們都像哈巴狗似的跟在她的後面,而我們鎮的鎮長,根本還擠不攏邊兒。”
瞧着秦長印一臉的得意,張浩天心中卻是一動,道:“哦,白蝴蝶和一個政府的高官結了婚,是誰啊,有沒有陪她一起到寧秀鎮來?”
秦長印搖了搖頭道:“聽說二姑爺是軍統的人,身份是要保密的,而且當時正在打內戰,他根本就沒有辦法抽時間出來陪二姑,那段時間,我去找二姑玩兒的時候,總是看到她一個人很寂寞的樣子,結果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二姑爺到底叫什麼,長得什麼樣子。”
聽到這裡,張浩天的心中卻是長長的一嘆,從秦長印的描述裡,他已經可以推測出白蝴蝶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她爲人應該頗是烈性,也講究恩怨分明,而且常有俠義之舉,在“鐵血鋤奸團”的時候,協助王亞樵與呂東傑對付日本政要與漢奸,可說做了大量有利於民族有利於國家的事情,只可惜後來與呂東傑感情上出現了問題,又被日本特務田野三郎引誘,才做下了糊塗事,盜走了那藏寶圖。”
對於白蝴蝶盜走藏寶圖,張浩天其實是能夠理解的,呂東傑忙於公務,無暇陪她,而且夫妻兩人開始出現爭吵,一個外表英俊,又受過特殊訓練的男人絕對是有機可乘的,就像是葉冰藍,他相信,就算他不下手殺死賀達成,而是先引誘她,得到她的心,像葉冰藍這種柔弱的女人,在他的蠱惑威逼之下,心裡又有着怨氣,絕對能夠被他左右的。
可是,張浩天不能原諒白蝴蝶的是,呂東傑已經歸隱,也不再追究她和田野三郎的事情,可是她居然會出賣了呂東傑的行蹤,想要致呂東傑於死地,雖然是她害怕呂東傑最終不肯原諒她,有一天會出山追殺,可是,這也太狠毒了些,絲毫不顧當初的夫妻之情。
沉思着,張浩天也想到了一些原因,要知道白蝴蝶過去,是一個還很純樸,只知道有怨報怨,有恩報恩的女人,可是進入“鐵血鋤奸團”之後,必須去學會或陰或暗的殺人技巧,而且和戴笠這樣的人物交往,潛移默化,心性自然會發生一些改變,包括呂東傑,做事也算不上正大光明,當他看上了自己的容貌後,就想辦法讓他上塔,收他爲徒,讓他答應去引誘白蝴蝶的後人,然後無情的拋棄,心中自然是存着恥辱與報復之心,可見軍統的教育是些什麼,也怪不得當初戴笠會派許多有姿色的女特務潛伏各地,用自己的身體換取情報,做事情只求目的,不求手段,是軍統教育的核心,而像前蘇聯的克格勃也是如此,自己從呂東傑那裡所學的,應該也是軍統的那一套了,但他不知道,自己這樣走下去,到底是對還是錯。
那個白白胖胖的老大娘聽着兩人對話,早就等不及了,此時見到兩人不再說話,便插嘴道:“小夥子,你不是說你師父有什麼東西要交給二姑的後人嗎,在這個鎮子裡,也只有我們一家和她最親了。”
張浩天明白她是想要那所謂的一百多萬遺產,但需要的是打聽白蝴蝶的最後下落,便微微一笑道:“對了,秦老先生,你們家就你們兩位嗎,你們的兒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