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爺爺，其實是一間麪店，十年前就已經是臨城的名店了，每天去吃麪的人排隊排到巷子口。
可奇怪的是，店主老胡卻從沒想過要換個大點的店面，就窩在那個小巷子裡，整個店裡只有三張桌子，勉強擠擠也就最多能坐下八九個人。
十年前蘇蔓生就很喜歡去那家店吃麪，也會像現在這樣半夜起來說要去吃。
老胡和他們都已經十分熟悉，有時候即便已經打烊了，他們去，也還是會給他們弄碗麪來。
方行被蘇蔓生拉着來到了那個巷子口，因爲車子開不進去，只要停了車，慢慢地往裡走。
身邊的人嘰嘰喳喳說也不停，哪裡有剛纔的睡意，分明清醒得不得了。
方行怕她會冷，伸手將她圈在了自己的懷裡，擁着一起走。
蘇蔓生仰頭看他，笑嘻嘻的，“你說，老胡爺爺睡了沒？”
“應該睡了吧。”
他實在是不忍心說出來，其實早在三年前，老胡爺爺就因爲生病，不再親自下面給客人吃了。
現在在店裡張羅的人，是他的兒子，小胡。
可蘇蔓生那一片的期待和興奮，讓方行說不出這些話。
只能跟着她，一起到了店前。
門虛掩着，裡面還亮着燈。
蘇蔓生一把推了進去，大聲叫着：“老胡爺爺！”
樓下沒人，樓上倒是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
這房子是木質結構的，樓上稍微有點腳步聲，樓下都聽得見。
蘇蔓生瞪大眼睛看着樓梯口，可下來的人，卻不是她所期待的那個人。
店主小胡站在那裡，笑着對他倆說：“不好意思啊，小店已經打烊了。”
“你是……”
“我是本店的店主，也是唯一的廚師。”
“那老胡爺爺的？”蘇蔓生的臉上，難掩失落。
小胡聽她這麼問，猜到是老顧客了，只不過，看她的臉卻並不覺得熟悉。
也是，十年前她和方行經常來的時候，這個小胡還不在店裡呢。
聽說後來是因爲老胡爺爺生病了，沒辦法才把他叫回來的。
雖然跟着學了四五年的手藝，可做出來的面，到底不如老胡爺爺的好吃。所以，現在店裡的生意，並沒有以前那麼好了。
“我爸他生病了，早就不做面了。”
“這樣啊……”蘇蔓生語氣裡都是藏不住的失望，勉強一笑，說：“那不好意思啊，打擾了。”
“沒事。”小胡也衝她笑笑，然後說：“你們走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
蘇蔓生點了下頭，轉身對方行說：“走吧。”
方行沒什麼，只是握緊了她的手。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小胡震驚的聲音：“爸？！你怎麼起來了？”
“是誰來了啊？我聽着聲音熟悉，下來看看。”
老胡爺爺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翼翼地從樓上下來。
小胡扶着他，那短短的樓梯，卻走了有兩分鐘那麼久。
蘇蔓生站在樓下，心中說不出來的酸楚。
十年前的老胡爺爺，總是一臉笑呵
呵地在樓下，亦或是和麪，亦或是迎客，總是那麼充滿精力。
可十年後的他，卻一臉的滄桑病態，連走路都要人扶着。
十年的時間，改變的人和事，太多太多了。
許是因爲長久生病的緣故，老胡的眼睛也不太好使了，走到蘇蔓生的面前，都還是看不清楚她是誰。
倒是方行，他盯着看了幾眼就看出來了，走過去握住方行的手說：“你是小行吧？”
“爺爺。”方行跟他招呼，客氣而禮貌。
老胡一聽可高興壞了，轉頭就用肯定的語氣說：“那這個人一定就是蔓生了，對不對？”
蘇蔓生笑了笑，故意反問：“爺爺，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是別人啊？”
“小行怎麼可能帶別人來呢！以前你們都是一起來的，就算偶爾分開來，也都是獨自一人，我從沒見過你們身邊出現別的人，這輩子啊，你們就是註定的一對！”
老爺爺說這句話實屬無心，也不過只是陳述事實罷了，可蘇蔓生卻聽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人都是這樣的，當事人跟你解釋說明的時候，你都還是會心存疑慮。
但如果是從別人嘴裡聽說的，你便會深信不疑。
因爲常常會覺得，別人跟自己無冤無仇，肯定不會故意欺騙自己。
老胡爺爺又說：“你們是來吃麪的嗎？這麼晚了又跑來吃麪，肯定是蔓生這個精靈鬼要來的對不對？”
“爲什麼總是我啊？不能是他嗎？”蘇蔓生故意做出不高興的樣子，可實際上心裡也的確是百般滋味。
但是她不想讓方行看出來，也不想讓其他人看出來。
這一次回來的最終目的，並不是要跟方行在一起，而是……
老胡爺爺哈哈大笑，儘管生病了那麼久，笑聲聽上去卻依舊爽朗，“小行知道心疼我啊，這麼大半夜的肯定不會再跑來折騰我，不過你這個丫頭啊，你要來，他還會說半個不字嗎？”
十年前，就已經是蘇蔓生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十年前，依舊如此。
蘇蔓生連忙低下了頭，因爲她快哭了，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都說女人懷孕了之後情緒上會非常脆弱，這纔剛剛知道自己懷孕呢，怎麼就變得這麼脆弱了呢？
“來來來，你們坐着，我給你們做面去！”
“爺爺，你身體不好，還是……”
“是啊！爸，你還是坐着休息吧，我來！”
“沒事的，不就是弄碗麪嗎，我還不至於這點力氣都沒有！”
老胡爺爺堅持要自己親自動手，其他幾個人根本勸都勸不住，無奈之下，只得坐在一邊看着他。
到底是老了啊，看他的身影就覺得吃力。
蘇蔓生滿心愧疚，覺得要不是自己鬧着要來吃麪，也就不會讓老胡爺爺這麼累了。
以前十幾分鍾就能搞定的視線，現在要半個小時纔好。
那碗麪端上來的時候，老胡爺爺已經累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坐在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氣。
蘇蔓生哪裡還吃的下，心裡被難過堵着，喉嚨口也像是被棉絮堵住了一樣。
方行看了看她，壓低了聲音說：“你不吃，爺爺會難過的。”
“那你吃吧。”蘇蔓生把面推過去，扁着嘴。
方行無奈地笑了笑，“說要吃麪的人是你啊。”
“那我現在不想吃了嘛！”
兩人說話雖然都是壓低了聲音的，但那邊還是聽到了隱隱約約的聲音。
老胡爺爺過了這麼會兒也好多了，問他們：“是不是面不好吃啊？我老了，沒什麼力氣了，這面的勁道啊，肯定沒以前足了。”
“沒有沒有，爺爺，面還是很好吃！”
蘇蔓生說完，立即把面拿了回來，然後吃了滿滿一大口。
老胡爺爺看着哈哈笑了起來，轉頭吩咐自己的兒子：“你收拾一下吧。”
小胡點點頭，轉身去收拾東西了。
那碗麪蘇蔓生自然是吃不下全部的，吃了一小半就吃不下去了，非要方行吃掉。
方行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拿了雙筷子，低頭吃了起來。
蘇蔓生愣了愣，很是不解。
因爲十年前，方行是不吃任何人剩下的東西的，別說是面這種有湯的食物，就連其他的水果什麼的他都是不要的。
怎麼突然就願意吃了呢？還吃的那麼津津有味……
可是一旁的老胡爺爺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彷彿這是一件十分稀鬆平常的事，只是嘆着氣說：“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們做面吃了，以後啊，恐怕是沒這個力氣了。”
“爺爺，你不要亂說，你肯定會長命百歲的。”
“哈哈——”老胡又笑了，“長命百歲我倒是不想，就是希望我兒子爭氣點，能把這店繼續做下去。”
店裡生意好不好，其實老胡爺爺的心裡很清楚。
縱然在樓上躺着，樓下是否有聲音，小胡時不時往樓上跑等等這一切都足以讓他猜到生意的好壞。
兩人在店裡和老胡爺爺聊了許久，出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十一點了。
老胡爺爺送他們到門口，拉着蘇蔓生的手，很是不捨。
“丫頭，你有十年沒來我這裡了吧？”
“怎麼了爺爺？”
“你不來啊，小行也來得不多，有一次我問他爲什麼不帶你來了，他不說話，就坐在那裡一直抽菸，你知道的，我這店裡不讓抽菸，可這臭小子一點不聽話，怎麼說都不聽，抽得我滿屋子都是煙味。”
老胡爺爺說起這個的時候，明明眼裡都是心疼，臉上卻故意做出很生氣的樣子。
他其實猜到了，一個人十年的時間不出現在另外一個人的身邊，一定是他們分開了。
只是，十年之後，他們又在一起了。
老胡爺爺將他倆的手疊放在一起，語重心長道：“你們是我看着走過來的，雖然這十年裡我不知道你們發生過什麼，但是小行，蔓生，人這一輩子啊，能在一起不容易，你們要好好珍惜啊。”
蘇蔓生本來就心裡難過，聽他這麼一說就更加難過了。
吸了吸鼻子，馬上要哭出來似的。
方行看了看她，然後轉回去對着老胡爺爺重重點頭，“爺爺，我知道的，你多保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