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千隱從未如此細緻的替女子做過這樣的事情,從前哪怕是自己受了再嚴重的傷,他都能夠面不改色給自己包紮。
可是此刻爲女子擦拭眼睛的時候,他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卻是有些微微的顫抖,一手輕輕託着她的臉頰,另外一手則是輕輕拭去她臉上其他的粉末,再清洗了錦帕擦洗着她的眼睛。
輕,柔,他把這個動作做到了極致,天地良心,從前他殺人也是心不跳的,如今這這樣的動作時,心臟跳得很快。
女子睜着雙眸,但那眸子沒有一絲神采,現在的她眼前是一片黑暗的,眼睛還在不停往外滲着淚水,那毒藥的確是霸道的。
他不會知道,哥舒九的雙眸在受到那白色粉末襲擊的時候就好像是萬劍穿了眼球,疼痛難忍,當時的她卻還能那樣雲淡風輕,保持着鎮定的神色。
“你,難道就不怕麼?”夙千隱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輕聲問了她這樣一個問題,儘管關於她的傳聞數不勝數,一個個將她神話,她到底只是女子而已,而且還未曾及笄,她當真不怕這些東西麼?
哥舒九眨了眨眼,“嗯,事情發生的太快就忘記了怕。”
夙千隱扶額,這女子實在是不能以常人的思維來思考的,她這麼回答說明她真的是不怕的,不怕生,不怕死,即便是到了什麼都看不見的狀態,對於一個人來說,未知纔是最可怕的。
她的臉上還是那般淡然,她究竟會怕什麼?夙千隱看着她還在不停往外涌動的淚水便知道那毒的刺激還在,那一向灑脫慵懶的女子,此刻就好似梨花帶雨的嬌花一般,這樣的場景並不多見。
手中動作一頓,他好像看癡了一般,“怎麼了?”
“沒,沒什麼。”他趕緊又開始了動作,好似自己方纔所想都對她有些褻瀆一般。
“方纔那女子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你是個謹慎的人,又怎會着了她的道?”夙千隱似乎爲了緩解兩人之間的氣氛,連忙重新換了一個話題。
幸好她此刻是看不見的,連帶着自己臉上那一抹紅暈也都一併看不見,哥舒九躊躇了一下,這纔開了口:“在兩年前,我帶兵平定四方,她爹便是那場戰事中最厲害的藩王,最後戰敗之後,我欲登門說服他繼續歸附棲霞,然而纔到了他府邸就看見他帶領了所有家人自刎於我面前。
那個孩子便是在那時恨極了我,方纔她來見我我便認了出來,多年以前,顧家老爺子曾對我有過一水之恩,所以我並未對顧家起殺意,因爲立場不同導致了這一切慘劇發生。”
“你……”夙千隱沒有想到竟然只是因爲這樣簡單的一個原因,這個看似無情的女子,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分明她是那般的涼薄,卻因爲一水之恩做了這許多事。
“你無須覺得方纔殺了她有什麼,她早已經不是當初的顧家人,現在的她被人當做了殺人的武器在培養,先前她對我所用的招數每一招都是殺招盡顯。
很顯然她是受了殺手的訓練,而且今日她前來是受人主使,從下了生死狀那時起,其實那生死狀就有毒,不過我早就百毒不侵,她並沒有得逞。
她熟悉我的性子,先是裝作不濟,料定了我不會殺她,所以纔會趁其不備對我雙眸下手,繼而亮出匕首朝着我刺來,扳動弩機將我逼到機關的那個位置,最後固定了我的身形才能一擊致死。
呵呵,這局布的倒是巧妙,此次若不是你出現,或許我真的是凶多吉少了。”哥舒九笑道,死裡逃生的人臉上沒有絲毫惶恐之意,反而還有些讚賞敵人的味道。
夙千隱在這一刻就好想撬開她的頭看看她裡面究竟是在想些什麼,方纔經歷生死之事,她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對了……”她似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怎麼了?”他心中一緊。
“你出來的這麼急,酒可釀好了?”哥舒九臉上這纔出現了惶恐之色,夙千隱就是恨,恨自己爲何要一時手賤將她救了出來,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怒極之後他又變作了苦笑,“你啊……”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別停啊,我眼睛都快痛死了,我給你那藥瓶之中的藥便是清涼所用。”哥舒九呼哧呼哧道,這會兒他光顧着說話來了,也忘記了手中的事。
“那你不早說,還真以爲你什麼都不怕。”夙千隱又是好笑又是好奇,又往帕子上加了少許藥膏,潤溼了水才往她眼睛上敷來,聽到她方纔這麼說,想必她的眼睛此刻是疼痛難忍的,不知覺又輕輕吹了吹,“可還疼?”
她的眼睛潤溼了藥膏,加上他脣畔吹來的涼風,痛意稍減,“嗯,好些了。”
山谷中,小溪潺潺流過,樹蔭之下,少年玄衣似墨,少女紅衣若血,他捧着她的臉頰,一手撫着她的眼,口中輕輕的吹着風,那愛憐的模樣,恨不得自己此刻就成了她的眼。
一個時辰後,她的痛意漸漸淡了下去,他放下錦帕,輕輕問道:“怎麼樣,可看得見了?”
那緊閉的雙眸緩緩睜開,若是先前她不害怕的話,此刻倒是有了些惶恐,睜眼的速度比起平時緩慢了許多。
眼前漆黑一片,猶如黑晝,耳畔分明還聽得到鳥兒的鳴叫,花兒的芬芳,可唯一缺陷是,她看不見了。
她的目光幾乎閃爍,他看懂了她眼中的擔憂,一時情急,他猛地拽住了那隻手,“你別怕,若是你看不見了,今生我就做你的眼睛。”
在黑暗之中,她的手被人緊緊的握住,握住她手的那隻手心一片熾熱還有那薄薄的薄汗,可以證明他方纔比自己還要緊張。
原本在看到一片黑暗的時候,她向來不害怕的心的確升起了一絲漣漪,她看不見了,真的看不見了。
如今感受到那人手中的暖意,心中的緊張和害怕驀然平息,嘴角悄然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