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外不斷傳來王管事的哀叫聲和咒罵聲,聲音從高到低,從低到無。
過了約有半盞茶的功夫,張媽媽執行回來了,回稟道:“太太,人已經昏厥過去了。”
大太太微微頷首,擺擺手,說道:“丟出去,免得髒了地。”
張媽媽應聲退下。
大太太就一掃底下的奴僕,沉聲喝道:“還有誰有異議嗎?”
有了王管事這個例子,衆奴僕就是有不滿也不敢多言。
大太太滿意的端起重新沏過的茶盅,輕輕的呷了一口,對有些微愣的福多多說道:“你倒是有些當家的風範,沒讓我失望,做事挺利索的。”
福多多忙行禮說道:“太太過獎了,賤妾適才也只是因情勢所逼。”
聞言,大太太嘴角微微的揚起,說道:“是不是情勢所逼,我看得清,你也不用過於藏拙,偶爾的露露鋒芒,也並非是壞事,少爺身邊現在缺得就是這樣的,知道嗎?”
福多多的眼珠子一轉,展顏而笑,回道:“謝太太的提點,賤妾明白。”
大太太輕輕的“嗯”了一聲,指指桌上的花名冊,又道:“張媽媽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回來,總不能幹等着不做事,你就接着唸吧!”
福多多面露爲難之色。
她對繁體字的認識,還沒到達一眼看到就能讀出來的地步,之前養病的那會兒看遊記,也是邊讀邊猜的。這會兒子,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朗讀,着實難爲了,如果讀錯了豈不是在衆人面前沒臉了嗎?這樣子的話,好不容易建起來的威信,可就會蕩然無存,並會成爲大家茶餘飯後的笑談。
只是,要是如實當衆對大太太明說她不認字的話,又有些欠妥了,照樣沒臉。
左右爲難之際,福多多的眼神不經意瞟到了垂立在一旁的紅梅。
紅梅是認些字的,再加上自個兒半個文盲的吊子,區區一張花名冊就不在話下了。
當下,福多多拿起花名冊,不動聲色的站立到了紅梅的身前,壓低了聲音對她說道:“紅梅,我現在需要你的幫忙,你可願意?”
對於福多多的問話,紅梅有些的微愣,可很快就回過神來,想也沒想的回答道:“只要奴婢能幫得上忙的,奴婢願意。”說着,就要向福多多行禮,以表明自己的心跡。
福多多忙制止她,指指周邊的人,示意現下不宜。
紅梅明瞭的點點頭,一臉的慎重。
見此,福多多心放了一大半,把現在的困境說與紅梅聽,並不着痕跡的微微擡高手中的花名冊,讓她能夠看得明,問道:“行嗎?”
紅梅知道現在是她唯一一次機會,慢慢接近福多多的機會,很是謹慎的過了一眼,鄭重的點點頭,說道:“行!”
頓時,福多多徹底的放下心來,清了清嗓音,開始不疾不徐的念起來。
很快,花名冊上的人名全部唸完,被點到名的站立到了一邊去。
福多多就把花名冊重新交還給大太太,讓她再過目一遍。
大太太接過,但並未閱覽,而是問福多多說道:“現在人都已經讓你給挑揀出來了,俗話都說有始有終,你覺得她們該如何的安置?是要全部攆出去府去嗎?”最後一句,大太太是微微傾身對福多多很小聲說的。
福多多擡瞼瞟了眼那些惶恐不安的奴僕,斂眉思忖了下,說道:“太太,不可!”
“不可?”大太太坐直身子,眼角眉梢間透出幾分的惱意,問道:“你倒說說爲何?她們可是你親自挑出來的‘老鼠屎’,怎就不能把她們從鍋裡剔除出去?”語氣着重加重了“親自”兩個字。
福多多深吸一口氣,面帶微笑的說道:“太太,您出生高門,學識淵博,想必知道‘水清則無魚’這句話吧!”
大太太斜睨了她一眼,雖然怒容並未全部的消褪,但也好歹微微鬆弛了一些。
福多多心裡就鬆了幾分,斟酌的說道:“這些‘老鼠屎’雖有礙粥品,可圍着喝粥的人不少,日日都會見到她們,要是有日全部都消失不見了,定會有人過問一二的。尤其是鄰桌的,雖不會共同品粥,可會時不時的看看。如果日積月累的漸漸消失還好,一下子全部都不見了……”福多多故意拖長了尾音,讓大太太有思考的時間,見她凌厲的剜了自己一眼。福多多毫不慌亂,而是繼續又道:“每個鍋裡都有幾粒那麼的‘老鼠屎’,只要挑揀去大的,小的還能翻出鍋,作亂不成嗎?”
聽福多多說完,大太太眉頭緊鎖,說道:“你倒是懂得挺多。”說完,也不知道是無意的,還是有心的,手微微的一掃,放在手邊的茶盅就這麼脫離桌面,直直的往地面砸去。
福多多忙眼明手快的去接。
幸好,反應夠快,動作也挺快,就這麼把茶盅給接住了,但盛着的滾燙的茶水,卻硬生生的淋了她一手,十分的痛。
福多多硬生生的強忍住火辣辣的疼痛,把茶盅好好的端給大太太,笑說道:“太太您是當家主母,身份尊貴無比,又有大少爺盡孝,這餘府上下沒人能讓您不快。要是這茶盞惹怒您了,儘管可肆意的摔砸,可萬萬別燙着了自個兒金貴無比的身軀。”
大太太伸手接過,看着福多多畢恭畢敬的樣子,陰沉的表情舒緩了不少,指着她泛紅的雙手,說道:“手可還疼嗎?”
福多多淡定的抹去手背上的水珠以及幾片茶葉,搖搖頭,說道:“不疼,挑揀‘老鼠屎’總是要有代價付出的,有失有得,賤妾自覺能爲太太辦事,很是的榮幸!”說着,曲膝向大太太福禮。
見狀,大太太已有些許細紋的嘴角就浮出幾分的笑意來。
周邊的奴僕都時刻關注着大太太和福多多的一舉一動,見她們輕聲說着話語,面色時好時壞,各個的心都不由得緊繃了幾分,現又見大太太面容帶笑,而福多多亦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底下看着的奴僕也隨着微微的鬆氣。但被挑揀出來的幾十個,卻不似其他的奴僕那般的放鬆了,反而是心更是提高了幾分,緊張的等待着判決。
紅梅雖不知道福多多跟大太太說了什麼,但她心思細膩,觀察力也比平常人高了幾分,多多少少的猜測出福多多已經漸漸打破了大太太的防線,並逐步進軍核心。
看着福多多脣瓣的淡笑,紅梅想到了自身的未來。
從她的觀察來看,福多多並非是不好相處的主子,只是疑心較重,不會輕易的信任,所以纔會有三番兩次的試探。可只要得到了她的認可,鐵定會比其他的主子要好,會維護底下的人,碧桃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暗暗的下了決心,紅梅滿腦子想着如何得到福多多的信任。
相比紅梅的想法,綠菊卻是截然不同。
她看着福多多與大太太如此親密的一來一往,強烈的嫉妒心籠罩了她的全身。
原本以爲,她能夠穩坐大丫鬟的位置,卻硬生生的被福多多和紅梅給攪和了,這口氣無論如何都無法讓她嚥下。之前又瞧福多多與紅梅小聲的說着什麼,把她卻給隔絕在外,更是讓她氣惱得不行。雙眼緊盯着福多多被燙紅的雙手,她暗暗詛咒那滾燙的茶水,最好讓她的手潰爛了!
福多多背對着紅梅和綠菊倆人站着,並不知道她們現下各異的想法,卻也有想着要不要藉此機會,把她身邊的“老鼠屎”也好好的挑揀一二。因爲她現在是完全的對綠菊膩歪,沒有一絲的好感,紅梅就微微好些,至少她還懂得看人眼色,只是太聰慧了,讓她也感到不安心。
總之,沒有一人是可心的。
現在她已經逐漸得到大太太的認可,今後少不了有事情要吩咐身邊之人去辦,不可能再事事親力親爲。
看着大太太端穆的側臉,福多多一陣的頭疼。
現在換掉她身邊所有人,注入新鮮的血液,簡直是天方夜譚,而且只要她一開口提出,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就好被毀得一絲不剩,她很知道大太太跟她一般,也是非常的多疑的,所以這條行徑是絕對不能的。
眼睛一掃底下的衆奴僕,福多多猛然間想到,她現下還缺一個貼身的媽媽使喚。
福多多眼睛裡蹦出幾縷的光亮來,她知道該怎麼解決這一困境了。
經剛纔的一番暢談,大太太看福多多的眼神就多了些許的信任,讓紅杏搬來小杌子放在她的身旁,對福多多說道:“你坐吧!站了這多些時候了,也累了。”
要是花廳裡沒有比福多多輩分高的,她早已一屁股坐下去了,戰戰兢兢的站這麼久,雙腿早不住的打顫了。
可是,花廳裡還有大姨娘和紅杏。紅杏雖不是姨娘,可也是開臉的大老爺的通房,這小杌子更是她親自端過來的,福多多怎敢坐下去,忙推託着說不累。
大太太仿若知道福多多的心思般,就對被她敲打過,一直就面無表情,唯唯諾諾的大姨娘說道:“大姨娘,福氏尊敬你,看你沒坐,她也不敢呢。你說,她是不是很懂得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