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過夔門,必須在奉節換“號子頭”。
朱由檢站在奉節的江邊,就看到有一個“號子頭”帶着一幫縴夫沿着江邊的亂石灘朝上游拉縴。
在這冬季,縴夫頭纏布巾光着膀子,腰上繫着僅夠遮羞的一塊布,腳上是一雙破爛的草鞋,爬行在懸崖邊上。
一個鬍鬚花白的老漢匍匐在地面,他兩手緊緊的抓着身前的岩石,雙腿用力的朝後蹬,胸脯幾乎已經貼到了地面。
“號子頭”就站在他的身後,還是朝他抽了一鞭子。老漢吃疼的很,嘶啞咧嘴的哼了一聲,肩膀上的纖繩皮帶完全勒住了他瘦弱的皮包骨。
這是一艘上行的大船,由兩根繩子牽動着船體,遠遠地拖拽着慢慢上行。每一根繩子都有三十多個縴夫拉動,光是走夔門這一段,這艘船就需要六七十人來拉動這艘船。
朱由檢在心裡默默地估算了一下,水師的船比這個船要大,恐怕一艘船需要一兩百人來拉才拉得動。
朱由檢的心裡徹底唱不起《縴夫地愛》,眼前的場景他更想拉一曲《二泉映月》。原來,那縴夫地愛就是騙人的,縴夫活着就不錯了,哪裡還能奢談愛?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帶着毫無靈氣的眼神倔強地從朱由檢的身邊走過,他也是衆多縴夫裡的一員,朱由檢居然從他的肩膀上看到一層厚厚的老繭。
也許是孩子怕挨鞭子,他蹬着自己的兩條小腿兒,拼命地使力,但是腳下總會不自覺的踩翻石塊。
“你個龜兒子,晌午的飯喂狗吃了?”“號子頭”接着就是一鞭子抽在孩子的後背上,居然只起了一層紅印子。朱由檢心想這孩子也不曉得捱過多少鞭子過。
小縴夫捱了打,腳下一滑,絆倒了後面的一個壯漢,壯漢沒站住肩膀上的纖繩帶動着拉翻他的身子。所有的縴夫們一下子全都被拖着朝後退。
這個時候比較危險,如果沒有拉住,就有可能把人拖着在亂石灘上亂撞,下行的船力還是很大的,尤其是這種大船。另一隊縴夫看到這邊出了事,他們死死地全都爬在地上,連動也不敢動,如果另一隊被拽動了,這一條船就會脫繮。
“號子頭”也急眼了,親自加入了隊伍,大家試圖穩住纖繩,就一眨眼的功夫,這一隊人已經有一半被掀翻在地。
“快幫忙。”朱由檢眼疾手快,飛身跑動了幾步一下子抓住了纖繩,還朝招呼一聲,身邊的人全都去搶纖繩。
待纖繩穩住之後,“號子頭”跑到江邊一個勁地向船頭上的人陪小心說好話,好在這艘船的船老大比較好說話,還答應“號子頭”可以歇息一會再走。
“去問一下船老大,拉的是什麼貨。”朱由檢見這艘船似乎裝了不少貨物,按說現在張獻忠佔據四川,不應該有大客商進川的。他得弄清楚對方的身份,順便再打聽一下沿途的情況。
紀彪朝身邊一個侍衛遞了一個眼色,侍衛轉身就走了。如今的紀彪已經不再是個喜歡活動的跑腿兒了,他已經開始親自帶隊訓練侍衛,成爲朱由檢身邊臨時的幫手。
“這個夥計,大家都認不到你,還是過來打個響片撒。”“號子頭”看起來挺兇,其實還算不錯,他在組織人固定好纖繩之後,首先就來感謝朱由檢。
“好說好說,我們只是過路而已。”朱由檢並不想和這些人過多牽扯,在這三峽航道,如果去和“號子頭”一個個的接觸,恐怕夠他忙活一年的。
朱由檢此行肯定是有一條另外的渠道,其實也就是要依賴石柱秦良玉來跟這些人接觸。
“號子頭”見朱由檢沒打算多理會自己,而且看這些人的裝扮不是一般人,也就知趣的退了。
緊接着,朱由檢就聽到了鞭子聲,再一扭頭,那個孩子已經抱頭爬在地上,身上的鞭子抽得“啪啪啪”直響,孩子愣是沒吭一聲。
“你這人,怎麼這麼打孩子啊?”朱由檢趕緊上前,一把拉住“號子頭”。
“外鄉人,則個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管。”“號子頭”瞪了朱由檢一眼。
“那我們今天要是非管不可呢?”紀彪惱火了,這天下還有皇帝管不了得事?
“那咱們就找總兵大人的手下好好理論理論去。”“號子頭”伸出拇指,朝後翹了翹。譚家三兄弟的總兵府衙可是在下游的巴東,從巴東到忠州,也就是譚家的地盤了。
“說吧,怎麼個理論法?”朱由檢黑着臉。
“外鄉人,要麼你們別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乖乖走人;你要是實在看不慣,你就把這娃兒買走也行。他們這些人都是在總兵大人哪上了號的,那是大人的家奴。你要是想買,就跟大人哪買去。”“號子頭”還算實在,沒有太傲氣,也就實話實說了。
走碼頭的人,都有幾分眼色,並非一個個的趾高氣揚。我們在影視劇裡看到那種趾高氣揚的傢伙,現實裡並不多見。這種人真在現實裡,大多是雛兒,不會是這種“號子頭”。
從這個“號子頭”的話裡,朱由檢也無法判斷譚家兄弟是不是真的就完全控制了三峽航道。但是有一點可得很明確,那就是他們是有實力解決水師的事的。
既然是這樣,朱由檢心裡就有個大概的譜了,他決定直接去拜會一下譚家兄弟。
但是眼前的這個孩子,他還是想多管一下閒事。沒遇到是一回事,遇到了就拉一把。再怎麼說他也是皇上,到底見不得底層這份艱辛,太苦了。
“帶我們去見總兵的手下。這孩子和那老頭我們都買了。”朱由檢指了指縴夫那邊。
“嘁!沒見過這樣的,能幹活兒的漢子不要,偏偏要兩個拖後腿的。”“號子頭”低聲不屑地說。
朱由檢有他自己的想法,這孩子是他純粹想救的一個,而那老漢,明顯是幹了一輩子拉縴的老縴夫。這種人一般經驗非常足,說不定年輕的時候也當過“號子頭”。
跟預料中的差別不大,夔州也是譚家兄弟的地盤。“號子頭”朝岸邊吼了一嗓子,很快就有人帶着朱由檢他們去了半山上的一處院落。
臨進門時,一個穿着明軍軍服的人瞅了一眼朱由檢,沒怎麼在意。在這種南來北往的碼頭上,就算是外地的龍,也得趴在這地頭蛇的腳下。
朱由檢遞給對方一塊小小的銅腰牌,對方結果一看,立刻客氣起來。
這是石柱馬家的專用憑證。要說在川內,秦良玉的腰牌不管用,那除非是在張獻忠管轄地。就算是張獻忠遇到,也得重視秦良玉。譚家兄弟再牛,也還沒牛到秦良玉的份上。
馬家的腰牌很特別,正面刻着“馬”,北面刻着“秦”。這種腰牌全大明恐怕都是獨一份,在這三峽地區,估計還沒有人敢冒充的。
“幾位老爺有撒子事,儘管吩咐?”辦事的人眼尖得很,既然是馬家的人,自然不想得罪。
“我家老爺想把這個老漢兒和這個娃兒買了,你看得多少錢。”紀彪直接上前交涉,這種事哪裡還需要朱由檢親自出動。
辦事兒的人瞅了一下站在旁邊的朱由檢,點頭哈腰地說:“好辦,好辦。這點小事就不用麻煩了,請老爺們直接領走。”
雖說人命不值錢,但是也沒有值錢到白送的份上。朱由檢聽得一愣,他感覺到詫異。既然這裡的一個小辦事的就能隨便送人,要麼這人的確很便宜,要麼就是譚家兄弟是強行霸佔了這些縴夫。就算放在江南,也沒有這麼痛苦白送的道理,畢竟他只拿了馬家的腰牌,又沒有說自己就是馬家的人。
“我們還想拜訪一下總兵大人,秦老大人有事相商。”朱由檢隨口說到。
“好說,曉得這就安排船送老爺們去巴東。”辦事兒的人一邊說一邊瞅着朱由檢。
朱由檢心裡咯噔一下: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