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安和田都苦着臉,相對而坐,沮喪之極。
楚軍打敗了秦軍,解了鉅鹿之圍,本來是件好事,他們也爲這個突如其來的勝利狂喜,可是狂喜之後,他們又感到了極度的恐懼。
項羽和共尉打敗了秦軍之後撤回衡漳水以東休整。他們走之前,沒有和齊燕打招呼,顯然項羽對他們作壁上觀的行爲感到極其憤怒。在項羽最需要他們幫忙的時候,他們不約而同的選擇了觀望,打着自己的小算盤,置楚軍的生死於不顧,項羽因此差點陷在秦軍陣中,他的心裡肯定會記恨他們。楚軍退回衡漳水以東休整,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在防範齊燕。此戰楚軍損失超過七萬人,即使算上最後趕來支援的趙青所部兩萬多人,楚軍也只剩下十萬人左右,而且其中還包括不少受傷的。一時半會楚軍沒有實力對齊燕下手,但是等他們緩過氣來呢?
一想到項羽、共尉在鉅鹿城下與秦軍血戰的英姿,田安他們就心寒不已,他們自忖沒有三十萬秦軍的實力,更不敢奢望能擋得住這兩人的聯手一擊。鉅鹿一戰,楚軍的士氣達到了極點,而齊燕則被楚軍的戰鬥力徹底嚇怕了,他們根本不敢和楚軍對陣,哪怕他們的總兵力還佔上風。
兵力再多,有三十萬秦軍厲害嗎?每個人都在問自己。
田安和田都後悔莫迭,如果知道楚軍最後能翻盤,無論如何也要出兵幫項羽啊,可是現在說什麼都遲了,仗已經打完了,他們後悔也沒用了。兩人越想越怕,他們和燕將臧荼還不一樣,臧荼和燕王韓廣派來的,他和項羽不合,大不了退回燕國,而他們卻是背叛了田榮之後來的,他們不可能回到齊國去,田榮正咬牙切齒的等他們回去呢,如果再和項羽鬧僵了,等待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思來想去,他們最後還是想到了田壯。田壯因爲力勸他們出兵幫助楚軍擊秦,結果被他們軟禁起來了。田壯沒有想到他們會這麼幹,一時沒有防備,氣得暴跳如雷。現在聽說田安他們請他去楚營說情,他理都不理,直接給了去說情的人一個後背。
田安傻眼了,和田都商量了半天,還是沒有其他辦法,只好再派人去好言相請,但是一等田壯也沒來,二等田壯也沒來,他們不免又心慌起來。
“實在不行,去請大王(田假)來吧。”田都惴惴不安的提議說:“大王和項家有交情,項羽多少要給點面子。”
“交情?”田安苦笑了一聲,連連搖頭:“就是因爲和大王有交情,田榮才與項羽交惡,不肯出兵,我們又……”田安咂了咂嘴,爲難的說道:“現在項羽只怕恨我們比恨田榮還厲害,大王去又有什麼用?請田壯去,那是因爲田壯是共尉的舊部,共尉多少要給田壯一點面子。而共尉又是項羽的異姓兄弟,楚軍的次將,他要給田壯麪子,項羽也不好不給共尉面子。可是現在……”
“早知道如此,我們當初就去幫項羽多好啊。”田都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大腿。
“現在說這話不是太遲了嗎?”田安沒好氣的瞪了田都一眼,忽然又警覺的擡起頭:“我說,當初決定不出兵,你可是也點了頭的,現在這個情況,你可不要自己去找項羽求情,把責任全推到我頭上。當初可是你們勸我起兵的,現在不能扔下我啊。”
田都愣愣的看着田安,嘴巴動了動,卻一句話也沒說,過了老半天,他才搖着頭笑了起來,一隻手指着田安說:“你啊,平時挺有主意的一個人,現在怎麼慌成這樣?我會扔下你嗎?扔了你,我算什麼東西,項羽會把我放在眼裡?”
田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如釋重負,自我解嘲的笑了兩聲:“我真是亂了方寸了。”
“將軍,田將軍……不來。”那個去請田壯的親衛面色緊張的站在帳門口,輕聲說道。
田安和田都互相看了看,呆立了半晌,長嘆了一口氣,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知道了。”
親衛走了,田安喪氣的看着田都:“怎麼辦?”
“我能有什麼辦法?”田都也無可奈何。
兩人枯坐着,搜腸刮肚的想着辦法,可是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正在這時,有人來報,陳餘來了。田安一聽,立刻直起了身子看着田都,兩人不約而同的眼前一亮,拍掌道:“事諧矣。”
陳餘是名士,足智多謀,他的情況和田安他們差不多,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爲項羽來救他們趙國,他卻旁觀,這個性質比田安他們可嚴重多了。田安他們遇到的問題,陳餘也同樣要面對,他既然來了,想必是有了好主意。
“快請。”
陳餘很快就到了二田面前,他沒有穿戰甲,大袖飄飄,名士風範顯露無遺,身後沒有帶親衛,只跟了一箇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一看到二田,連忙上前施禮。
“有勞二位將軍相迎,陳餘真是不敢當啊。”
田安他們顧不上談這些客套話,把陳餘讓到帳裡,迫不及待的問起如何去見楚軍的事情。陳餘見他們如此,也放下了表面的沉着,撫着鬍鬚看了一眼那個中年人,緩聲說道:“不瞞二位說,我正是爲了此事而來。我剛剛去了燕軍大營,見過了臧將軍,他也和二位一樣,正在爲此事犯愁,經過我的勸說,現在已經答應和我們一起行動。”
“如何行動?”田安大喜。
“我們愧對楚軍,愧對項羽,這已是既定事實,無法挽回。項羽要怪罪我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過,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想必不會糾纏於這些細枝末節,我們還是有機會說動他的。”陳餘擺了擺,示意田安稍安勿躁:“楚軍的共君侯對臧將軍手下的欒布印象不錯,你們營裡的田壯又是他的舊部,如果派他們兩人去向共君侯求情,共君侯應該會給他們一點面子。”
“我們也是這麼想,可是……”田安脫口而出,沮喪有攤了攤手。陳餘很聰明,他已經聽說了田壯的事情,知道田壯肯定會記恨田安他們,不願意去楚軍。他笑了笑,再次擺擺手,指指那個中年人示意田安道:“不妨,請李先生去解說一二,我想田將軍一定會和二位冰解凍釋的。”
田安這時候才注意到那個中年人,連忙道歉道:“還未請教先生大名。”
“趙國遺民李左車,見過二位將軍。”
“李左車?”田安皺起眉頭,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左車:“可是武安君的長孫廣野君李左車?”
李左車有些慚愧的點點頭:“左車一事無成,不敢有辱先祖威名,還請將軍不要再提起。”
田安不解,見李左車的樣子,好象有些心結,便沒有再問。李家是趙國的大族,李牧曾經是趙國的最後一員名將,是爲數不多的擊敗秦軍的名將之一。李牧後來蒙冤被殺,李家也死了不少人,後來趙王想起李牧,又封了李左車一個廣野君的爵位,以示安慰。李家子弟家傳兵學,李左車也有些名聲,田安在濟北的時候也聽說過,他還知道李良就是李左車的從弟,同樣也精通兵法,不過爲人貪戀權勢,多有反覆,爲人所不齒。
“那就有勞先生。”田安相信以陳餘的眼力不會看錯李左車,既然他說他能說動田壯,那就一定能說動田壯。當下不再客氣,請李左車即刻去見田壯。
李左車應了,跟着一個親衛去了。
田安稍微放下了一點心,吩咐人上酒上肉,準備和陳餘研討一下如何與楚軍和解的問題。話還沒說兩句,酒肉還沒上來,李左車又返回了大帳,身後跟着滿臉怒氣的田壯。
“這麼快?”田安覺得些不可思議,看看李左車,又看看田壯,見他怒氣未消,連忙站起身來,拱手陪罪道:“子威,以前的事是我們做得不對,我們向你陪罪,還請子威不要掛懷。”
“哼!”田壯不快的哼了一聲,悶聲不吭的站了片刻,嗡聲嗡氣的說道:“我馬上就去楚營,將軍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田安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滿面笑容的說道:“我哪有什麼要吩咐的,只希望和楚軍重歸於好,共力西向入關破秦而已。你就對項將軍說,我齊軍願意配合楚軍行動,絕無二心。”
田壯聽了,有些不信任的看了田安一眼,田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轉過頭對陳餘說道:“陳將軍,你看……你們是不是一起派人過去看看?”
“我已經決定了,就由廣野君去見項羽。”陳餘微笑着點頭:“田將軍如果願意現在就去的話,不妨再給臧將軍送個信,他的都尉欒布也要一起去的。”
田壯默默的點了點頭。
田安十分高興,立刻派人給臧荼送了信,不大一會兒,欒布過來了,和田壯、李左車三人告辭而去。田安最大的心事去了,渾身輕鬆,拉着陳餘喝酒吃肉,一邊吃一邊問道:“陳將軍,你看項羽會願意和我們重歸於好嗎?”
“如果他是個做大事的人,應該會。”陳餘慢條斯理的夾起一片肉放進嘴中,慢慢的嚼着,顯得十分有把握:“他雖然擊敗了秦軍,可是隻是擊潰而已,秦軍死傷近十餘萬人,逃掉的還有十幾萬,再加上章邯手中的人馬,秦軍的總數還在三十萬以上,依然不可小覷。”
田安聽了,夾肉的筷子有些遲疑,他的眼皮不由自主的跳動了兩下:“這麼說,是不是秦軍還有機會反敗爲勝?”
“當然有可能。”陳餘很有把握的說:“楚軍這次擊敗秦軍,他們的驍勇當然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可是你也應該看到,雖然項羽、共尉都是勇悍絕倫的猛將,但是如果王離不擅離中軍,他們又如何有機會生擒王離,一舉擊潰秦軍?這種事可一不可二,更何況章邯和王離不一樣,他能打勝仗,更擅長敗中取勝,遠非王離這種匹夫可比。如果章邯手中有三十萬人馬,比王離手中有三十萬人馬更有威脅。”
“將軍說得有理。”田安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沉思了片刻,再次將目光投向了陳餘:“楚軍雖然勝了,可是他們損失也很大,無法抓住戰機擴大戰果,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章邯收攏敗卒,成爲第二個王離而無能爲力。這樣說來,項羽一時半會倒也不敢對我們下手了。”
“豈止是不敢,他還要藉助我們的力量與章邯抗衡呢。”陳餘帶着三分得意的笑道:“我聽說共尉這次能這麼快的擊破秦軍右翼,是因爲南陽來了兩萬多援軍,其中還包括五千番軍,換句話說,南陽除了必要的留守人馬之後,能夠抽調出來的人已經全部集中到這裡了。彭城的人馬早就抽空了,現在除了武安君劉季手下的兩三萬人,楚軍再也沒有任何能來增援的人馬。他們如果不與我們合作,那就只能憑着這十餘萬人與秦軍再次血戰。真要是這樣,他們下次還有這麼幸運嗎?縱使他們打贏了,他們還能剩下多少人?”
田安也笑了,吞下嘴裡已經嚼了半天的肉,連連點頭:“將軍說得對,如果沒有我們的幫助,他們確實不太可能再次戰勝秦軍。”
“話雖如此,我們的處境也不比楚軍好到哪兒去。”陳餘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難堪,“楚軍此戰之後,士氣極勝,相比之下,我們不管是在士氣上還是在道義上,都輸了一籌。楚軍雖然打秦軍有些難度,但是要擊敗我們,卻不費太多的力氣。”
田安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剛剛的喜悅不翼而飛,嘴裡的酒肉也沒了滋味。
“所以,我們要軟硬兼施。如果項羽願意與我們合解,那我們就放低一點身份,聽他的指揮,如果他非要和我們講講這個理,那就別怪我們聯合起來,先跟他……”陳餘說到這裡,舉了舉拳頭,一臉的殺氣。
田安心領神會,連連點頭。
共尉和項羽、范增、項佗等人正坐在帳中議事,細細分析當前的戰況,這一仗雖然打贏了,可是情況並不容樂觀。項羽的十多萬大軍損失過半,龍且、周殷等的人手下幾乎死傷殆盡,項佗手下的四萬魏軍也損失了不少,項羽的嫡系部隊更是死傷慘重,八千過江的子弟兵只剩下兩千多人,要不是范增留下一萬信得過的人馬做預備隊,恐怕項羽的嫡系就全拼光了。共尉的情況好一些,他原本有近三萬人馬,和李良、章邯打了幾仗,損失不過四千,後來趙青等人前來支援,又帶來了兩萬多人,現在共尉手下有近五萬人馬,與項羽旗鼓相當。
秦軍雖然戰敗了,但是秦軍的實力依然不可小視,王離被俘,長城軍團無主,又不敢就這麼退回關中,就選擇了章邯,大量的潰軍聚集到章邯的手下,章邯因禍得福,一下子成了大秦帝國最有實力的將軍。項羽和共尉雖然都知道應該趁着這個機會追擊秦軍,不讓章邯這麼安穩的收攏敗卒,可是他們的實力有限,根本不敢再冒險,只得眼睜睜的看着章邯的實力一天天的壯大。
這個時候共尉有些體會到了項梁當時的鬱悶,明明把章邯打成了落湯雞,就是沒法殺死他,只能看着他緩過氣來,再次向自己露出獠牙。
更讓他們上火的是,楚軍的軍糧已經沒了。
“眼下之計,只能向趙燕借糧了。”范增捻着胡尖,花白的眉毛不住的顫動着,有些惱怒的說:“劉季怎麼回事,打一個敖倉到現在還沒打下來?如果他們早點能打下敖倉,我們的軍糧又怎麼會出現問題。”
共尉笑了笑,略帶得意的看了一眼范增:“亞父,如果劉季他們已經打下了敖倉,只怕我們卻已經敗了。”
范增看了一眼共尉,沒有吭聲。他一提到這個事情就有些不快,打完仗他才知道共尉爲什麼在最後關頭抽出幾乎所有的兵力猛攻王離,原因就是正和他對峙的章邯不知道爲什麼發了瘋,居然把十多萬人馬抽去支援敖倉,只留下三萬多人看着共尉,而這三萬多人更離譜,居然主動向後撤退了五十里,共尉這才抓住時機,全軍出動,給王離致命一擊。
有了章邯的十幾萬人馬去守敖倉,劉季他們哪裡還敢再攻擊,章邯還沒到敖倉,劉季和張良聽到消息就跑了。
范增不理解章邯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種決定,他旁敲側擊的問了共尉幾次,共尉卻故作深沉,搖頭不語,就是不告訴他原因,只說以後就會知道。而對於他和秦軍在陣前究竟商量了些什麼,他更是守口如瓶,一個字也不露。
現在又提到這件事,范增特別的不舒服。他在楚軍之中的威信極高,項羽雖然和他有些不合拍,但對他還是很恭敬的,至少在外人面前從來不會當面頂撞他,至於項佗、項莊等人那就更是尊敬他了,甚至有些怕他,對他言聽計從,他說話比項羽還頂用。但是這個共尉卻不一樣,他雖然不當面頂撞他,但是從他的態度中可以看得出來,他雖然也尊敬他范增,但是這種尊敬純屬出於一個年輕人對老者的尊敬,與其他無關。他不想告訴范增的事情,范增再怎麼問,他也只是笑而不答,神情很和善,卻不會透露一個字。
而范增偏偏有很多事想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