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底牌的時刻終於來到。
週一，晴，碧空如洗，堆雲呈奇。
上午九點。華麗大廈18樓，西鳳房地產開發公司，中央大會議室。
環形會議桌左右兩邊，分別坐着大道和火風公司的代表。
所有的報表資料都已經交上，兩家靜等西鳳彭總出現，等侯最後的宣判。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笑。冷氣滋滋作響，髮絲在空中飄動，樂聲遙遠傳來，屍橫遍野的戰場忽然平靜，佳人當峰獨立，白裙衣袂飄飄。對峙的山巔上，她的愛人死敵緩緩橫下手中的長笛，撫上寂寞的寶劍，二人隔空相視而笑。
咚咚的腳步，打破幻想與和平，彭總手拿一疊紙張在兩個助手跟隨下步入會議室。
彭總坐下環望左右，拍拍手裡的資料，開口笑道：“怎麼這麼嚴肅，我還以爲走進了名爲‘風道’的雕像館呢。”
室裡出現了笑聲，人們活動一下僵硬好久的骨節。
彭總朗聲說：“這次競標的結果，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深城有能人啊，有專業敬業的好公司，哈哈，看了你們匯來的材料，實在是哪家都非常不錯，我真想變出兩個樓盤出來，一家一個交給你們打理。可是不行啊，我們不是中央電視臺，沒有那麼多的並列獎項，我們是湖南衛視，是辦超女，必須要分出一個一二三來，所以啊，最後留在這個會議室的，只能有一家。”
彭總語帶磁性說到這裡停頓一下，笑咪咪望着大家，此時若是插播廣告，即便是“腦白金”大家都不會換臺。彭的主持才藝絕對不次於汪涵。
彭總開始朗讀數字：“大道認籌客戶：1241人。——不用愁了，雀巢居開盤首次銷售僅僅才380戶。我完整操作過好幾個樓盤，這個認籌結果比哪一個都要好，幾乎可以說保證了開盤開門紅。這既是我們西鳳品牌力量的展現，也和地產大好形勢密切相關，更包含了大道同仁們的辛苦努力。”
彭總說着，向左邊大道一邊頜首致意。我們心裡頓時暖洋洋熱哄哄，彷彿行走在冬天黎明的冰湖上，望見了東方天際桔紅色的曙光。
我注意到對面火風團隊的帥哥們開始侷促不安，排在首座的
樑燕依然面如靜水，波紋不驚，似乎成竹在胸。
“如果說看了大道的數字很驚喜，那麼，再看了火風的成績，說實話，我很擔憂，”說到這兒此彭總又停了一下，真要把兩邊的人都急死。“我擔憂的是，如果火風認籌數字屬實，那麼我們的開盤當日必須要請公安武警同志來幫忙了，因爲那麼多客戶會爲抽號買樓打架的——火風的認籌數字達到了3102個！幾乎是待銷售數字的八倍！這是一個非常驚人的成績。”
黃宸“呀”地一聲，趙老師發出嘆息，況人表情顯出一些不可思議。我直直盯着樑燕。樑燕莊雅側坐注視着前方。火風團隊開始鼓掌，樑燕露出微笑，目光裡散發出喜悅的光亮。
成績說話，大局已定。
唉，實幹的再好，終究沒有騙的數字好用。我覺得很對不起大道，我沒有大義滅親，默許了火風的作弊。
現在要站出來嗎？這個念頭讓我腎上腺素激升。
彭總起身鼓掌致謝，況人隨着一下下“啪啪”，黃宸和趙老師等人都變成了氣餒麻木的木頭人。
我終究沒有站起來說話。算自己一點可恥的私心吧。我既然不能當初站在她那一邊，那麼現在我更不能在她最後喜悅時刻狠狠捅上致命一刀。
希望她能後勁持續，把後面的工作做足做紮實，成績應該會很不錯的。她真的消瘦了好多。
我望見樑燕投來的目光，放鬆、激動、興奮、和解，還有親切與感激。
我艱難站起來，想到外面吸一口煙。
彭總公佈幾無懸念的最後結果：“綜合各項指標和考慮，我宣佈：雀巢居樓盤銷售工程交予——深城大道公司代理。”
！！！
鴉雀無聲，全場凝固。
爲什麼？爲什麼這樣？爲什麼會有這樣的結果？
桌子對面頓時墜入冰河世紀，我們這邊開始暴發狂歡，連一向道貌岸然的趙老師也激動地雙手狂敲桌面大喊大嚷。
我只關注着樑燕，她一動不動坐着化成了冰雕的玉人。孤寂落寞的神態，讓人想起1998年莫斯科申奧之夜的何振樑。
年華瞬間老去十歲。我與她一起。
樑燕謝絕任何人的挽留和寬慰，獨自一人率先離去。
我要追她去。況人把我拽住，我一句沒有聽進，一字沒有看清具體合同的簽署，那已經與我無關了。
稍後我問彭總：爲什麼要做這樣的驚天大逆轉？明顯火風的認籌結果比我們要漂亮的多。
彭總微笑，道：“只信數據會害死人的，中國人，是玩弄數字的高手。”
心頭驀地發緊，莫非他們也發現了什麼？
“樑小姐非常出色，非常聰明，也非常能幹，只是太心急了，太急於成功，而欠缺考慮了一些東西。”彭總隨後講了一件小事：“上週一我女兒要動用她的壓歲錢，她一個同學的表哥在賣樓，告訴她可以拿出一萬塊搞認籌，到時搖不上號一萬元原封退還，搖上了號，把號賣掉就能賺個三兩萬，我女兒當然動心了。她卻不知道，她要認籌的這個樓盤，就是他老子負責建起的雀巢居，她的那個同學表哥所在的單位，就是火風公司。”
“假如你沒有遇到這件意外小事呢？”我禁不住問。
“一樣紙裡包不住火的，我們會做基本的調查工作。”彭總說，“當然，雀巢居就是交給樑小姐做，可能也會完成的不錯。但是，我們爲什麼不選擇更切實更可靠的大道公司呢。”
心中起伏跌蕩百般滋味，我不知爲自己和大道贏了高興，還是爲樑燕的突轉慘敗感到揪心。
“對樑小姐，你還有什麼好的建議嗎？”我真心地問。
彭總很奇怪地望我一眼，想來把我當作樑小姐的狂熱追求者了吧，他笑着搖頭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除了做房子賣房子，我哪敢給什麼人生指導啊。年輕人摔個跟頭沒什麼，如果能好好反思，對將來成長或許是個好事。”
最後，彭總禁不住多說了兩句：“樑小姐還很單純，房地產這行水很深。火風公司是典型的家族操作型企業，即便雀巢居項目給了火風，恐怕也輪不到樑小姐去操作，到時換將的藉口有的是。有人種樹，就有人摘果，火風老闆的幾個親戚都不是省油的燈，要不火風經理人流動會那麼頻繁呢，呵呵。”
我的心驟然發痛。我可憐的小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