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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人的軍事要塞工地採石場上,勞工們正在幹活,高野未吉帶着兩個穿軍服的日本人走到鑿石條的老驢子面前說:“他們兩個,分給你八大隊。”兩個日本人筆直地站在老驢子面前,老驢子怪腔怪調地笑道:“哈!我也管上小鬼子了!都叫啥呀?”“我,山浦一郎,他,山浦次郎。”老驢子問:“你倆的名字咋分不出個數?”“我們是兄弟。”老驢子說:“啊,哥倆兒。來,你,給我捶捶腰,你,給我捶捶腿。”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乖乖地給老驢子捶腰捶腿。
老驢子問:“二位,咋也當勞工了?”山浦一郎有些神經質:“俄國人,大炮,轟!轟!”山浦次郎也一樣神經不太正常:“坦克,坦克,啊!嚇死人!”老驢子問:“你倆是不是犯神經了?”山浦一郎說:“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山浦次郎說:“死人!到處是死人!”虎子和老馬過來擡石頭。老驢子對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揮揮手說:“去吧,去上邊掄大錘去。”倆日本人走了。虎子納悶:“咋還進來了日本鬼子?”老驢子說:“這準是被蘇聯紅軍放回來的俘虜。他們沒自殺,丟了大日本皇軍的臉,當然要處罰了。這兩小子有神經病,嚇的!”
時間過得真快,地裡已經長出綠油油的小苗,姐妹三個正在耪地。天月直起腰來說:“魏大哥咋又不來幹活?”天好一邊幹活一邊說:“他說他今兒個有事兒。”天星擡頭對天好喊:“咱僱的是扛活的,還是養大爺的?”鏟到地頭,天星突然扔下鋤頭,捂住肚子:“我肚子不得勁兒,得方便方便。”說着從地裡跑出去。天星並未去方便,她跑回家,悄悄走到西屋窗前,向屋裡看,屋裡空無一人。天星又溜到東屋窗下,向屋裡看,屋裡也是沒人。天星正皺眉思索,豬圈裡傳來動靜。她輕輕走到豬圈牆下看,只見魏德民在豬圈裡,剛好站直身。天星猛然問道:“你幹啥呢?”魏德民冷不防吃了一驚,忙隨口說:“啊,我想把豬圈糞起起。”“起糞咋不拿鍬啊?”“我,我忘了。”天星毫不客氣,一針見血地說:“你也不看看,這圈裡豬都沒喂,哪來的糞!”魏德民一時顯得手足無措,只好說:“是啊……那我去耪地。”他走出豬圈,從窗檐下取鋤頭。
天星盯着他,臉上掛着一絲冷笑喊:“站住。”魏德民站住,轉身望着天星,天星怪怪地笑着:“魏大哥,我想和你比劃比劃,看能不能整了你。”
魏德民有些尷尬地笑道:“我不會功夫。”天星挑釁:“日本鬼子都讓你殺了無數,比劃一下都不敢?”魏德民這會兒緩過神,隨口調侃起來:“我可打不了你,聽說你會兩下子,別把我胳膊打折了,就不能給你家種地了。我要是傷了,你養個白吃飽,這賬多虧呀。”天星喊了句接招吧你,從背後一掌劈向魏德民,魏德民伸出胳膊輕輕一擋,天星突然捂住胳膊,絲絲直吸冷氣。
魏德民關心地問:“沒傷着吧?”天星搖頭皺眉:“你趕緊走,幹活去。”魏德民走出院子,天星摸着胳膊自言自語:“看樣子還真整不了他。”
天好、天星、魏德民在吃晚飯。天星一邊吃着飯,一邊摸着胳膊,哧溜哧溜直吸冷氣。天好問:“天星,你胳膊這是怎麼了?”天星幽怨地看了魏德民一眼,故意指桑罵槐:“叫驢踢了一腳!”魏德民低頭吃飯,忍不住笑起來。天好有點奇怪:“你倆白天是不是有什麼故事呀?”天星冷冷一笑,岔開話題:“老三這些天咋總往三江鎮跑?”正說
着,天月走進來。
“哈,趕的真是時候,剛端起飯碗!”天星說。天月坐下,有些興奮地說:“在老嶺溝,抗聯把一個小隊的鬼子全消滅了,和光告訴我的!”天好打趣道:“還‘和光’了,快吃吧!”魏德民吃着飯,好像她們議論的事情與他無關。
天星琢磨着魏德民,她突然跳下炕,從飯櫥裡拎出一瓶酒,又嗖地一聲跳上炕,把兩個碗一擺,便倒酒。“抗聯把小鬼子消滅了一個小隊,咱老百姓得高興高興,我要和魏大哥好好喝一頓,是不是魏大哥?”魏德民笑了一笑未置可否。天好說:“你要想喝酒,總有一大堆的道理!”天星斟滿兩碗酒端起來:“魏大哥,來,乾一碗,你可得賞我這個臉!”魏德民望着天星,端起碗說:“你說的對,今天我還真想喝兩碗酒!”兩人一碰酒碗幹了。他們一連幹了幾碗,天好攔也攔不住,只好不管。
天星攙扶着喝醉了酒的魏德民從屋裡出來,魏德民唱起來:“東京坐下宋主君,二十八宿保乾坤。文仗着倒坐南衙包文正,武仗着天波楊府立功勳。楊家七郎八隻虎,老令公一口大刀鎮乾坤……”天星攙扶着魏德民進了東屋。
天星把喝醉酒的魏德民按坐在椅子上,立馬把他結結實實綁了起來。他醒了,見自己被綁着,嚇了一跳:“天星,你這是幹啥呀?”天星瞪大了眼:“幹啥?你心裡明白!”“我不明白!”天星審賊似地問:“你說你到俺家就是爲了混口飯吃,那你三天兩頭,這一趟,那一趟的,都幹啥去了?”魏德民知道天星懷疑他,但又無法正面回答,只好說:“天星,你放心,我是好人!”“好人?好人能有這個嗎?”天星說着,把一把盒子槍拍到炕沿上。
魏德民一看露餡了,急忙挪動着椅子,想撲那支搶。天星撲上去,和他撕扯着,兩人扭成一團。天星喊:“大姐、老三,快來幫忙,魏德民要造反了!”
天好和天月披着衣裳走進來,一看被綁着的魏德民,兩人都愣了,團團轉着,不知所措。天星呼呼喘着:“還愣什麼,快下手呀!他是個壞蛋!快點,他有槍!”天好這才發現炕沿上那隻盒子槍。天好忙問:“這是咋回事兒呀?”天星着急地喊:“快下手,我快撐不住了!”天好和天月一起動手,按住魏德民。天星說:“再拿條繩子把他捆住!”天好和天月找來根繩子,又把魏德民捆結實了。天星站起來,呼呼喘着,天好和天月也呼呼喘着,三個人說不出話來,一起望着那支盒子槍。魏德民也喘着,望着三姐妹,屋裡只有重重的喘息聲……
天月小聲問天星:“這是真槍還是假槍?哪來的?”“他把它藏在豬槽子底下了。”天星說着拿起那支盒子槍,對着魏德民:“怎麼樣,我還行吧。雖說我打不過你,但我略施小計就把你灌醉了,你現在成了我的俘虜。”魏德民苦苦一笑,他知道這三姐妹不會把他怎麼樣,也就聽之任之。
天好問:“魏德民,你說實話,你到底是幹啥的?”魏德民沉默着,地下工作的紀律,使他只能這樣。天星嘩啦一聲,推上子彈,頂着魏德民的腦袋:“你太小看我了,今天我就實話告訴你,我在做江上飛的時候,什麼槍都使過,說打你的鼻子不打你的眼,我還要告訴你,我在黑龍江江面上做過江上飛的老大,殺過漢奸走狗,也殺過日本人,你今天要是不說實話,我用它和你說話。”
魏德民真想不到天星會如此智慧勇猛而又果斷,現在,他已被天星逼到死角,再也
無法瞞哄下去,再這樣,良心上也對不起宋家三姐妹,事已至此,他只好如實相告:“說實話吧,我還是抗聯,我們沒被打散,我到這一帶是執行偵察任務,我是用你們家做掩護。”屋裡三姐妹沉默着。天星聽了魏德民的講述,知道他不是叛徒或奸細,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三江鎮挎短槍十分精神的形象立刻浮現在眼前,她心中高興,立刻喜上眉梢,不由自主地拍了魏德民一巴掌:“嗨,你早說不就完了嘛!”說着忙給魏德民鬆綁。
膽小怕事的天月當着魏德民的面說:“大姐,這可不好辦吶。他呆在咱家,萬一小鬼子知道了……”天好沉默着。天月着急了:“大姐,怎麼辦呀,你說句話!”“走,都跟我回屋去,開個會!”天好說着,把那支槍拎起來,姐妹仨一同走出東屋,把魏德民一個人留在那不管不問。
在從窗外射進來的月光下,那隻盒子槍閃閃發着寒光,三姐妹圍坐,望着那支槍。天好輕聲說:“你們倆說說,這事兒該怎麼辦?”天星說:“這有什麼可商量,人家是抗聯的,爲了老百姓,把自己的腦袋掖在褲腰帶上和鬼子幹,連命都不要了,住到咱家,咱就應該保護他,要是把他推出去,那還叫人嗎?我就佩服這樣的人,這是真正的關東爺們!”天月壓低了聲音:“小點聲。我個人認爲,咱家出大事兒了,爲什麼這麼說呢,我總結了三點:第一,這年頭,誰家有槍誰家就要招災,嚴重一點說就是殺頭之罪;第二,現在的世道亂着呢,他說他是抗聯,可據我所知,抗聯當叛徒的也有,萬一他是個叛徒,那叫養虎爲患呀;第三,不管他是抗聯還是抗聯的叛徒或敵人的密探,只要他呆在咱家,咱家就成了焦點……”天星不耐煩:“別文縐縐的,說話撈乾的!什麼叫焦點?”“說白了,咱家就成了戰場!”
天星激動地說:“成了戰場纔好呢,這狗日子我早過膩了,成了戰場,殺殺殺,打打打,那才叫熱鬧。”天月聽天星這麼一說,更急了:“大姐,趕緊叫他走吧。”天好說:“老三,話可不能這麼說,咱不能和小鬼子鬥,有這樣的好爺們兒不要命地打小鬼子,咱女人家連把他藏在家裡都不敢嗎?咱都盼小鬼子快點兒完蛋,魏大哥不是盼,是打,是爲咱們打,咱得講良心!”天星加重語氣:“就是!”“這個人我有數,日本鬼子抓住他,把他折騰得九死一生,他愣是挺住了,我親自在醫院的死屍房裡擡走了他。這樣的人咱們還不放心嗎?我決定哪也不讓他去,這就是他的家!”天星高興地說:“對,咱家就是他的家!”天月不再說什麼。
外面,月掛柳梢頭,夜深了;東屋內,魏德民躺在炕上,月光照看他的臉,盈眶的淚水在月光下閃動。窗外傳來天星的聲音:“明天早點起來耪地,飯送到地裡吃,聽到了吧?”魏德民答應着,一行熱淚涌出眼眶。春夜,靜得出奇。
第二天早晨,天星向東屋喊:“下地啦!”沒人應聲,天星又喊,還是沒有迴應,天星奔進東屋,又急匆匆從東屋裡出來,把手裡拿着的一張紙遞給天好看。
天好、天星、天月:
我走了,我不該連累你們。感謝你們這些日子裡對我的關心照顧。請相信,日本鬼子一定會被趕出中國,我們一定會勝利。再見!(看後燒掉)魏德民。
魏德民走了,天星不由分說卸下孫大哥家正在幹活的馬,騎上就飛奔而去,天好、天月跟上跑,可是,魏德民黎明前已經走了,三姐妹到哪去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