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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開拓團強行徵地,如同強盜搶奪。秋田村上雖然不想搞僵關係,但他也是非拿到天好家的地不可。事已至此,天好姐妹也無可奈何。這天早晨,天霧濛濛的,秋田村上默默坐在天好家的地裡,看着眼前的青紗帳,有些迷醉了。天好、天星、天月默默地從青紗帳裡走過來。秋田村上站起來,迎上去小聲地問:“宋姑娘,地契帶來了嗎?”天好說:“帶來了。”秋田村上欣喜地說:“那好啊,咱們丈量土地吧。”天好冷臉帶氣地說:“不過現在土地還不是你的,你不打招呼就進來,你憑什麼進我家地?現在就從我家地裡給我滾出去!”秋田村上一個勁地鞠躬:“實在對不起,冒昧了,我出去,這就出去。”說着走到地邊,他在地邊向地裡望着,三姐妹懷着激憤沉重的心情走到地裡,來到父親的墳前。在父親的墳丘前祭祀,她們點上香,齊刷刷地叩頭。
祭祀過後,三個人站起來,向秋田村上走去。天好對秋田村上說:“你可以進來了。”秋田村上走進地裡“秋田先生,我父親的墳就在這片地裡,今年不宜遷墳,我們打算明年清明節再把我父親的墳遷出去,你看可以嗎?”“你們什麼時候都可以,可爲什麼一定要清明節呢?”天月用教訓的口氣說:“清明節立新墳,這是中國人的規矩!”天好說:“我父親的這座墳,佔了不到一分地,如果耽誤了你們種地,我會補償給你一分地的糧食,你看可以嗎?”“耽誤不了,我也不在乎這點收成。”
天好把地契遞給秋田村上說:“這塊地從今天開始就是你的了,過年的時候,我們來看我父親,請他老人家回家過,正月十五還要送燈,這都是我們的傳統,到時候,我們會和你打招呼。”“我尊重你們的風俗習慣,不會阻攔。”
天好說:“該說的都說了,我們該走了。”姐妹三個跪倒在這片黑土地上。天好捧起一把黑土放到包袱裡,拎着這包黑土,領着妹妹慢慢走出青紗帳。
沒有了自己的土地,三姐妹只能開荒了。她們扛着钁頭慢慢走到一片沒有開墾的處女地上,天好把帶來的黑土撒到荒地裡,又把五穀撒上,這一切儀式完畢,她們齊刷刷跪下。天好喊着:“天老爺,地老爺,我們打擾您了,我們實在活不下去,借一塊地,借一片天,保佑我們有口吃的吧!”她們站起來燒荒,點燃了秋天的野草,滾滾的濃煙裡,顯露出三姐妹剛強的臉龐。三姐妹掄起钁頭開始了墾荒。
秋田村上牽着大洋馬,扛着犁具走起來,他站在那裡,看着墾荒的三姐妹,臉上流露出愧疚的神色。他說:“你們這樣太辛苦了,我的馬和犁具都閒着,借給你們開荒用吧。”天好毫不領情地說:“那就不必了,我們要憑自己的力氣吃飯,用不着別人可憐。”“宋姑娘,我沒有別的意思,作爲鄰居,我應該幫助你們。”天星譏諷地說:“搶佔了我們的土地,又來幫助我們,你可真是好心人啊!”秋田村上怔怔地看着她們勞作,搖了搖頭,牽着馬走了。
姐妹三個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裡,天好放下鋤頭準備做飯。天月打水洗涮之後,抓起從周和光那借的書看。天星要讓天月燒火,天好心疼天月說:“你已經請三天假,明天就不用你下地了,別耽誤了人家的生意。”
吃過晚飯,天好和天星早早睡了,天月還就着油燈光看書。天好問:“小妹,還不睡呀?”天月合上書說:“終於看完了,我得給人家包上書皮。”天好就問周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人品怎麼
樣。天月說:“聽說以前當過兵,後來在外經商,最近纔回來。這人見多識廣,對人挺熱情的。”天好十分關切地提醒道:“我可告訴你,不許你胡**結人,這個世道,有時候好人壞人一眼看不穿,得留個心眼兒。”天月不在意地說:“好了,又嘮叨開了,我知道!”
第二天上午,天月到周家還書,她推開院門走進來,正與周和光打了個照面。“天月來了?又來推銷鞋的吧?”“什麼呀,人家是來還你的書,給,完璧歸趙。”周和光接過書:“哎呀,還包了書皮,你真是個仔細人。還想看嗎?自己到我書房裡挑吧,拿走什麼書也不用打招呼,留個條,寫下書名就行。”周和光正要出門,周老太太從屋裡走出來說:“和光,什麼事不能等等再辦?別怠慢了客人!”於是,三人走進了堂屋。三人坐在堂屋當間裡說閒說。
天月說:“老太太,我怎麼看您越活越年輕,這麼大年紀了,臉上皺紋這麼少,也沒有眼袋兒,您是怎麼保養的?”“我可沒保養,天生的臉皮子緊。”周老太太她說着,眼瞅着天月的臉,抓着天月的手,“你說這雙小手,細嫩的,稀不稀罕死人了!再看你這臉,細皮嫩肉,蔥白兒似的,多水靈啊!”說得天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這時,何嫂走進屋子,對周和光嘀咕了幾句。
周和光站起身來說:“天月姑娘,你先和老太太聊着,我有點事,去去就來。”他回到自己屋裡一看,是虎子執行任務回來,正在洗臉。
周和光問:“情報送到了?”“送到了,軍長對咱們的工作很滿意。”“怎麼走了這麼多日子?”“一路上到處是日本人設的哨卡,只好繞道走。”周和光看虎子腳上的鞋破了,就關心地說:“你的不行了,該換一雙新的,正好鹿記鞋鋪的人在這裡,我領你訂雙鞋去。”
周老太太和天月兩個人正說着知心話,周和光領着虎子走進來。周和光指着天月說:“天虎,這個大姐是義和盛鞋鋪的天月姑娘,讓她給你量量腳的尺碼。”
一聲天虎,引得天月回頭看來,一聲天月,也引得虎子擡頭。兩個人都驚呆了,好像是在夢中。天月站起來,向前走着問:“你,你是虎子嗎?”他們分別之前,虎子才十三歲,如今是二十歲的小夥子,胡茬子都有了,一下子難認。虎子往前走着,他像傻了一樣,不知道該說什麼。
天月驚呼:“虎子!”分別七年,她還是確認了自己的弟弟。虎子木木地看着天月,不會說話了,只有淚水盡情地流。天月使勁掄起拳頭打着虎子,哭着喊着:“虎子,我是三姐呀,你怎麼了?你說話呀,虎子……”
虎子突然抱起天月,一下子掄在肩上!他扛着天月就朝門口跑。
周老太太驚奇地慨嘆道:“我的天呀,你們是姐弟倆?這不是說書嗎?”
虎子扛着天月跑出周家大門,天月淚流滿面地從虎子肩上下來,無言地面對這個終日思念的小弟弟。沒有合適的語言能表達他們這一刻的心情,他們只是瘋跑着,天月拉着虎子奔跑,風扯着他們的衣衫,刮亂了頭髮……
天月扯着虎子的手跑進院裡,她尖叫着:“大姐,二姐,你們看啊,誰來了!”天好擡起頭來,看着虎子問:“天月,這是誰呀?不認識。”天星也沒認出虎子,故意臊天月:“扯着小夥子的手,你不害臊呀!”
虎子滿臉淚水地硬嚥着:“大姐,你不認識我了?我是虎子呀!”
天好上下打量着虎子:“你真是虎子
?我不是做夢吧?”
虎子哭着說:“姐,真的是我,我終於找到你們了!”
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是終日掛在心上、決心要找到的小弟弟,雖然變化巨大,天好還是認出了虎子,她捶打着虎子:“你這個沒心沒肺的,這些年跑哪兒去了啊,想死姐姐們了!”天星也哭着上前打着虎子。虎子不停地傻笑着,對三位姐姐說:“姐,我也想你們啊!”
天月還在嚶嚶地哭泣。天星拍着屁股說:“好了,這是高興的事,都別抹眼淚了,應該慶賀,好好造一頓。今天的飯我上竈,你們倆給我打下手。”天好高興地說:“行,好好吃頓團圓飯。”有姐妹仨的巧手,一桌飯菜很快擺到炕上,姐弟四個親熱地坐在炕上吃團圓飯。
天月看着虎子:“不是周先生一聲天虎,我還真不敢認你了,七年不見,你鬍子都長出來了。”天星笑着“揭老底”:“可不是嘛,‘九·一八’分手,你還尿炕呢,現在成大小夥子了。”虎子說:“三個姐姐可都沒大變樣。”“還沒變樣?姐都老了。說說,你這幾年都到哪兒去了?”天好問。
虎子簡要地把自己這幾年的經歷對三位姐姐講了一遍。天月問:“你怎麼跟了周先生?”虎子閃爍其詞地說:“也是碰巧遇見的。”天月又問:“他以前是在外邊做什麼生意?”虎子說:“到底做什麼生意,我也不太清楚,我就是當個夥計,跑跑腿兒,有我的吃喝就行。”
到底是大姐,一家人的主心骨,天好對弟妹們說:“今天咱們姐弟終於團聚了,這也是爹孃的保佑,吃了飯一塊兒到地裡看看爹,告訴他老人家一聲。”
提起爹爹,虎子說:“我給你們看樣東西。”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打開,展現出那張當年的全家福。姐妹三個看着全家福都流淚了。就是這張全家福,爹爹囑咐要好好保存;就是這張全家福,虎子七年中時時貼身帶着,從而獲得了爭取全家團聚的動力。
夜深了,天星天月已經睡着,虎子仍在翻來覆去,天好悄悄走進來,坐到虎子身邊。虎子知道是大姐,急忙閉上眼睛。天好藉着窗外的月光看着虎子的臉,她輕輕拍打着虎子,一邊拍打一邊輕輕哼着《搖籃曲》……
第二天,天好來到秋田村上家說:“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回來了,要到你家的地裡去祭奠我爹,給你打個招呼。”秋田村上說:“你弟弟找到了?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墳墓是你父親的,你們什麼時候去都可以,不必打招呼。”
紙灰飛舞,香菸繚繞,天好帶領弟弟妹妹祭祀父親。虎子跪在爹墳前哭着:“爹,兒子來看你了,你是怎麼死的,兒子都知道了,這仇恨,兒子一輩子都不會忘!”天好唸叨着:“爹,七年了,我們姐弟四個今天終於團聚,你老人家該放心了,這塊土地現在是人家的,明年清明我們給你老人家立新墳!請放心,我們姐弟四個今生今世手拉着手,再也不分離。”
給爹燒過紙錢,虎子來到周和光家。周和光拍着虎子的肩膀說:“天虎,真是萬萬沒想到啊,你竟然在我家找到了姐姐!”周老太太不斷地嘆息:“真是的,說書也沒這麼巧,老天有眼,說明周家和你們宋家有緣啊!”
虎子說:“掌櫃的,我姐姐是找到了,可是我們家的土地被日本開拓團強行徵購,她們沒地種,正在開荒,我想請長假,幫姐姐們開荒。”周老太太說:“你是家裡的男子漢,應該的。”周和光點頭說:“行啊,有事我再招呼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