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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鬼子的一個小隊被抗聯消滅,古賀非常惱火,他把小川和裘春海狠狠訓斥一頓,斥責情報工作的無能。小川和裘春海又在研究對策了。裘春海說:“古賀不是說抗聯已經被他剿得沒有戰鬥力了嗎?”小川不滿地盯着裘春海“不要管他怎麼說,你該完成你的任務。那雙眼睛很機敏,必須弄瞎!馬上去秀水屯,找那個鑽莊稼地的女人。”裘春海站起身說:“是!”小川說:“別忘了,我還等着給你提級呢!”裘春海說:“我一定把那隻眼睛弄瞎!”
大柳樹下說笑聲一片,化裝成貨郎的裘春海在賣貨,周圍有不少女人和孩子,劉二嫂也在。天好扛着鋤頭從地裡回來,遇見劉二嫂。劉二嫂說:“天好,張賣貨的又來了,你不去買點兒啥呀?”天好把鋤頭扔進院牆裡,急忙趕去。
大柳樹下貨車前,裘春海仍在叫賣。裘春海搖着貨郎鼓,唱咧咧的:“我的貨呀,裝滿了車,聽我唱段沒影兒的嗑:一出門看見牛下蛋,一拐彎看見了馬抱窩,炕洞裡泥鰍吱哇哇叫,哈巴狗下了個噘嘴騾……”圍着的女人和孩子們在笑。天好走來,看着裘春海。裘春海也看見天好,止住了唱,故意壓低帽沿。
天好猛地把裘春海的帽子掀下來,還沒等裘春海擡起頭,天好“啪啪”兩個耳光扇過去。圍着的女人和孩子們看呆了。天好一腳踹翻貨車,抓住裘春海的手拖着便走。天好推搡着裘春海,一邊哭,一邊罵:“裘春海你這個王八蛋!你害我等你這麼多年!你爲啥不找我?爲啥偷偷摸摸躲着我?你還叫個爺們兒嗎?你還叫啥張賣貨,你真是賣貨呀,你一下子把我賣了多少年呀……”裘春海不停地抹眼淚,任憑天好推搡,一句話也不說。
二人來到青紗帳外,裘春海站住,轉過身,望着天好,滿眼淚水地說:“別罵了,我想把你揹回家,你敢不敢?怕不怕全村人笑話?”沒等天好答應,裘春海背起天好,朝青紗帳走去。
天好一邊捶打着裘春海,一邊罵着:“你說這些年你都到哪去了,現在你來獻殷勤了,晚了!我怕什麼?我怕誰笑話?人家笑話你這個負心漢,把媳婦一扔就是這麼些年……我的眼淚都就着飯吃了……你知道嗎?”她哽咽了。
裘春海突然把天好從後背甩到胸前,抱起天好朝青紗帳深處走去。天好掙扎着,罵着:“你想幹什麼?你別想好事兒,我恨你!我要把你吃了……”
無邊無際的稻田裡,一片碧綠,裘春海抱着天好走進稻田,他把天好扔進稻浪裡,俯下身子,兩人被稻浪淹沒了,寬廣無垠的稻浪,靜靜的。忽然,天好在稻浪裡站起來,裘春海伸出一隻手把天好拽進稻浪裡,天好又仰面倒進稻浪裡。裘春海在稻浪裡站起來,天好伸出一隻手,把裘春海拽進稻浪裡。稻浪靜靜地在搖曳膨脹,傳來天好隱隱的哭聲。許久,二人從稻田裡站起,一前一後走到路上。
天好把裘春海帶到下屋門口,輕聲說:“進家吧!”
裘春海剛邁進小下屋,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牌位:亡夫裘春海之靈位,他呆呆地看着。天好一腳把他踹跪在靈位前:“你哭吧!你哭你自己吧!”此情此景喚回了裘春海靈魂深處抿滅的良知,他站起來,一下子抱住天好,放聲大哭:“天好,我對不住你呀……”天月跑進來一看,馬上回身招手說:“二姐
,是真的!真是大姐夫!”天星也跑進來,兩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這是天好和裘春海團圓後的第一頓飯,姐仨都看着裘春海。裘春海坐在桌前,一邊吃飯。一邊說着:“……我哪是跑了啊?別急,你們聽我說。知道宋營長是怎麼死的嗎?他是在瀋陽被一個手下出賣了,死在日本人的槍口下,那人叫張大個子。飯太乾了,再來碗湯!”天星隨手盛了碗湯,放在裘春海面前問:“這個張大個子現在在哪兒?”“當年就投靠了日本人,現在在哪兒說不詳細。”天月問:“俺爹叫日本人殺了,你上哪兒了?”裘春海說:“我想盡了辦法要救宋營長,可是單槍匹馬哪行啊?那天,我爲宋營長守靈,心裡撕撕拉拉地難受。天矇矇亮,我想換換心情,到街上走走,沒想到,一夥人把我綁了,送到了日本警察局。原來,那個張大個子把我也出賣了!小鬼子把我折磨了個半死,又把我下了大獄。我好不容易逃出來,進了深山老林。我想找抗聯吶,就是沒找着。先是打獵爲生,後來販皮貨,賣小百貨……我一直想找你們,可又怕連累你們……”
天星猛地問道:“你成家沒?”裘春海一愣,發起火來:“你說哪兒去了!和你大姐的親事是宋營長活着的時候敲定的,我能反悔嗎?反悔了,我還叫人嗎?”他又轉向天好,“天好,這些年只裝着你啊……”說着眼中閃爍着淚光。
天星說:“那好,你心裡有我姐,我姐也一直想着你,你們倆就把這個夢圓了吧。”裘春海點點頭,三姐妹都開心地笑了。
地裡的莊稼已是綠油油一片。魏德民拄着鋤頭,天星站在他身邊,遞上毛巾。天星已把裘春海的事向魏德民說完,魏德民擦着臉上的汗,沉思了一會兒:“真是千古奇事呀……”天星也說:“人的嘴是兩張皮,咋說咋是。”
在綢緞莊後屋,天月向周和光和周老太太講了裘春海的事,周老太太說:“這是好事兒呀!月兒,你大姐的事兒這下有着落了,你跟俺和光的事兒也該……”天月不好意思地看周和光。周和光在思索:“這事兒也太巧了……”他對天月說,“既然大姐夫回來了,我總得會會他。”周和光同天月一起去秀水屯。
周和光見了裘春海,兩人寒暄一陣後,隨意聊着。“大姐夫,這回回來,就不走了吧?”“不走了。過些天,我回去和我們老掌櫃的說一聲,把活兒辭了,回來安安穩穩種地過日子。我要對得起天好!”
天月拎只雞進來說:“雞抓來了!”天星打開鍋蓋,鍋裡的水開了,水花翻卷,天星說:“正好,水開了,褪雞!”
裘春海突然從屋裡闖進來,看看天月手中的雞,又看看鍋裡翻開的水,一臉驚恐地喊:“不!不……”天星解釋道:“這有個講究,姑爺子進門兒。小雞子丟魂兒,招待姑爺子都得殺雞,”裘春海面色如土:“我不吃雞,我不吃雞……”天星、天月有些發愣,魏德民也莫名其妙地看了裘春海一眼。天好和周和光從裡屋出來,見裘春海的樣子,天好說:“咋的?幾年不見還長毛病了?你不吃雞,旁人還不吃呀?”周和光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裘春海,心中疑竇頓生。
晚飯之後,魏德民回到東屋裡坐着想心事,天星和天月走進來。天月說:“魏大哥,大姐夫回來了,正屋得讓給他們,我和二姐住這屋,你得挪地
方了。”魏德民說:“好,我這就走。”他果真要走。天星眉毛一揚:“誰讓你走了?小下屋都給你收拾好了。”說着去抱魏德民的行李。天月逗着天星:“光棍兒的行李,大姑娘的腰,碰不得的。”天星不理天月的話茬,把行李塞給魏德民:“你以後少提走的事兒!”天月笑道:“二姐,要不,我去住小下屋,你和他住這屋算了。”天星說:“死丫頭,閉上你的嘴!”
天星和天月抱着被褥從屋裡出來,天好緊跟着出來:“你倆整的啥景兒呀?讓裘春海和魏德民住一塊兒不就得了。”天星說:“姐,你才整景兒呢。你倆的親事早就定了,就差拜堂,住一塊又咋了?”天好說:“咋也得正經八擺地辦一下呀,要不秀水屯的鄉親們還不得講究死我呀?”天星說:“這還不好辦,哪天咱就熱熱鬧鬧地辦一下唄。”
魏德民躺在下屋小炕上思索着,裘春海推門走進來:“我這一回來,委屈你了,不好意思。”魏德民說:“沒啥,這屋挺好的。”兩人開始各懷心腹地在交談。
裘春海說:“魏老弟也是走南闖北的人,一定見過世面。”魏德民說:“我就是扛‘年到’,能填飽肚子就燒高香了。不像你,生生死死闖世界。”
裘春海說:“宋營長——就是天好他爹,是我的長官,我跟他一塊兒幹義勇軍、打鬼子,活得也有勁兒。隊伍被打散了,我就想找抗聯,唉,滿山林子轉,就是找不着。”魏德民說:“你是大英雄。像我這樣的人,只好做良民。”
裘春海說:“要說英雄,抗聯纔是真英雄呢,跟鬼子那可是玩命地幹吶。你聽說沒,烏斯渾河那邊,抗聯跟鬼子打仗,最後剩下八個女的,就是不投降,寧可跳河死了;還有,在南滿,有個叫楊靖宇的,那才蠍虎呢。就咱們這左近,抗聯也常來。年前,三江鎮他們打下來過,剛發給開拓團的槍支彈藥他們也收去了。就頭些日子,他們還消滅了鬼子的一個小隊。這些,你沒聽說過?”
魏德民說:“沒。除了填飽肚子,我啥也不琢磨。”
裘春海說了不少,放出魚餌,可是魏德民來個一問三不知。他辭別魏德民,回到天好屋裡。天好挑着油燈捻兒等裘春海。裘春海一進屋,就對天好說:“時辰不早了,睡吧。”說着上炕吹滅了油燈,去摟天好。天好掙開裘春海,又把油燈點着說:“這算咋回事兒呀?”“咱倆不是兩口子嗎?”“傳出去,鄉親們還以爲我招了野漢子呢。咱倆得辦一下,請請鄉親們。”“好,挑個日子咱就辦。”說着抱着天好倒在炕上。
早晨,裘春海起個大早,把飯做好,坐在竈坑前抽着煙。天好進來,很驚訝:“喲,你把飯做好了?”裘春海笑了笑:“也不知做的合不合你的口味。”天好笑着到門口向外喊:“吃飯啦!”
天月進來說:“大姐,今天這飯挺早啊!”天好面帶喜氣:“是你大姐夫做的。”天星故做驚訝:“喲!行啊,姐夫!”裘春海說:“你大姐守了我這麼些年,不管咋地,我也得給她點熱乎氣,這纔像個家呀。我就是死一百個死,也報答不了你大姐對我的一片情義。”天好聽了這熱心熱肺的話,激動得流下了淚,扭過身去擦眼睛。這時魏德民走進屋來,天星問他:“哎,你會做飯不?”沒頭沒腦的一句,把魏德民說愣了。姐三個都開心地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