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虎子連裡的兵樑大栓開小差逃跑又沒跑掉,被抓住了。胡團長要當着全連人的面整治樑大栓,命令虎子全連集合。
虎子命令士兵在操場上集合完畢,整齊地排列成橫隊。隊伍前面的一根柱子上,綁着外衣扒光的樑大栓。
樑大栓身前放了一張桌子。虎子跑步來到胡團長面前:“報告團長,全連集合完畢,請講話。”胡團長向前走了兩步說:“弟兄們,我胡某人以往待大家不薄吧?”士兵們散散落落地回答:“是,不薄啊,大夥都記着。”胡團長說:“感謝弟兄們記着,可是有人就不記着,他沒長良心,就是頭喂不熟的狼!這個人就是你們連的樑大栓!”胡團長擡手點了點綁在柱子上的樑大栓,“大戰在即,軍法必須從嚴。這個樑大栓,據我所知,已經是跑過幾次的慣犯了。不給他來點真的,他不會長記性,你們當中也會有人跟着他跑。”
胡團長回頭喊一句:“成子,把家把什兒拿過來。”成子應聲遞給胡團長一個皮口袋,胡團長從口袋裡抽出一把匕首:“這玩意兒,弟兄們都認識吧?現在叫匕首,先前叫小攮子;”他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塊中間有銅錢大的一個圓孔的鐵板,“這玩意兒,弟兄們就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了吧?這兩件玩意兒是我胡某人的傳家寶!我爺爺是帶兵的,前清的時候,當過總兵,我父親也是帶兵的,當過民國的上尉。這兩件玩意兒就是他們留下來對付逃兵的法寶,它們合在一塊有個好名,叫‘大雁不落單兒’,再搗蛋的大雁嘗過這兩件玩意兒,也不敢再放單飛了。今天我胡某人要試試這兩件法寶靈不靈!”說完,胡團長拿着匕首和鐵板來到樑大栓面前。
虎子趕上前說:“團長,留他一條命吧!”胡團長說:“樑大栓,別怕,團長不會宰了你。”他又轉向全連士兵:“弟兄們看好了,我給大夥做個示範,然後呢,從宋連長開始,你們每個人都學着做一遍,不及格的必須重來!”全連官兵瞪大眼睛,不知胡團長要耍什麼把戲。
胡團長把那塊鐵板按在樑大栓的肩頭,邊做邊講解:“弟兄們看好了,首先把這塊鐵板放在他的身上,一定要按住,要壓緊,不然下面就不好操作了,看清了嗎?好,下一個動作是,握住這把小攮子,對準鐵板上這個圓孔……”他沒再講下去,將匕首插進鐵板的圓孔,迅速一剜,便從裡面挑出一塊肉來。樑大栓一聲慘叫,不少士兵閉眼、扭頭,不敢看。
胡團長將匕首和鐵板扔到樑大栓身前的桌子上,又朝全連官兵:“我再補充一點,匕首進去之後,轉動一定要快,不然樑大栓兄弟會很疼。宋連長,你來吧。”虎子沒動。胡團長一笑:“還沒看清,我再做遍示範?”樑大栓嘶叫着:“連長,給我一槍算了,求求你了連長!”虎子朝樑大栓喝斥:“閉上嘴,團長也是爲了周正你。”胡團長說:“對,周正你樑大栓,也周正那些想跟你學的人。宋連長,動手。”虎子湊近胡團長,低聲地:“剜塊肉容易,可是你看看弟兄們的眼神。”胡團長朝全連官兵望了一眼,隊列裡全是憤怒的目光。
虎子說:“團長,大戰在即,要把弟兄們惹惱了,先不說上了戰場,朝你我後腦勺來一槍,就是不真心跟共軍打,你我這個兵還能帶嗎?”胡團長瞅着憤怒的士兵們,有些心虛隊伍裡突然一聲槍響,胡團長嗖地一下臥倒。操場上頓時靜下來,連樑大栓也不叫喊了。虎子扶起胡團長,朝全連官兵:“都看好自個的槍,咋還能走火了?聽團長講話。”胡團長一臉煞白,驚魂未定:“你講,你講。”
虎子問樑大栓:“疼嗎?”“疼。”虎子說:“還跑不跑了?”“不跑了。”“再跑怎麼辦?”樑大栓說:“再跑,甘願叫團長剜我。”
虎子說:“你算個啥東西?還叫團長侍侯你?再跑,就輪到我了,我可不能像團長那麼心疼你,嗖一聲就把肉挑出來,我得找一把鈍刀子,慢慢拉,叫你好好享受!我再問一遍,你還跑不跑了?”“連長,不跑了,我再也
不跑了。”虎子向全連官兵:“樑大栓的話,可信嗎?”全連官兵高聲喊:“可信。”虎子說:“那現在怎麼辦?”一個聲音首先喊:“放了樑大栓。”衆多官兵跟着喊:“放了樑大栓,放了樑大栓!”虎子問胡團長:“團長,放了行嗎?”胡團長無奈說:“放吧!”虎子朝樑大栓:還不快感謝團長!”樑大栓忍着疼說:“謝謝團長,謝謝團長!”胡團長悄聲對虎子說一句:“帶兵如帶虎啊,你也得多加小心哪!”
胡團長去了,虎子把樑大栓拉到連部,給他包紮肩頭的傷口:“你天生個完蛋貨,跑了幾次都跑不利索。你看人老驢子一擡腿沒影兒了。”樑大栓說:“俺哪能比連副啊,他多鬼頭。俺出了駐地就找不着道兒了!”虎子說:“你就老老實實在這兒幹吧!”:“那俺娘怎麼辦?就一個人在家。”虎子說:“要跑,你這個樣也得跟我跑。”樑大栓一驚:“連長,你可別耍笑俺。”“耍笑你幹啥?這他媽還是人待的地方嗎?”“連長,啥時候跑可別扔下俺哪!”“你還是先把這傷口養好吧。”
黃昏,天好叫道兒吃晚飯,卻找不見人。福子說是道兒他爹開車把道兒拉走了,天好正不知道咋辦,王老先生說道兒來電話了。天好接電話:“道兒,你在哪兒呢?急死娘了。”電話裡道兒說:“娘,在個大戲院外面,剛剛吃完飯。”天好說:“你趕緊回來。”“俺不認識家在哪兒。”電話裡傳來裘春海的聲音:“急什麼,急什麼,孩子和我在一起,還能丟了嗎?”
天好說:“你趕緊把道兒送回來。”“孩子是你我共同的,我也有撫養權。”電話裡裘春海的聲音,“我想叫孩子見識一下瀋陽城的夜生活。”“什麼夜生活,五馬六混。”“領孩子看看電影,看把你嚇的,看完電影保準把孩子送回去。”天好放下電話。王老先生說:“裘春海對道兒還真上心哪。”“他是想查我的腳步。”
裘春海領着道兒進了酒店的一個房間,打開房間的燈,亮得耀眼。道兒說:“這哪兒是俺家呀,俺要回家。”裘春海說:“這叫沙發,多暄和,坐一坐。”
裘春海指着茶几:“看看,還給咱準備蘋果了,吃一個。”道兒說:“你自個吃吧。”裘春海又拿起茶几上的一盤餅乾:“這個你也不要?可甜,可香啦!”裘春海拿起一塊餅乾塞進道兒嘴裡,道兒嚼着。“好不好吃?奶油的,加了蘇打,又香又脆吧?”道兒說:“吃完就領俺回家。”
裘春海答應着,朝臥室走去:“這是睡覺的地方,牀架都是銅的,牀墊底下全是彈簧,跳上去,一蹦老高。被裡面絮的可不是棉花,那叫鴨絨,大雪天,敞着窗,蓋上它,你都冒汗……”道兒吃完一塊餅乾,將盤子裡剩下的倒到沙發底下去了,回頭喊裘春海:“俺吃完餅乾了,回家吧!”裘春海從臥室走出來,驚訝地問:“這麼快吃完了?”“你看,沒了。”道兒起身往外面走。
裘春海攆上去:“道兒,咱再看看這個。”他把道兒領進衛生間說:“這是撒尿的地方,這是洗臉的地方。”又指着浴盆,“這是洗澡的地方,還能放出熱水。”說着他打開浴盆的水龍頭。道兒伸出手試了試水龍頭裡流出的水,奇怪地說:“真是熱乎的,也沒有爐子燒啊?”裘春海問:“好不好呀?”道兒突然來了興致,嚷着:“我要洗澡,我要洗澡!”裘春海巴不得這一聲:“好,好,這就給你洗。”說着,幫道兒脫光衣服,把道兒抱進浴盆。
裘春海也脫光了,站在浴盆裡幫道兒洗澡。肥皂水進了眼裡,道兒嗷嗷叫:“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你想幹什麼?”裘春海說:“大驚小怪,仰起臉,叫水沖沖。”道兒使勁推一把裘春海,叫着:“不用你,不用你。”裘春海腳下一滑,倒在了浴盆裡。道兒嚇了一跳問:“你怎麼了?”裘春海索性裝作閉上眼睛,一動不動。道兒上前抓住裘春海的胳膊搖晃:“怎麼了?你怎麼了?”裘春海閉着眼睛一聲也不吭。道兒害怕了,爬出浴盆,跑出去。在客廳裡,道兒抓起電話喊着:“娘,娘,你說話呀,俺
是道兒,俺爹死了!俺爹死了!你說話呀!”
衛生間裡,裘春海跳出浴盆,想了一下,又趴到地上,慢慢向外爬。電話裡總沒有回聲,道兒急得哭了。裘春海爬進客廳,望着道兒,眼圈溼潤了,裝作氣息奄奄的樣子爬到道兒跟前說:“孩子,別哭了,我沒死,還沒死。”道兒擦着眼淚:“你嚇死我了。”裘春海問:“你剛纔喊我什麼?”道兒抽噎了一陣:“爹,爹唄。”裘春海爬起來,摟住道兒,抓過自己的衣服,給道兒蓋上,唸叨着:“貓驚狗驚,俺家道兒不驚,貓驚狗驚,俺家道兒不驚……”他一邊唸叨,一邊輕輕拍打着道兒。道兒在裘春海懷裡,迷迷登登地睡了。
裘春海往王老先生家裡打電話,他輕聲輕語:“王旅長嗎?”天好沒好氣地說:“是我,道兒呢?”裘春海還是輕聲輕語:“小點兒聲,道兒在我懷裡睡了。”“你在哪兒?”裘春海說:“一家高級旅館,道兒燙了個熱水澡,說什麼也不願回去,我攆他都不走。”天好不相信:“你叫道兒說話。”電話裡傳來道兒輕輕的鼾睡聲,片刻,又傳來裘春海的聲音:“聽見了吧,這個動靜熟悉吧,放心孩子跟着我比跟你強。”
天好思量了一陣說:“下半夜,你得叫他起來,他要撒尿。”“準確地說,是下半夜幾點?”天好說:“兩、三點鐘吧。”裘春海說:“這點兒事我指定辦到。我這才知道,帶個孩子不容易啊。”“明早你可得把孩子送回來。”
裘春海說:“好的,好的。還有一件事,道兒今晚喊我爹了。”“你就編排吧。”裘春海說:“不信明天你問道兒,不說了,別驚動道兒,晚安。”天好嫌棄地一皺眉放下電話。王老先生問:“他領道兒開洋葷去了?”天好沉思片刻:“住高級賓館,還給道兒燙了個澡,他也能動當爹的心腸!”王老先生嘆一句:“骨血相連哪,別說裘春海,虎毒還不吃子呢!”
臥室裡,道兒在碩大的牀上香甜地睡着。裘春海坐在一邊,抽菸看着道兒,他的神情從來沒有這樣和善,這樣寧靜,他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輕輕地吐出一口煙:“這樣的日子,也挺好啊……”
早晨起牀後,道兒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從裘春海的衣服裡摸出把手槍來擺弄。裘春海從衛生間出來,見了說:“道兒放下。”“俺看看怕什麼?”裘春海抓過手槍說:“這可不是你看的,這叫武器。”說着,將手槍放進衣服裡。
提起武器,道兒忽然想起了,他到秦叔叔家裡玩,見秦叔叔又是寫又是算,寫了好多張紙。秦叔叔說,這些紙都是寶貝,把紙上的東西做出來,就是特別厲害的武器。他還說,這些寶貝不能丟,這是他好多年的心血,他特別寶貴。這會兒,道兒就對裘春海說:“啥破武器,秦叔叔的武器才厲害呢!”
裘春海不相信:“他有武器?”道兒說:“那武器老厲害了,秦叔叔說,有了它誰也不敢欺負中國人。”“放在哪兒?”道兒說:“一個小皮包,完後又裝在一個那麼大的柳條包裡。”裘春海追着問:“那武器什麼樣?”“還沒造出來呢,才畫在紙上。”裘春海嘿嘿一笑:“呵呵,我心思他真有呢!”
天好正在吃早飯,道兒一頭撞進來:“娘,俺回來了。”天好一愣問:“那個人呢?”“他把我放在院門口,就開車走了。”天好說:“過來,娘看看,他沒傷着你哪兒啊?”道兒說:“沒有,還給俺洗澡了。”天好說:“道兒,你真喊他爹了?”道兒說:“俺是叫他嚇的。”
天好問:“他怎麼對待你?”“他一下子倒那個大盆裡了,也不喘氣,俺給你掛電話你也不放聲,俺就喊,娘,你說話呀,俺爹要死了!”天好說:“他還能死,那肯定是裝的,嚇唬你。吃飯了?”道兒說:“吃了,牛奶泡的餅乾,還有煎雞蛋。”天好問:“他還問你什麼了?”“他還問秦叔叔的武器什麼樣,放在哪兒。”天好說:“你秦叔叔什麼時候有武器了?”“你不知道,秦叔叔天天在家畫武器。”天好笑了:“那不叫畫,那叫設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