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少爺悠哉悠哉睡了,天牢外面卻翻了天。
京城哪有藏得住的消息?方錚被打入天牢,這事很快便傳得沸沸揚揚,整個京城的官場與民間爲之譁然。老百姓們街頭巷尾議論着,這一議論,方大少爺在朝堂的種種事蹟便被人有心無心的傳開了。方錚獻策退敵的事兒大家早知道,這回又加上爲了戰死的將士在朝堂之上怒鬥奸臣,終因寡不敵衆,被皇帝打入天牢。一時間方大少爺的美譽度在百姓心中直線上升,以前方太歲做下的那種種惡事,卻再也沒人提起。
官場也爲之震驚,不過到底當官兒的還是多留了個心眼,聞知方錚進了天牢,大臣們摸不太清楚風向,於是有的向宮裡的太監們打聽,有的卻仗着自己上回混了個臉熟,直接跑到方府去打聽。打聽的結果當然是不如人意的,衆大臣於是紛紛猜測着:莫非這新貴和老臣掰腕子,這麼快便見分曉了?不能夠呀,這才幾天吶,倒得也太快了吧……
福王府。
胖子與長平倆兄妹臉色陰沉的坐在後殿。
他們的心情很不好。兩人對坐無言,良久,長平嘟着嘴開口道:“哥哥,難道除了讓那混蛋坐牢,就沒別的法子了嗎?要不,咱們去潘尚書府上幫他求求情,只要潘尚書不怪罪,那混蛋……他不就能出來了麼?”
胖子嘆氣道:“沒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潘尚書是太子的老師,他們過從甚密,而太子與我一向不太對付,咱們去求潘尚書,也只是自取其辱……”
長平氣咻咻道:“難道咱們就坐在府裡什麼都不做,看着乾瞪眼?”
胖子翻了翻白眼道:“你還真說對了,咱們還真只能乾瞪眼。別忘了,父皇還罰咱們閉門思過呢,你呀,你就好好在家思過吧。”
長平氣道:“你……你……你還是他的朋友嗎?哪有你這樣做別人朋友的?”
胖子無奈道:“宓兒,說到底,我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親王,別人願意聽我的,那是給父皇面子,若不聽我的,我也拿他沒法呀。”
長平冷哼一聲,一扭身子,獨自生悶氣去了。
胖子苦笑,正待相勸,忽然有小黃門來稟告,說王府外有一女子求見福王殿下。
胖子一楞,“怎會有女子找我?她誰呀這是?”
小黃門恭聲道:“此女子說她叫嫣然……”
長平一聽嫣然的名字,如同被點着的炸藥桶似的跳了起來:“他孃的!老孃還沒去找她呢,她倒自個兒送上門來了,哼!”說着長平提起裙子就欲往外跑。
胖子趕緊伸手攔道:“宓兒,你想做什麼?”
長平因方錚坐牢,心情正煩躁得緊,現在情敵明目張膽找上門來了,身爲公主兼方家正室夫人的她,怎能不怒?
“哼!老孃要把她抓起來,好好收拾她!讓她知道,搶別人的夫君是個什麼下場!”長平咬牙切齒。
胖子沉下臉道:“不得胡來!你若收拾了她,以後方兄出來了會怎麼待你?你想過沒有?”
長平怒道:“她都打上門來了,老孃便收拾不得她麼?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時小黃門在旁恭聲插言道:“稟公主殿下,那女子一來便跪在府外廣場上,侍衛們問她她什麼也不說,趕她也趕不走……”
“呃……跪在外面?”長平聞言楞住了。論打論殺她當然不怵,可人家一來便放低了姿態跪在外面,長平就拿她沒法子了,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又不是來找她麻煩的,長平再是不講理,也不好意思向一個弱女子動手。
胖子眼中精光一閃,笑道:“事出有因,她能找到這兒來,必是跟方兄有關。宓兒,你先收收你那脾氣,跟爲兄一起見見她吧。”
長平心有不甘的撇嘴道:“我堂堂公主之尊,怎能見一青樓女子?哼!——我在屏風後面聽聽就好了。”
胖子苦笑着命人將嫣然領進來。
嫣然清瘦了許多,眼眶微微紅腫,一身素色長裙,在下午徐拂的微風中輕輕搖曳,楚楚動人,盡顯長顰減翠,瘦綠消紅之態。
見到胖子,嫣然表情平靜的下跪拜道:“民女嫣然,見過福王殿下。”
胖子嚇得一哆嗦,趕緊虛扶道:“不必多禮,你快起來。”
若是方錚在場,只怕會氣得跳腳:本少爺跟胖子兄弟相稱,按理說胖子還得叫嫣然一聲嫂子呢,哪有嫂子向叔子跪拜之禮?
長平躲在屏風後面悄悄的打量着嫣然,她是第一次見嫣然,見嫣然如此絕色脫俗的模樣,長平心裡縱然對她恨意不減,卻也不得不承認,那混蛋的眼光真是不錯,難怪他心中如此記掛,此女光看外表足以讓任何男人爲之失魂落魄了。
長平嫉妒的咬了咬牙,這沒良心的混蛋,好色無德,等你出來了,看老孃不掐死你!
胖子待嫣然起身後,凝目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福王?我記得以前沒提過自己的身份呀。”嫣然雖是被胖子贖下,送予方錚的,可他當時只是自稱周少爺,並沒有向嫣然表露過身份。
嫣然淡然道:“民女的夫君曾向民女提過您,說您與他乃布衣之交,有同窗之誼,患難之義,故而民女早就知道,周少爺,便是當今福王千歲。”
胖子張口結舌半晌,才道:“那……你來找我,所爲何事?”
話一出口,嫣然卻又忽然盈盈拜下,悽然道:“民女別無所求,只求福王殿下看在民女的夫君與您相識相交一場,救救我的夫君。”
胖子大急,這女人一次又一次向他下拜,要被方兄知道了還不得被他罵死呀。可古代遵循禮法,男女不能授受,胖子扶又扶不得,只好搓着手連聲道:“哎,你怎麼又跪下啦,你先起來,有什麼事咱們好好商量不行嗎?”
嫣然美眸含淚,哀婉道:“民女的夫君爲國爲民殫心竭慮,朝堂之上怒斥奸臣,市井之中痛打紈絝,最終不能爲權貴所容,落得個鋃鐺入獄,身陷囹圄的下場。”
說着嫣然擡起頭,眼中滿是自豪之色,昂然道:“但在嫣然的心中,夫君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英雄不應受如此屈辱。嫣然乃一介弱女子,不能爲夫君解憂,只能四處奔走哀告,只求福王殿下念在與我夫君共過患難的份上,伸手搭救一把,民女與夫君同感大恩!”說完嫣然深深伏地而拜。
胖子半晌說不出話來,似是被眼前這位弱女子表現出來的勇氣震撼了。
世上多是刻薄寡涼,趨炎附勢之輩,沒想到嫣然區區一弱女子,竟有如此勇氣與胸襟,在夫君落難之際挺身而出,爲其四處奔走相救,此等世間奇女子,不知比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強上多少倍,方兄有幸呀!
長平躲在屏風後也呆住了,原以爲嫣然出身風塵,做的便是那煙視媚行之事,那混蛋如今落了難,她不變賣家產遁逃便已算是對得起他了,卻沒想到她竟有如此勇氣,孤身一人來福王府求救。
雖說嫣然搶去了方錚不少寵愛,可這會兒長平卻忽然覺得自己對她的恨意稍減了,是的,就爲她對方錚臨難而不棄,這種義舉令長平隱隱有些感動。
胖子囁嚅道:“這個……嫣然姑娘,你且放寬心,方兄不會在天牢裡待多久的……”有些事情他當然不好對嫣然細說,他怎能說出皇上是爲了保護方錚才讓他坐牢呢?
不料嫣然聞言卻似乎誤會了,以爲胖子不肯相幫,嫣然眼中不禁掠過幾分失望,隨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憤恨之色,並且愈來愈濃。
搭救夫君無望,嫣然頓覺萬念俱灰,彷彿在這世上她已是孑然一人,無所倚靠。思及至此,嫣然美眸閃過一絲絕望,盯着胖子恨聲道:“果然是世態炎涼,人情淡薄。福王以親王之尊,尚不願出手相助,世上還有何人可救我夫君?福王千歲,你可曾記得與我夫君同室讀書之誼?可曾記得與我夫君泛舟秦淮之樂?可曾記得與我夫君共蒙患難之義?難道人與人,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難嗎?福王千歲若不願救我夫君便罷了,民女這就去禁宮門口擊登聞鼓,是非曲直自在世道人心,我就不信,這天底下的公理正義全都跑到奸臣那邊去了!”
嫣然自小便被賣入青樓,人情冷暖見得多了,說話行事常走極端。此時見胖子不願相助,當年的偏激性子頓時被激發了出來,說話也不留餘地了。
胖子擦着汗吶吶道:“哎呀,誤會了,誤會了呀……”他真想套句方大少爺的話:我冤枉吶!上哪兒說理去……
長平在屏風後聽得再也忍不住,衝出來大聲道:“住口!你什麼都不明白,憑什麼說我哥哥?”
嫣然凝目望去,見此女十五六歲年紀,面容極是俏麗,行走間動態十足,如同一隻蹁躚飛舞的蝴蝶,顯得嬌俏活潑之極。身着淡綠色宮裙,將她的身形襯托得苗條修長,正是“隔戶楊柳弱嫋嫋,恰似十五女兒腰。”
嫣然眼中閃過一絲瞭然,不卑不亢拜道:“民女嫣然,見過長平公主殿下。”
長平出來本是怒氣衝衝,聞言一楞:“你認識我?”
嫣然淡然道:“夫君跟民女提起過您。”
長平喜道:“他在你面前提過我?那個混蛋是怎麼說我的?快說快說!”
嫣然遲疑道:“這個……公主殿下請見諒,那些話……其實不說也罷。”
長平楞了楞,細細一琢磨,頓時勃然大怒,這殺千刀的混蛋在她面前定是沒說老孃什麼好話,老孃今晚就去天牢,……帶把刀去,老孃跟他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