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家塢要比馬家堡小太多,這等規模村落總共有十二個,合稱十二連塢,對馬家堡形成拱衛之勢。一個馬家世家,十二寒門,這方圓百里馬家就是老大。
樑家塢民居大多是四合院式的平房建築,不過院牆都很高。塢堡外一般都會壘土建臺,類似烽火臺起到望敵左右。梁山路過的連塢都是如此設計,這些都在向梁山暗示,他所處的是一個亂世。
從馬家堡到樑家塢的一天一夜,梁山成功地把身體內的死氣驅除七八,屬於梁山伯的情緒冒出來的情況也越來越少。
梁山現下最打的變化是胃口大增,這讓康叔有些吃驚。
“少爺,樑家塢到了!”樑康擡手一直,道。
樑康有些擔心,一路上少爺暈暈乎乎的,也不跟人說話。少爺說是去弔唁馬文秀被強盜搶了財物,但樑康卻覺得少爺更像是撞了邪,丟了魂。
樑家塢到了,樑康擔憂更甚,因爲一樁事壓在他心底都沒敢跟少爺說。
樑亮已先一步回家通報,以免主母擔憂。
眼前坐山環水的村落就是樑家塢?梁山忽然激動起來。
樑家塢處於羣山環抱之中,山上泉水流到山下穿村而過,給樑家塢帶來二十多公頃的良田。村外大樹環繞,有亭亭如蓋的樟樹,有盤根錯節的榕樹,遠近耕牛哞叫,雞犬相聞,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看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景緻,梁山心中陡然一顫,村口屹立着一老夫人,連忙跳下毛驢撩衣衫直奔過去。
跑到老夫人面前,梁山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道:“不肖兒見過母親!”
老夫人正是梁山伯的母親樑楊氏。
“我的兒啊,受苦了。”樑楊氏淚眼婆娑,伸手攙起梁山。
觸手之間,梁山感覺老夫人手粗糙,鼻子一酸,眼眶紅了。
梁山幼年父母雙亡,從小是被爺爺帶大。爺爺對他雖好,但與父母感覺不一樣。梁山小時讀書,最羨慕就是他人上學下學有父母接送。眼前樑楊氏,梁山先前還有幾分擔憂,怕生分了,不想一見面心中情感自然發出,居然沒一點做作。
咦,梁山這時才發覺母親大人身邊還站一人,亭亭玉立,如麝如蘭的氣息撲來。
梁山現在對人的氣息頗爲挑剔,一般的人不能近身,一近身就覺得濁氣燻人。
梁山開始還奇,怎麼穿越到梁祝世界自己還整成了賈寶玉?後來發覺,無論男人女人都是如此,梁山才知是修煉《白骨經》的緣故。康叔,樑亮他們,還有母親大人雖有濁氣,但加着親氣遮蓋也不覺得什麼。只是母親大人身邊這位絕對陌生,還未擡頭,卻感覺空谷幽蘭般的氣息,卻是好聞之極。
梁山擡得頭一看,身心皆震,臉露不可思議之色。
竟是蘇婭?!
眼前少女素衣長衫,明眸善睞,其眼角眉梢,瑤鼻小口,一筆一畫,神態氣質無一不是蘇婭。梁山心房猶遭受雷擊,雙肩顫抖起來。
少女明眸顯露出一絲不喜,見梁山整個個望定她,想到他以往的風聞,心道果然是個浪蕩公子。
梁山見少女神色不喜,這才醒悟不是蘇婭,心中頓時一半兒甜一半兒苦。
“兒啊,怎麼這麼看着英臺啊?娘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祝英臺,你英妹。”樑楊氏笑眯眯道。
“見過英妹!”梁山這才反應過來,忙站起拱手施禮。禮畢,梁山嘴張再合不上。祝英臺?竟是祝英臺!
梁山激動得幾乎要跳起。
“英臺啊,這是你山伯哥哥。”樑楊氏一喜,看來兒子對英臺極爲滿意。
“見過山伯哥哥。”祝英臺微微萬福。
梁山醒了過來,連忙道:“不要叫山伯哥哥,太累贅了,我叫你英妹,你叫我山哥吧。”梁山可不想祝英臺以後“山伯山伯哥”的叫,太沒代入感了。
“嗯,山哥。”祝英臺微微頷首。
“太好了,太好了!”梁山禁不住手舞足蹈起來。
樑楊氏見兒子歡喜,雖有些癲狂,心中懸着一顆大石頭總算是落地。樑楊氏就怕兒子想着攀附世家子女,不認祝英臺。
樑楊氏知兒子苦心。一百年前,樑家也是世家,只因朝代更替戰亂沒落下來。兒子一心想恢復祖上光榮,行事纔有些偏激。前幾日,老夫人心中絞痛,差點暈死過去,就記掛起兒子來。樑楊氏日夜在祖宗牌位前禱告,不想兒子騎的毛驢跑回家,差點沒嚇死樑楊氏,立刻打發管家樑康跟他兒子出去找。
兒子回來了,虛驚一場,樑楊氏拉着梁山卻是怎麼也不肯放手。
樑家是一座二進的四合院,坐北朝南。進第一道門就是外院。
外院朝北的房子梁山知道叫“倒座”,康叔,樑亮一家三口還有兩個僕役住在這裡,廚房以及公共衛生間也都在這個院子。進第二道門就是內院。內院寬敞,有花草但不佔地方,有個大荷花缸擺在中間,上面有青青的睡蓮。
正是夏日時分,有幾朵蓮花正盛開着。睡蓮下面有紅色的鯉魚,時而撥動一下水花。地面鋪着是光滑的鵝卵石,黑白相間,組成各式各樣的幾何圖案,好像是萬壽圖。梁山卻是在麗江民宅中曾看到過,既覺得親切又是新奇。
正房是兩間,一間樑楊氏居住,另一間供奉着祖先牌位,包括梁山伯父親的牌位,也是接待客人之地。梁山則住在左廂房,共佔兩間,一間睡房另一間書房。書房下頭就是耳房,平日堆積糧食以及布匹雜物。
梁山眼睛一亮,這麼一座四合院若是在大都市,價格不知幾何。
這就是他的家了。
梁山伯太有追求,實際上,這個時代寒門也算不錯。
皇朝世俗勢力大多由世家掌握,寒門雖在世家之下,但寒門子弟也是可以出仕,雖爲小官,一世小康是沒有問題。寒門之下是平民,或說自由民。自由民人口不多,很容易破產淪爲世家或寒門的奴役。康叔在樑家算是有地位,但身份其實低下,是奴役,而樑亮那就算是家生奴才了。
“這次兒子蒙難得以解脫,全賴母親大人日夜禱告。”梁山撩衣服再次跪倒,算是正式給母親請安。這些古人的做派,梁山做起來竟沒有半點障礙。
樑楊氏很是寬慰,兒子這趟回來,雖說有些驚險,但似乎長進不少,扶起兒子,一手拉着梁山,另一手牽着祝英臺,道:“兒啊,英臺這次到我們家就不走,我準備三日後給你們完婚。”
“完婚?”梁山訝道,迅速瞥了祝英臺一眼,發現她神色清淡如水,就像不是他人的事一般。
“是啊,你忘了!”樑楊氏拍了拍兒子的手,道:“你父親和英臺父親爲莫逆之交,早在你們出生之前就定下婚約。三年前,英臺父親去了,小小年紀守孝三年,現在守孝期滿,家中無人,我就做主接她回來。”
幸福有些來得太快,難道從此就過上王子與公主的幸福生活,梁山腦袋有些發懵。就在這時,門口有人說道:“我侄子回來了。”語調卻是輕狂。
一個頭戴小冠、身着錦緞長衫的四十多歲男子傲然走進院子。
是樑子強,梁山的二叔。梁山就覺一股怒氣壓抑不住地涌上,這顯然是來自梁山伯的情緒。
樑子強瞥了一眼梁山,譏笑了一聲,走到樑楊氏跟前,拱了拱手,卻也不彎腰,道:“見過大嫂!”
梁山忽覺母親抓着自己的手抖了一下,有關樑子強的記憶更加清晰起來。
梁山伯父親早逝,留下孤兒寡母,樑子強平時沒少欺負他們娘倆。幾年來,樑子強以各種名義吞掉他們的三十多畝林地,現在又惦記着他們家二十多畝良田,是個刻薄寡恩的小人。
“大嫂啊,我知道我這個侄子要成婚,我這當叔叔的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不是。”樑子強嘿嘿笑道,山羊鬍須一翹一翹。
“你要幹什麼?”梁山怒道。
“不許對你二叔無禮!”
“無妨,我不會跟山伯計較的,這次山伯大婚,特意奉上一百兩紋銀。”
“說,你有什麼條件?”
“那二十畝水田如何,之前欠我的五十兩紋銀也一筆勾銷。”
“你真一點都不惦記你大哥的情分?”樑楊氏嘴脣哆嗦了一下。
“正是顧念大兄恩情。”
“你!”樑楊氏手指顫抖着指着樑子強。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再說,山伯這次攀上了馬家小姐,從此世家高門大院好日子,嫂子也跟過去,還要這二十畝田做甚?”
“你!”樑楊氏氣得渾身哆嗦。
這是存心擠兌自己,居然扯上已死馬文秀,梁山火往上冒,道:“母親,不要生氣,我來跟二叔好好談。”說着,梁山就走到樑子強跟前,嘻嘻一笑道:“二叔,一切好商量。”
樑子強哈哈一笑道:“方圓百里,人人都知賢侄志高存遠,已是馬家乘龍快婿,怎麼還在乎二十畝水田?”
樑子強話語尖刻之極,樑康與樑亮等人勃然變色。
“二叔,你這是趁火打劫?”
樑子強嘿嘿冷笑道:“是又如何?”話音剛落,就見一拳頭砸來,樑子強立刻捂住眼睛“哎喲”一聲栽倒,滿地打滾。
梁山神情一愣,自己下手並沒多重,怎麼這廝如此配合?既然如此,梁山也不客氣,拳腳相交。
“大嫂救我!大嫂救我!”樑子強大聲呼喊。
樑楊氏大驚,兒子雖然心性偏狹,但舉止向來守禮,怎突然暴起揍人?瞧着兒子又猛力揍了幾下,樑楊氏心中莫名快意,口中言道:“山伯,你這是幹什麼?快快住手!”
梁山惡狠狠再踢了幾腳,拍了拍手,道“康叔,亮子,把二老爺扔出去!”
樑康與樑亮父子倆就等着發話,立刻撲過去,老鷹抓小雞一般一邊拎一個手臂直接架着就拖到外面一扔。
很快,樑子強在門外殺豬般大叫:“等着,你們等着,反了你,竟敢毆打長輩!”樑子強忍着疼爬起,心裡卻得意,拍拍手,一拐一拐地走了。
“兒啊,你不該這樣,沒有風評,日後你如何有前途?書院的書豈不是白讀?”
風評是地方紳老對知識分子的評價,官府以這個爲依據任其官職,比如舉孝廉,忠義等等。樓臺書院是方圓百里的最高學府,梁山伯從那畢業算是有一份資歷,但若風評不好也只能呆在家中,一輩子也就當個教書匠之類的。
梁山憤道:“母親大人,與大人需執禮,與小人卻沒必要,二叔如此欺壓,還真當我們家沒男人了。”
樑楊氏眼眶微紅,道:“好,娘也不責怪你,只是讓英子笑話了。”
“山哥至孝,小妹感動。”
這銀鈴一般的嗓音竟也是像極蘇婭,梁山斜着眼睛,愣愣地望着祝英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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