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與祝輕雲下了碉樓,跨過一小堆垮塌的房屋,地上盡是橫七豎八的橫樑,一個大夫挽起袖子正指揮着五六個後生擡送傷員。
大夫見到梁山與祝輕雲,趕緊躬身施禮:“見過莊主!見過大夫人!”
“重傷的在哪裡?”
“都送到楊家祠裡。”
梁山點了點頭,身子一騰,兩三個呼吸就落在楊家祠大門外,祝輕雲緊跟其後。
見莊主來了,許多人拱手施禮,梁山擺了擺手,立刻走到一個重傷莊丁跟前,徑直探掌按下。
衆人無比驚訝地看到莊主掌心中冒出一黑珠,至於絲絲縷縷的死氣他們是看不到。
祝輕雲卻看到,心中大驚,那黑珠竟能吸收人的死氣。
這也是梁山剛剛在與藍眉軍對陣時領悟出來的。
軍陣的煞氣打在人身上即化爲僵氣、死氣。這死氣即便是修士也畏懼,梁山卻因《白骨經》修煉緣故,不懼反喜。
事實上,早在武關屠城的時候梁山就隱隱約約感覺到黑僵珠的變化,只不過那時候並不太明顯,事後他又墜入幻境,也就沒有詳查。
進入金丹後,黑僵珠發生巨大的變化,梁山感覺到,但到底有什麼用處卻不知。正所謂實踐出真知,經過這一戰,黑僵珠的黑僵術的功用就突顯出來。
梁山記得清楚,當日十傑賽與南宮燕一戰,黑僵術與陰磷術齊出,結果也只是稍微阻了一阻,除了僞裝,使得自己境界看起來低一個檔次之外這黑僵術根本就是一雞肋。
現在,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修士害怕與軍陣對敵,無法從戒備森嚴的軍營上空飛行,就是因爲軍陣那份沖天煞氣。這對十八修真堂而言幾乎是無解的,但是梁山的黑僵珠卻不一樣,可以大量吸收煞氣,猶如鯨吞水一般暢快。
沒錯,若非如此,僅僅是大易手印,梁山也不能完全驅動那些戰靈爲自己所用。正是因爲黑僵珠先行吸收了些許煞氣,那些戰靈纔對梁山有剎那的親近熟悉之感,梁山之令自然也就遵從。也可以說在未來,梁山爲成長爲能夠自如行走集鎮、軍陣的修士。
最初階段,梁山用黑僵珠把身體的死氣、僵氣吸收,卻沒想過它其實也是療傷的法寶。
果然如此,梁山心中大喜,手下這名重傷莊丁死氣全部吸收之後,面色自然就紅潤,呼吸轉深沉均勻。
梁山不停手,吸收完一個人的死氣之後,立刻吸下一個重傷莊丁的死氣。
連着吸了十個傷員,祝輕雲有些擔心,上前一步,問道:“要不要緊?”
梁山搖了搖頭,道:“沒事。”誰能有這等既能療傷都自身又完全沒有消耗,反而是修煉的法門?
到今日,梁山方纔確認黑僵珠的獨特妙用,心頭大喜。
這時,祠堂內的衆人都已經瞠目結舌了。
莊主修行成仙成道去了,回來的少,在場有的接觸不多,心裡頭對莊主的概念並不是很重,現在看到莊主的神仙手段,心中震撼到簡直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大軍殺入,要破莊屠村的悽惶感頓時少了許多。
剛剛過去的戰鬥,樑家莊贏了,然而大多數人心頭都擔心,這等潑天大事做下,新野縣能當作沒看到,襄陽荊州能當作沒看到?可以想象,更多的軍隊涌來,眼前的勝利只是爲了衆人拖家帶口,離開樑家莊爭取了時間而已。
樑家莊,終究是保不住了,這是很多人心頭的想法。
但是看到莊主動動手就把重傷的人從死亡線上拽回來,而大夫摸脈一副驚喜的模樣不是作假,衆人心頭頓時又燃起一絲希望,再怎麼說,莊主與大夫人都不是尋常人,是仙人,也許能護得他們周全。
三炷香的功夫,梁山把祠堂內所有重傷號的死氣都吸收的一乾二淨,感覺到黑僵珠壯大些,腦海自然浮現把黑僵珠扔出去砸人身上的恐怖景象。
梁山知道自己生了殺心,戾氣布臉,這也由不得他,歡天喜地回家沒想到四娘被綁,接着大軍殺來要毀村滅寨,幾乎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就成不死不休之局。
“二夫人!二夫人!”梁山正想着,祠堂外有人喊道。梁山轉過身,就看到陳四娘蓮步急邁,進到祠堂裡面來。
梁山注意到四娘那雙鞋子沾了不少泥塵,甚至有血點,裙下襬也是如此。“不是叫你回去休息嗎?”梁山責怪道。
見相公也在,陳四娘臉現赧色,道:“相公和大姐也在啊,我實在不放心,所以纔過來看看。”
“現在情況怎麼樣?”梁山問道。
“戰俘秦狼已經去安排了,審訊已經開始,儘快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誰在幕後指使,母親她們已經撤到山寨了,一切都安好。”
梁山點點頭,心道四娘做事就是一把好手,三言兩語,事情輕重緩急都說清楚。
“張大夫,傷病的情況怎樣?”陳四娘轉而問張大夫。
“啓稟二夫人,經莊主之手,重傷莊丁都沒生命之危。”
陳四娘看了相公一眼,點點頭,道:“儘快安排他們轉移到山寨了去。”
“二夫人放心。”
見陳四娘指揮若定的樣子,祝輕雲心裡居然浮現出一層微酸,同時也是欣慰,自己若是不在相公身邊,有陳四娘她也就放心了。想到這,祝輕雲看了梁山一眼,若是有一天,自己身邊再也沒有相公了,會怎樣?
祝輕雲不太敢想,卻又明白這是必須想明白的事。
再恩愛的夫妻,一同經歷人生所有風風雨雨的夫妻,生死大關到來,別離是必不可免。
無論是元嬰期還是渡劫期,甚至是純陽期,都不能說壽與天齊。
祝輕雲知道自己能走多遠,更渴望走更遠,而那個時候,相公與陳四娘都應該已經不在了吧,甚至樑家莊都已經變成李家莊、陳家鎮都不一定。
想到這,祝輕雲心裡就有些微微疼。
她徹底明白了爲什麼她要到聖劍堂出任這個閒職了。
祝輕雲百般求師父天機子,天機子說此去於修行妨礙道心,但是祝輕雲還是堅持。也許,她與相公的緣分就只有這一個月。
祝輕雲芳心微亂,暗自調息恢復平靜。
望着相公,祝輕雲目光清澈起來,也許相公真能製造奇蹟。
夜漸深,樑家莊終於平靜下來。
樑家主宅,秦狼正向梁山與陳四娘稟報審訊結果。
祝輕雲沒在,回房靜修去了。
院子空落落的,春夜明月本是美景,此刻卻時有勁風鼓盪,滿院不盡的蕭瑟之意。
“情形已經很清楚了,這一切都是巴東王夫人江上燕幕後指使的。”
梁山揮了揮手,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加緊人手看管戰俘。”
秦狼點點頭,拱手道:“是,莊主,不過這麼多戰俘如何處理?”
秦狼說的沒錯,輕傷的戰俘就有一千多,重傷五百,剩下的還有一千,這麼多人怎麼處理着實棘手。
“相公,你看呢?”陳四娘問道。
梁山想了想,道:“秦狼,馬上開始甄別身份,世家貴族子弟和平民子弟要區分開,然後,分成幾組召開大會。”
“大會?”秦狼不解。
“主題就是爲什麼來當兵?”梁山沉吟了片刻,道:“可先找一些平民子弟,家裡沒人,受欺凌家破人亡不得不當兵的那種,讓他們帶頭。”
“莊主,這樣做爲什麼?”
“不要問,你照做就是,記住一條,讓平民子弟與貴族子弟越對立越好。做好這條,貴族子弟的戰俘全部押送金礦做老公,剩下的平民子弟願意回去的發遣散費,願意留在樑家莊的歡迎。”
秦狼眼睛一亮,若是有大批人願意留在樑家莊,那樑家莊的戰力立刻飆升,興奮地拱手道:“應該沒有問題,他們戰敗,回去大概也是個死,屬下立刻就去辦。”
秦狼告辭。梁山起身,攙扶着四娘回房。
“相公這一招分化計策用得好啊。”一進房陳四娘就讚道。
“別說話,別動腦筋,乖乖地躺下睡覺。”
“那你呢?”陳四娘心裡想相公留下來陪自己。
“我們不睡也可以的,我得到四處巡視,雖然初勝,卻不可掉以輕心。”
陳四娘點點頭,雖然不捨,但相公說的的確沒錯。
看着相公轉身而去的背影,陳四娘忽然感到踏實,心道真好,若非相公和大姐回來,只有自己一個,這場潑天的禍事該怎麼過?
太陽躍出地平面,金光燦爛的樣子,這個時間點,莊戶們應早早就出門到水田勞作去了,揚鞭聲,水牛的哞叫聲彼此應和,現在卻全沒有,梁山視線中一片空蕩蕩的。
梁山看到這個場景,立刻回莊讓康叔組織人下水田。
康叔一拍腦袋,趕緊去叫人來。
農家人,不管發生什麼事,哪怕明天就死,清早起來就得去下田勞作的,否則就是糟蹋播下的稻種。
很快,莊戶們一個個牽着牛扛着農具出來,各式各樣的吵鬧聲重新想起。
城樓門沒有了,梁山就站在城樓門的廢墟堆上與莊戶們一個個笑容滿面的打招呼。
“今年據說是新稻種,肯定會是大豐收。”
“看老天天氣不錯,播種之後估計會下幾場雨,老天施肥了。”
……
莊主跟人說這般體己的話,所有人心鎮定下來,天塌下來,有莊主哩!
很快,莊外那些還沒破壞的水田就見農戶、水牛,鐵耙……
看到這場景,梁山心裡覺得踏實了一些。
所謂踏實的感覺,其實是相互給予的。他給樑家莊農戶們踏實,農戶們也給他踏實。
於是,早上各連塢派來的探子從各個角度看到一副奇異的場景:樑家莊內外依然黑煙嫋嫋,莊外依然還有屍體交橫,散亂的箭弩刀槍隨處可見,而樑家莊外的水田,除了那些被毀壞的,人們依然在那快樂的播種……
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管怎樣,昨天的藍眉軍是不見蹤影,然後樑家莊人出來照常播種,這精神境界也太高了。
十二連塢的探子本質上也是泥腿子,這會子偷眼看去,就覺得樑家莊裡的泥腿子身上簡直閃耀着聖潔的光芒,種田都種得這麼大氣,甚至到面泰山崩而不變色的地步,太牛叉了!景仰歸景仰,回去該怎麼說還是怎麼說,該裹足不前還是裹足不前,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兒,可不是村塢裡的政治家們能看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