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租界司徒公館,這座豪宅幾年前曾被司徒南送給林一民,然而林一民大部分時間居住在武漢,司徒公館便空了出來,如今又回到司徒南手裡。
書房裡靜悄悄,只有司徒南和宋子良。
司徒南拿起電話手柄,手指在老式電話機撥盤上按了一下便停下,這纔想起正如滬漢鐵路一樣,上海到武漢電話線路還沒建好,不像在美國從舊金山可以打電話到紐約。
啪的一聲,精緻昂貴的電話被司徒南丟在一邊,他轉過頭,目光落在一旁的宋子良臉上:“此事當真?”
“那還有假?”宋子良臉色凝重,有些不滿。
無論對宋家還是對致公黨政府而言,三姐懷孕是件大事,不僅可能關係到政府高層的人事變動,也意味着美華財團龐大資產的繼承。
宋子良是知道司徒南這個便宜姐夫的能量的,不敢掉以輕心,親自從武漢趕到上海把這個消息告訴司徒南。
聽到司徒南發問,他又道:“怕走漏消息,我沒拍電報,專程從武漢趕回上海。”
司徒南沒有說話,眉頭蹙起,心中忐忑,心想:這次又改變歷史了。
歷史上宋御姐沒有生育,只得對小蔣惺惺作態,打心裡誰也看不慣誰。而老蔣只生育了蔣j國,不少人都對這對夫妻的生育能力產生了懷疑。
司徒南看過關於宋m齡的傳紀。知道宋m齡曾懷孕過,只是在一次刺殺中受到驚嚇流產導致不育,成了她一生的遺憾。據說同樣的經歷同樣在宋q齡身上發生過。
回憶起所熟知的歷史。暗地裡對比人物的不同時空的遭遇,司徒南有幾分模糊忐忑。特別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這感覺,怎麼說呢……
幸好宋子良通知及時,不然再過些天,他就離開上海,錯過了這樁驚喜。
希望悲劇不再重演。看着面前臉上皮膚斑斑點點的宋子良,司徒南心裡嘆了口氣。心情慢慢地平靜下來。
“打電話給機場,我要去武漢。立刻、馬上。”司徒南朝門口的侍從吩咐道。
宋子良一直留意司徒南的臉色,見他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又聽到他要趕去武漢。便鬆了口氣,他還是挺在意她的。
要知道這個便宜姐夫風流成性,在不同的國家和不同的女人生育了好幾個孩子,而宋m齡只是其中之一,分量在司徒南心中可能不是最重的,此事關係重大,誰也不知道司徒南對此事的想法,萬一他……就不好了。
司徒南不知道宋子良的想法,要說風流。他承認,不過他並非濫情之人,也不愛花天酒地。很少玩什麼“海天盛筵”之類的活動。
他的世界上最豪華的郵輪之一的威廉號上建了籃球場,而摩根的海盜號遊輪時不時地在哈德遜河上開無遮派對,兩者的對比多少說明了司徒南的性情並非放得開,上海十萬失足婦女中,他只拯救了吳曼麗一個。
“你留在上海,不用再跟我跑去武漢了。順便幫我盯着大上海建設計劃。”
司徒南對宋子良道,宋子良點點頭。宋家兄弟姐妹中,就數他最低調神秘,很少拋頭露面,這和司徒南很像。
不過司徒南是低調,而宋子良則是不得不如此,因爲他遺傳了比較嚴重的皮膚病,有這種的遭遇,自然就不願意出現在公衆場合了。
讓司徒南擔心的是,宋m齡也有皮膚病,雖然狀況比宋子良要輕,也是飽受折磨。但願不要把悲劇傳到下一代。
飛機上,望着窗外白雲悠悠,司徒南暗暗祈禱。
經過六七個小時顛簸,途中在南京中轉一次,在兩架戰鬥機的護衛下,美華航空公司最新型的康明斯客機終於降落在武昌機場,此時已是日落黃昏時分。
要不是心急,司徒南纔不願意乘坐飛機這種有些危險的交通工具。
踏上地面,安穩的感覺回到身上。
一擡頭便看見不遠處的窈窕的身影,一身黑紫色帶花紋的絲綢旗袍,宋m齡在微笑,她站在夕陽下容顏嬌豔。
“我來了。”
司徒南目光從宋m齡的臉上滑過,落在她的小腹上,那裡依舊平坦,又好像比以前突出了一點點。
“嗯。我一直在等你。”
宋m齡心情激動,看見司徒南好想鬆了口氣,便撲進他懷裡,周圍的警衛侍從們紛紛別過頭去,不敢打擾這對大人物。
東湖湖畔的司徒公館,改名爲美廬,是宋m齡的住宅。
司徒南的到來讓美廬變得比平日熱鬧一些,宋子文、林一民兩人都趕到美廬,和司徒南共進晚餐。嗯,還有宋q齡和宋靄齡,宋家姐妹都住進了美廬。
當然,還有個神秘的人物——苦艾道長,如今武漢政府和南華政府最大的情報頭目。
飯後,司徒南把宋子文、林一民打發走,見宋家姐妹在一旁說話,宋m齡沒空搭理自己,他便到東湖畔散步。
苦艾跟在司徒南身後,稍稍落後一個身位,見司徒南目光投過來,好像要問自己。
知道司徒南的詢問,他便點點頭。
“那就好。”司徒南輕聲道,這年頭沒法驗dna,苦艾的點頭就是最好的保證。
司徒南倒不是疑心重,只是長久以來,他已經和苦艾養成了默契,苦艾能幫他盯住很多人。
比如宋子文公私兩不誤,常常通過宋子良做生意。比如孔祥熙假公濟私,把中國石油公司的石油低價賣給了自家的貿易公司,企圖把潛江油田當成了自家的產業。
“貪點錢不算什麼。有宋子文在武漢一天,孔哈哈休想做大。”司徒南這樣評價那位連襟。
當初把中國石油公司交給孔祥熙的時候,他就想到了。畢竟南方不是產油區。中國石油公司也不是後世的那條貪婪的惡龍,只是組建不久潛力有限的新公司而已。
孔哈哈能力不錯,就是心不太正,愛以權謀私。這是時下大部分中國人的通病。
“軍隊還好吧,希望沒鬧出個軍閥來。”司徒南問道。
這纔是他最關心的問題,他最怕就是軍中出了強人,把美華財團和致公黨控制住了。
他一方面暗中篩選歷史上哪些能打仗的將領。如李宗仁、白崇禧、薛嶽等,委以重任。一方面又令苦艾監視那些將領,防止將領奪走了美華財團。他把族弟司徒勇從南華調回國內,駐守武漢,目的就是看住首都武漢和武漢工業集團。
除了司徒勇。司徒南最信任的將領還有王庚、孫立人,這兩人都有美*校背景,又受過“歷史”考驗,沒有造反“經歷”,最能靠得住。
“軍界頗爲平靜,要說活躍的,可能也就是白崇禧了。”苦艾道,想到了什麼,他又道。“倒是軍校來了不少學生,一些人背景複雜,大部分都被我們篩選出來了。”
背景複雜?恐怕是那些異時空的黃埔名將了。他們受某些組織推薦潛入武漢中央軍校一點都不奇怪。
司徒南想了想,有了個注意,便道:“或許安排他們去海軍,將來就算其中一些人想搗亂也不容易。”
苦艾點點頭。相比於海軍,陸軍更容易造反。
司徒南有點想看看到底那些“大神”潛入了武漢中央軍校,想想還是算了。只要致公黨政府堅持工業化建設,社會保持安定不動盪。在國力增強,百姓生活水平提高的情況下,異時空那些“愛國將領”應該不會反水,反而會成爲助力。
蘇聯紅軍作戰水平夠垃圾吧,還不是照樣靠爆兵爆裝備幹掉了德國佬?
司徒南暗暗爲自己打氣,沒理由害怕那些所謂的赫赫名將,連彪哥那個樣的戰神,也不過在平型關伏擊了幾百個日本輜重兵而已,一度被皇軍打到落花流水的*在印度吃了美國罐頭,端起美國槍,開着謝爾曼坦克上了戰場表現簡直爆種,把皇軍給打哭了,可見中*隊缺的不是名將,而是武器裝備。
這樣一想,拉攏養成多一批名將的心思就更淡了。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東湖的夜晚靜悄悄,司徒南和苦艾兩人邊走邊談,時不時地停下來。
他們談話聲音不大,卻句句重要,關係到這時代這片土地最神秘的機密。
“我到了,回去吧。”
司徒南停下腳步,踏入美廬後門前回頭對苦艾道。
苦艾凝視晦澀夜色中司徒南漸漸消失的身影,心裡感慨,自己是世上和秘密打交道最多的人了,但永遠都解不開司徒南這個秘密,他知道的秘密比自己多得多。
宋m齡看見司徒南走進臥室,便問:“道長呢?”
“回去了。”司徒南微微一笑,拉着宋m齡的手坐下來。
“都談了些什麼?”宋m齡隨口問道。和苦艾見面次數不算多,她知道對方是司徒南最信任的人之一,提起苦艾,她自己、宋子文,宋家上下都有些忌憚。
別看宋家在國內權勢無雙,論在軍界、情報界的影響力,還不如苦艾那位據說道士出身的特務呢。
宋子文私底下和宋m齡說過“苦艾和你的那位一樣,同樣深不見底。”這樣的話,宋m齡也深以爲然。
“都是關於國內形勢的一些事,他說現在北方很亂,饑荒旱災連連,建議我向南華那邊試壓,加大引進北方的災民力度。”
司徒南道。
“嗯,河南是重災區,每天都有難民沿鐵路南下,到了武漢大多剩下半條命了。子文準備向吳佩孚開口要到河南後,把災民轉移到南華。”
宋m齡悲憫天人道,輕輕地撫摸着腹部,平日沙發過的的女強人臉上多了一份溫柔。
民國曆史。一片黑暗,黑不見底,河南最慘。四川最亂。
司徒南早有體會,別忘了他是通過一場海難來到這個時代的,是從屍海里爬出來的,早就鍛煉出一副鐵石心腸。
如今四川早已平定,而河南還不是致公黨的地盤。
他要做的事情,實際上和斯大林老爹吊打俄國農民一樣,南中國工業化過程中也造成幾千萬農民、小手工業者破產。這些人被趕進城市,走進工廠、鐵路工地、建築工地。平均工資10法幣,比北大圖書館管理員月工資8銀元略少。
(不過常常剋扣圖書館管理員工資,比例甚至高到一半,而北大教授工資常常兩三百銀元。如此大的差距,難怪這些教授日後被人“革命”。)
10法幣這個平均工資不高,但考慮到取樣中文盲苦力佔了相當大的比例,拉低了工資平均水平,可見不少工人、技師待遇還是挺不錯的。
讓司徒南滿意的是,在工資發放過程中少了工頭惡霸的盤剝,農民工基本拿到實額的工錢。
工頭惡霸地皮流氓,反而有些不幸,在密集的嚴打下。成了物美價廉的勞改犯。
“聽說上個月你下令嚴打,抓了好幾萬人?”司徒南笑着問宋m齡。
這個女人不知爲何不愛幹外交工作了,朝宋子文要了個內政部部長當。內政部就是公安部或者警察部。鎮壓流氓地皮理所當然。
“準確地說是十三省統一部署一起行動,抓了5萬反動分子。”宋m齡笑道。
“鬧得夠大的。”司徒南評價道。
“這算什麼,我聽說吳妹妹在南華,一次警察行動就抓了十幾萬人,我這不算多。”
宋m齡遺憾道。
靠!這種事也能拿來比較?
比賽抓人多麼?
司徒南無語了。他算是看出來了,宋m齡是在吳曼麗較勁。吳曼麗在南華抓爪哇土著,而宋m齡在國內抓地皮流氓。共同受益的是政府和美華公司,他們得到了免費勞動力。
真夠反動的!
更不像評價勞改制度的對與錯,因爲所有國家、財團都這樣做,三菱、三井就不說了,西門子、克虜伯壓榨猶太工人也不說,做得最好的還是斯大林。這說明剝削壓榨無處不在,和意識形態無關。
司徒南搖了搖頭,把腦子裡的“錯誤想法”甩掉。
“這事不該你做。”司徒南道。
“爲什麼?”宋m齡問。
“感覺怪怪的,總之不該你做。”司徒南道。
“好吧!”宋m齡點點頭,心想:以自己目前的狀況,工作早晚都得放開了。
在歷史上的民國也就珠三角、江浙地區,這兩地的百姓遭罪少許多。如今致公黨執政,南方的百姓日子比異時空要好得多了,儘管這種比較只存在司徒南的印象裡。
“比起南方,北方的農民要活得更慘,餓殍滿地,比勞改更慘。或許這樣的人如果下了南洋,對生存和土地會更渴望,更願意付出代價。”
司徒南淡淡地說道,平淡的語氣中掩蓋着血腥味。
說起下南洋,就不得不說如今南華的形勢,華人和土著勢如水火,爲爭奪土地,種族屠殺時有發生,有時候華人移民殺爪哇土著,有時候爪哇土著反過來屠殺華人移民定居點。
南華、武漢兩地政府有意思驅趕數以萬計農民下南洋,和當地土著爭奪土地過程中,死人是很平常的事,比起中原北方餓死的百萬千萬人,死個十萬八萬不算什麼。
當然,司徒南始終認爲,北進河南是因爲武漢政府需要那裡的煤鐵資源和勞動力,絕對不是大公無私去救國救民。
人性貪婪和罪惡,在這個時代是毫不遮掩的。無論你是中國人、日本人、美國人還是德國佬。
英國人、法國人殖民地遍佈全球,早就罪惡滔天了。而比英國人、法國人更人渣的只有傳說中的西班牙日不落帝國了。
“一個民族崛起,要麼對內壓榨,要麼對外侵略,所謂歷史偉人就是其中某一項或者兩項都做得出色,做得越過分,就越偉大。所幸這兩樣我都脫不了干係。”
司徒南嘆了口氣,心裡默默地說道。在孕育新生命面前,父母兩人居然討論人類罪惡,這是否說明生命本身就是罪惡呢?
司徒南不想和宋m齡談論這些沉重的話題了,他轉了個話題和宋m齡商量她懷孕這件事,沒有互聯網,只要不大肆張揚,此事對宋m齡不會有太大影響。因爲上海報業集團,這家報業托拉斯的老闆就是宋m齡。
司徒南擔心她不肯放棄職位,萬一勞累過度出什麼差錯就不美了,於是勸道:“把職位辭了,以後隨時都可以復出,外交部、內政部還不任你挑,好嗎?”
似乎明白司徒南的擔心,宋m齡點點頭,柔聲道:“也好。忙死忙活卻被人說成宋家王朝,落不了好名聲,還不如像你這樣在幕後看臺上的人表演,這樣就清閒多了。下個月我就把職位辭了。”
宋m齡答應得很爽快,她三十歲了才懷孕,沒有什麼比肚子裡的生命更寶貴的東西了。
她打算就在武漢生孩子,司徒南同意了。
“達令,幫我把牛奶拿進來。”
司徒南換了一身絲綢睡衣,來到浴室,把牛奶倒進浴缸裡。宋m齡放好了熱水,正舒服地躺在浴缸裡。
她是高貴的,很少女人能像她這樣常用牛奶泡澡,然而她皮膚並不好。
“真是遭罪,每當天氣超熱或者壓力過大時,這病就發作起來,難受無比。有幾次我睡到半夜醒來,都要咬着牙關,把牀單都抓破了,都不敢抓癢。真想自己了斷算了。呵呵,表面風光,低下受罪,說的就是我吧?”
宋m齡浸在牛奶湯裡,身上的癢才稍稍減輕,自嘲道。
“所以你很堅強,不是嗎?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女性。”司徒南讚道,心裡補充了一句,恐怕沒人想要這份堅強吧?
宋m齡作風華麗,綢緞不離身,多少要託她的天生皮膚病的福,一個對棉織品過敏,只能接觸絲綢的女人怎麼辦不奢侈高貴呢?
只是這背後的痛苦誰能體會?
司徒南想到這就覺得心疼。
幸好不會傳染,不然我也要受罪了。
他又慶幸地想道,暗暗佩服這個女人的堅韌,因爲他就見過忍耐時候的痛楚。比宋m齡更不幸的是宋子良,所以他“不敢”見人。
宋美齡見司徒南不說話,想到了什麼,突然擡起頭有些擔心地問司徒南:“以後會不會遺傳給寶寶啊?”
“不會。”司徒南堅定道,儘管心裡有些忐忑,但還是相信自己,“我的基因是最優良的。”
“基因?”宋m齡不解地看着司徒南,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詞,也好像從來沒聽說過,總之,從司徒南口中聽到新鮮的名詞不足爲怪,這個男人知識淵博,懂得東西太多了。
司徒南講了半天,宋m齡還是懵懵懂懂,他不由得感嘆一句:“聰明如你的文科生都不懂,可見基金會在教育方面的投入都放在理工科院校是多麼有必要。我愛山東藍翔!”
什麼清華北大聖約翰,耍嘴皮的一籮筐,能幹實事的沒幾個,連挖掘機都不會開。
司徒南暗自吐槽這個時期的民國教育,同時也爲自己堅持引入德國的職業教育是對的。
儘管來的有些突然,司徒南還是坦然接受了這個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