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也就是五月十六日,謝琰與他的長子謝肇、次子謝峻領兩萬五千禁軍出征,留三子謝混看守門戶。
按預定行軍計劃,是出建康東門,南下經義興、吳興、過浙江入會稽,經十日疾行,全軍於五月二十五日抵達了浙江北岸的錢塘縣,謝琰立刻下令伐木造伐,自已則領着兩子來到了江邊眺望南岸。
浙江寬只寬在喇叭口,錢塘一帶的江面寬度約爲兩到三裡之間,因此晴天可以很容易看到江對面。
父子三人運足目力,竟隱隱約約看到對面的江邊農田裡有農夫在勞作,謝肇不由疑惑道:“父親,您看到了沒?莫非孫恩還未到此?他怎會行軍如此之慢?”
謝峻接過來道:“難道是王世叔謊報軍情?不可能啊,這對他有何好處?朝庭豈能不下詔罪責?”
在父子三人的料想中,孫恩該是兵圍山陰,日夜不停攻打,同時派出小股部隊四處搶糧就食,但浙江南岸的那副農家樂模樣令他們生出了不解,要知道,錢塘縣論起土地的肥沃,還要超過山陰、上虞一帶,孫恩沒可能不派人來。
謝琰眉頭一皺,怔怔盯着對面不說話。
“父親快看!”謝肇突然向前一指,江面上有一葉扁舟漸漸地出現在了視線裡,隨着距離接近,可以分辨出這正是派往南岸打探消息的斥候。
不多時,斥候上了岸,飛奔到三人面前,施禮道:“稟將軍,孫逆大軍被會稽都尉衛將軍以一萬五千人拖在餘姚城下有將近半月了,其間雖有數次尋機分兵襲取山陰,卻都能未成功,衛將軍請您早日過江,與他兩面夾擊,共擊孫逆!”
“哦?”謝琰與兩子交換了個不敢置信的眼神,就連忙問道:“快把詳情述來!”
原來,被困了三兩日之後,自覺軍中士氣得到了恢復,孫恩試圖分營包圍餘姚,可力量對比已經發生了微妙的改變,他八萬大軍被衛風俘虜了七千,只剩下七萬三千人,而衛風把俘虜全部收爲已用,兵力擴充到兩萬三千軍,作爲守方來說,以兩萬對七萬,雖然在人數上仍居於絕對下風,卻不是那麼被動了。
何況孫恩軍動,衛風的騎兵也動,同時輔以上萬步卒,以圍堵、騷擾、夾擊等諸般手段,逼使孫恩不得不收兵回營,而孫恩試圖派小股部隊往各地就食的努力也未能成功,派出去就被騎兵追上一陣砍殺,又白白損失了近兩千人,只能暫時困守原地。
隨着斥候的講訴,父子三人均是大爲動容,謝峻拱了拱手:“王世叔與姑母果然獨具慧眼,這姓衛的還是有些本事的,父親,您應下令讓將士們再快一點,速速過江合兵共擊孫逆,立下不世奇功!去年咱們來遲一步,被徐道覆搶先循走,只接收了幾座空城,寸功未得,今年可不能錯過了啊,萬一那姓衛的獨自擊潰孫恩,功勞沒了還不打緊,咱們陳郡謝氏的臉面往哪去擱?”
謝琰略一沉吟,卻擺了擺手:“不忙,衛將軍打的主意應與爲父不謀而合,乃是拖垮孫逆再尋機出擊,孫逆既然敢來,必是預備了至少能支撐到下月月底的糧草,而會稽的軍情並不過於緊急,是以用不着太早過江,爲父擔心的是,孫逆見會稽無機可趁,或會轉戰吳郡就食,咱們手頭又沒有船隻,到那時,只怕追之不及啊!”
謝肇想想也是,於是附合道:“還是父親考慮周全,那咱們不如先往嘉興,再派人過江隨時打探消息。”
謝琰點了點頭,喝道:“傳令,全軍停止伐木,就地紮營,明日沿江而下至嘉興與衛將軍隔江立寨!”
“遵命!”親隨匆匆而去。
當天,兩萬五千禁軍停止了過江準備,第二日開始向下遊開撥,錢塘至嘉興約兩百三十里左右,由於孫恩被困在餘姚暫時進退兩難,是以謝琰索性不急了,以日行四五十里的速度,於五月三十日才抵達了嘉興境內的浙江北岸。
按時間與行程推算,謝琰早該來了,卻偏偏左等謝琰不來,右等援軍不至,衛風只得分派人手四處探查,在焦急的等待中,已經是六月三日了。
除了幾百名傷勢嚴重的,其餘的降卒全部編入了步軍,這一天,衛風正在觀察着全軍的磨合行止,李駐已一路小跑前來,面色古怪的施禮道:“將軍,弟兄們探到了朝庭援軍的行蹤,只是....末將敢擔保您料不到謝將軍去了哪裡。”
“呃?”衛風一怔,不禁細細尋思,李駐敢這麼說,這說明謝琰的作戰思路肯定出人意料。
王道憐不假思索道:“難道還縮在建康曾未離開?天哪!這都多久了?爬也該爬到了啊!”
衛風也覺得挺不可思議的,在他眼裡,兩軍一前一後紮營,令孫恩逃無可逃,最終糧草斷絕,士氣潰散,這纔是取勝之道,而謝琰領軍數十年,作戰經驗豐富,不可能不明白啊,因此不再去想,揮了揮手,不耐道:“李駐,別賣關子了,快說罷!”
李駐神秘兮兮的向回一指:“將軍,朝庭禁軍在對岸十里處背山紮營!”
一瞬間,所有人面面相覦,謝琰在吳郡?朝庭着他救援會稽,他跑吳郡去了?難怪左等右等不見人來。
“不好!”一絲不妙的預感立時涌上了心頭,衛風大叫一聲:“謝將軍定是看會稽暫時無羨,同時也擔心孫恩會過江就食吳郡,因此在對岸紮營,可這麼一來他就危險了,很容易給孫恩尋到決戰的機會,本將得寫封信申明厲害,李駐你隨我回營,呆會兒你帶兩個弟兄,過江求見謝將軍,另有幾句話要與你交待!”
“遵命!”李駐趕忙跟在了衛風身後,向中軍大帳疾步而去。
僅一刻不到,李駐已叫上兩名親衛離開了營寨,爲了確保安全,李駐並沒有在餘姚境內過江,而是向上遊多繞了五十里,於上虞與餘姚的交界處趁夜渡過浙江,第二天下午,趕到了謝琰營寨。
不得不說,謝琰不愧爲經驗豐富的老將,營壘森嚴,井井有條,尤其禁軍更是人人精神飽滿,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但李駐顧不得細細觀察,他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急忙向守卒通報來意,片刻之後,被帶到了中軍大帳。
帳中,謝琰高踞上首,他的兩子分坐左右,李駐取出信件,恭恭敬敬的施禮道:“偏將軍、領會稽都尉衛風帳下親衛李駐參見謝將軍,奉我家將軍之命有信函呈上!”
“哦?呈來看看!”謝琰向左右示意,身後親隨取來信函,轉交給了謝琰。
謝琰拆開一看,“哈哈哈哈~~”頓時捋須哈哈大笑。
謝肇不解道:“父親,您爲何發笑?”
謝琰遞過去道:“你看看就明白了!”
謝肇接過信函,凝神看去,漸漸地,嘴角浮現出了一抹輕蔑,輕笑一聲之後,把信函遞給了謝峻,就向西南方向重重一拱手:“父親久歷戰陣,十八年前,因秦主入寇被先帝拜爲輔國將軍,與時任前鋒都督的從叔(謝玄)以精銳八千渡淝水,大破秦主苻堅,因功封望蔡公,恐怕那時,你家將軍還在吸着奶罷?啊?哈哈哈哈~~”
謝峻略一掃視,也跟着大笑道:“父親戰功赫赫,乃國之棟樑,苻堅百萬大軍,亦送死淮南,何況孫逆一羣烏合之衆?父親早有破賊良策在手!而你家將軍不過一小小偏將軍,僥倖得王世伯賞識授以會稽都尉罷了,如何敢自大至指手劃腳?莫非父親還要你家將軍來指點?這傳出去,也不怕天下人笑掉大牙啊!哈哈哈哈~~”
帳中充滿了父子三人旁若無人的大笑,李駐的面色難看之極,他是衛風的信使,羞辱衛風,就相當於羞侮他自已,事先包括衛風在內的所有人怎麼都料不到,謝氏父子竟會自大至如此地步!
或許是留意到了李駐的神色,謝琰收起大笑,改爲微微笑道:“無論如何,衛將軍總是救了叔平與從姊,有機會爲父還要向他致謝,另外他也是出於一片好意,你倆莫要笑了!”
謝肇與謝峻這才勉強止住了笑聲,眼裡的那份輕蔑卻不假掩飾,李駐雖然有調頭就走的衝動,卻好歹還能記得衛風的叮囑,因此不死心的勸道:“謝將軍,我家將軍曾囑咐末將,請您必務揮軍過江,一方面是防止被孫逆各個擊破,另一方面則請您領軍策應,由我家將軍親自去奪他船隻,斷去孫逆退路,他還如何侵擾吳郡?亦可永絕後患,請您三思啊!”
謝肇與謝峻頓時面色一沉,一絲不耐各自涌現,謝琰儘管也覺得衛風太婆婆媽媽了,但他以貞幹稱,美風姿,風度還是有的,不屑與李駐計較,於是揮了揮手:“你家將軍的好意老夫心領便是,請轉告他,他多慮了,老夫立營依山傍水,法度森嚴,豈能爲孫逆所趁?況且攻打孫逆並不急於一時,待逆賊糧草斷絕才是穩妥之策!
倒是你家將軍,老夫因未被朝庭授予督會稽軍事,是以不方便多說什麼,卻不得不提個醒,你家將軍莫要因年輕氣盛而輕舉妄動啊,應與老夫時刻聯絡,協調步驟,尋找合適時機共擊孫逆,好了,李將軍請回罷,老夫留步不送!”
逐客令都下了,李駐只得施了一禮:“末將會轉達給我家將軍,這就告辭!”說着,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