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雖然沒摔斷,卻扭傷了韌帶,腳踝子腫的像個饅頭。上了藥,用繃帶包紮好後,更是連鞋子也穿不上去。路倒是可以走,但不能過量,以免落下後遺症。
星期天,本是陽光明媚的一天,林微微只能躺在自家牀上唉聲嘆氣。明天,魯道夫就要走了,本來還計劃好一起出去踏青,現在也泡了湯。她趴在牀上,百無聊賴地翻着書。
“啊。”她突然尖叫了聲。
聽到她的叫聲,他的聲音傳來,問,“怎麼啦?”
“我答應了韓收拾房子,可是腿腳扭傷了,怎麼辦?”
“我來收拾。”
“還有一堆衣服要洗。”
“我來洗。”
“廚房的垃圾也沒倒。”
“我去倒。”
“我的作業還沒寫。”
“我來寫。”
“嘿。”
“……”
按照小祖宗的吩咐,將蘋果切好裝盤,然後送到她面前,公子爺的服務也算周到了。這就是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以前是她服侍他,現在是他照顧她,至於將來……有沒有這個榮幸,具體還要看他的表現。哈哈。
林微微翹着二郎腿,嘴裡咬着蘋果,好不得意。
“你在想什麼?笑得那麼詭譎?”
“有嗎?”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看見他在掃地,噗的一聲,將蘋果皮吐了出來,然後指了指地板,意思是讓他收拾掉。
他捏了下她的鼻子,拿她沒辦法。對她,他真的已是俯首甘爲孺子牛,所有的調皮搗蛋,一一包容。
“你明天幾點的火車?”
“早上9點。”聽她這麼問,他有些驚訝,問,“怎麼,你要送我嗎?”
她點頭。
“你的腳都腫成這樣了,還是好好在家裡休息。”
她想了想,點頭,“也是。那我就不送了。”
沒想到她會順着他的話變卦,主意改變得那麼快,不禁一陣失望,但轉念想想,兩人身份懸殊,火車站上人多眼雜,萬一被人瞧見,對她也不利。他不在身邊,沒人保護她,只能隱忍。
林微微斜着眼睛偷偷瞄他,希望他能夠說一些煽情的話,可是等了半天,等來的只是沉默。其實,她心裡掙扎地很厲害,想去送行,卻又怕自己在大庭廣衆下控制不了情緒。38年的那一場離別,至今還是記憶尤深,這一次她要笑着分手。
他捏住她的雙手,道了聲抱歉。
“好好的幹嘛說對不起?”她側過臉,看着他,問。
“說好守護你一輩子,結果我還是要走。”他苦笑,那語氣聽上去讓人有些心酸。
見他愧疚的目光望向自己,林微微抿嘴擠出個笑容,“保家衛國,是你的責任嘛。只要你留着小命回來,就算對得起我了。”
她的話讓他的心更不好受,沉默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謝謝。”
“謝我什麼?”
“對我的理解。”
這不是理解,是無奈!連他父親那麼牛的人,也無法將兒子收在保護傘下,阻止他上戰場送死,而她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人,又能做什麼呢?她動了動嘴,這些話,最終沒能說出口。
魯道夫無聲地坐在牀邊,環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口。想說一些承諾,卻可悲的發現,都是一些無法確定是否可以兌現的廢話。
生和死,離與留,全都身不由己,自己能給她的唯獨只是這一秒的溫存。
氣氛有些沉悶,林微微推開他,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無限好的陽光,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剪了翅膀的小鳥。外面天雖高,海雖闊,卻不能任我遨遊。
她不禁嘆氣,“好無聊啊,窩在家裡還有什麼好玩的事情可以做?”
聽見她的抱怨,他笑了,走過來從背後抱住她,在她耳邊廝摩,“有一件事,很有趣,而且只能我們兩人一起做,少一個都不行。”
“是什麼啊?”他的氣息噴塗在耳邊,癢癢的,她忍不住笑問。
“是……”他轉過她的臉,對準她的嘴脣親了下去。
她頭一歪,他的嘴失了準頭,落在她的臉頰上。林微微笑着逃了幾步,卻被他從背後一步抱了起來,她尖叫了一聲。
“你這個色狼,快放我下來。”
“怎麼可能。”
他將她放在牀上,也隨之壓了上去,小小的單人牀承受住兩人的分量,沉了一大片下去。親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移到她的脣上,輕輕的一個吻,點燃了彼此的心火。
金色的下午,陽光灑滿了一屋,兩人的衣物也散了一地……
一陣熱浪過去後,兩人的喘息聲漸漸落下,她將臉埋在他的懷中,悶悶地問,“剛纔,你爲什麼不肯……”
“不肯什麼?”
“不肯……”瀉在她的身體裡。可是,這幾個字太露骨,她實在沒臉說出來,於是只好斟酌着語句,換種方式表達,道,“難道你不想和我有個孩子嗎?”
沒想到她會這麼問,他有些措手不及,來不及去找婉轉的修辭,嘴裡已經直白地說了出來,“不想。”
被他那麼直接的拒絕,林微微心頭一震,望向他的目光中有了受傷的神情,咄咄逼人地問,“因爲我不是雅利安血統,不是日耳曼人?”
“是,也不是。”
“你混蛋!”聞言,她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掙開他的懷抱,翻身背對着他,一顆心被他的話刺痛了,指責,“還說愛我,原來都是騙人的。再多的愛,也抵不過一張血統書。”
“林,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說。”他去拉她,他的話都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
“不聽!”她賭氣地捂住了耳朵。
他拉下她的手,問,“你怎麼了?怎麼突然會提到孩子呢?我明天就要走了,難道你要一個人懷孕、一個人生孩子,然後讓孩子沒有父親地成長嗎?而且,在現在的政治背景下,一個混血孩子,他的前途會怎樣,你我都知道。可是,這並不代表,我不想要孩子。”
“你只是不想和我要孩子。”她就着他的話說下去,忍不住冷笑,自尊受了傷。好不容易下了決定和他在一起,滿腔的熱情卻被他一盆冷水徹底澆滅。還說,爲了她可以不顧一切,會永遠守護她,不離不棄的,到頭來都是謊言。
“孩子不是小貓小狗,生出來後,你就要對他負責。我們從來沒有談過這件事,也完全沒有計劃,就連你我的明天在哪裡都不知道。現在你突然說要孩子,這讓我怎麼答應你?”
“藉口,全部都是藉口,明明是你不夠愛我。就是因爲你明天要上前線,所以,我纔會有這個想法,萬一你死了……”她垂着眼瞼,聲音也跟着低了下去,“至少我還有你留下的那部分。”
“林,你到底怎麼了?爲什麼突然多愁善感起來?我承諾你,我一定會從戰場上回來。”他拂開她的頭髮,吻了吻她的裸.露出來的頸間,伸手摟住她的腰。
“你承諾我?那你先讓敵軍的炮火答應不在你身邊爆炸。”她轉過身,對着他吼了出來,這一吼,勾出了所有的情緒。
在心底,她是多麼的不捨得他離去,只不過一直壓抑着。明明難過的想哭,卻還要強迫自己微笑,裝出一副灑脫不在乎的樣子送行。剛相逢了多久,便又要離別,如何能沒有怨言?就算她理解他,明白這不是他的錯,但並不代表她不能發脾氣,不能生氣,不能失望,而這些情緒藉着這個機會,一下子全都爆發了出來了。
今日一別,又是生離死別。記得上次,他回來的時候,是手臂打繃帶,那這次呢?是腦袋、胸口、小腿,還是屍骨無存?
“你不能娶我,不能在街上約會,不能給別人看到,不能守着我,就連偷偷地讓我生個孩子,你都做不到!”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很委屈,很傷心,咄咄逼人地追問,“你說,你還能爲我做什麼?”
“我……”被她說得他心都痛了。他不想要孩子,是爲她好,可是爲什麼她就是不明白。
她當然不明白,她只是單純地在想,有了他的孩子,她便會一輩子死心塌地跟着他,再無二心。這種方式,雖然又笨又傻,不過,卻很有效。
只不過,他不領情,他也有自己的思量和顧慮。即便要孩子,也得等戰勝之後,當戰火消停時,祖國不再需要他,才能卸下擔子,天涯海角追逐她。
魯道夫想去抱她,卻被她甩開,她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將他踹下牀,道,“風流快活過,你可以滾蛋了,我不想看見你。”
她說得有些刺耳,他心裡也不好受。可是,這是他心愛的女人,難道要看着她發脾氣而不顧嗎?不管是誰有理,他總是認錯的那個,誰讓他是男人啊。他順勢抓住她的腳腕,將她拉近自己,然後一把將她禁錮在自己的懷中。
“林,你明明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爲什麼要任性,說這些話傷人傷己呢?”
“我就是任性,我是21世紀的獨生女,我不任性誰任性?”她說得理直氣壯,掙扎不開,索性對着他的胸膛狠狠咬了一口。
被她咬的一痛,他不由得鬆了手,她一失足,順勢摔倒在牀上,腦袋磕在牆壁上痛得眼冒金星。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見狀,他要去扶她,卻被她打散了手。
後腦被撞痛,心裡更是惱火,將牀上的枕頭被子……凡是能夠摸到的東西走砸向他,可還覺得不解氣。
“走吧走吧,反正遲早要走,我留不住你。”她吼,傷心的眼淚流了出來。
看見她哭了,魯道夫更着急,道,“林,這個爭吵沒有意義!我明天就要離開了,你不要無理取鬧,讓我安心地走,好不好。”
“你把我要你的孩子這件事當成無理取鬧?”他不說話倒也算了,一說更叫人生氣,她怒極反笑,“也對,你將來要按照你父親的安排娶雅利安女子,我這個二等公民算什麼?我們的孩子,你怎麼看的上。”
她的話就像一根根刺,紮在他心上,讓他血肉模糊。
一個想去抱,而另一個就是不讓他抱。魯道夫沒辦法,只能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不讓她動粗。無法翻身,爬不起來,她怒了,於是就動用一切武器……啃咬抓撓。兩人一拉一扯,把牀都鬧翻了天,咯吱咯吱直響,再這樣下去,牀扳就要癱掉了。巨大的動靜,把韓疏影都引來了,在外面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林微微這才收斂了一些,打不過他,生着悶氣,索性轉過身不理,閉着眼睛睡覺。
剛纔還好好地溫存,一會兒兩人就鬧翻了,就連這理由也是莫名其妙。魯道夫看着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要他的孩子,他不是不想,只是,現實殘酷得叫人做不了夢。且不說,他明天就要走,就算不走,這個孩子又要如何生存下去?雖然,他嘴裡不說,心裡卻不得不承認,元首的一道種族法,已將他們劃爲兩個世界的人。他們可以偷偷的約會,偷偷地親熱,甚至偷偷的戀愛,這些都是無形的,可以藏起來……可孩子,一旦生下來後,要如何隱匿?他不是不想負責,只是還不知道該如何負責,這一切要細細思量,而絕不是兒戲一般的貿然決定。他不想看見她痛苦,也不想看到她後悔,更不想讓他們的孩子受到歧視,生長在扭曲的環境中。如果給不了最好,那他寧願不要。
這些道理,林微微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去懂。瞻前顧後,什麼都做不了,處處受牽制,滿是壓抑,怎麼樣都開懷不起來。
魯道夫是個耿直的人,他不會說好話先哄着再說,在他心裡,你提了他便當真。一旦決定了,就會去做、去執行。而微微卻完全相反,她說並不代表她去做,她想過就代表做過了。於是,爭吵也在所難免。
他說了些什麼,她不想聽,鬧了會情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看着她還掛着眼淚的臉頰,魯道夫真是又氣又憐,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陪在她身邊,親着她的臉,她的嘴,任由最後的一點點時光,在指縫中流逝。
微微,也許你不相信,可是我真的不捨得離開你。昨天,在教堂裡,多麼希望接受牧師祝福的是我們,而在說出我願意的那一刻,我是真的想娶你,和你在一起度過每一瞬間。我甚至有那種感覺,把你的手握在手心,好像握住了全世界。
你說的沒錯,戰爭是殘酷的,我們陷在這個時代的夾縫中,都是身不由己。可是,即便在死亡和痛苦的烽火中焚燒,我對你至死不渝的愛,依舊堅不可摧。爲了讓我們的愛延續,我將奮戰到底,會努力活着回來兌現我對你的承諾。
以前注重血統的我,可現在,我在乎的只是孩子的母親是不是你。再耐心地等一等,等戰後,我們會有一羣孩子。如果,你希望我能夠平安回來,就請你不要再對我生氣了,不然我會很不安,即便人在戰場,也依然對你牽腸掛肚。
你是我活下去的毅力,因爲我愛你,很愛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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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預告:
她突然安靜了下來,弗雷德反而有些不安,他寧願她發脾氣鬧情緒,也好過這樣的沉默寡言。
“你心裡想的就只有他嗎?”他忍不住問。
林微微一怔,飛快地向他投去了一瞥,不答反問,“爲什麼你總是這樣問我?”
爲什麼?因爲得不到答案他會不甘心,可得到了答案,他又不想接受。所以,只能反覆去問。
無話可說,彼此沉默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毫無徵兆的,弗雷德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說,“我不會放棄的。”
她無精打采地隨口嗯了一聲。
“我和可可已經過去了。”
回過神就只聽見一句可可,可可是哪根蔥啊?於是,她莫名其妙地看他,“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加入這場戰爭。”
“你要去送死嗎?”她以爲他說的是斯大林格勒戰役。
見她心不在焉,弗雷德踩下了剎車,將車子停在路邊。然後用手挑起她的下巴,逼着她轉向自己,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如果在我和魯道夫之間,你只選一個,那麼這一場戰爭,我勢必加入。”
聞言,微微的心猛地跳動起來,看了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記起來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