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拎着林微微走到監獄門口,然後就像丟個垃圾似的給扔了出去。
外面的天空早就亮透了,陽光灑在身上,很暖和。林微微腿上受着傷,經歷了一個晚上心理和身體上的奮戰,筋疲力盡,一時間坐在地上爬不起來。
參天大樹有葉飄零,在眼前晃晃悠悠地落下,她伸手一接,那枯萎的葉子便落在了她的手心裡。枯萎代表生命的盡頭,可是一到春天又會發芽,如此順着大自然而循環,就像我們的人生一般。在經歷無數的絕望,無數的希望之後,終於走到生命盡頭,然後再去回首過往,那些希望和絕望雖然被時間褪盡了色彩,卻依然在記憶中留下了它特有的意義。
“簡妮。”
林微微正發着呆,突然聽見有人在叫她,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頭頂一大片的陽光。她茫然擡頭,一雙藍眸躍入眼簾,不禁一愣,那瞬間,她幾乎要以爲自己看見了魯道夫。
可惜來人並不是她心中所思的那個人,而是弗雷德。
看着疲憊的她,看着狼狽的她,縱有千言萬語的責備也只化爲了一聲嘆息。簡妮,你爲什麼始終學不乖?爲什麼一定要幫助猶太人,和我們納粹作對?
見他動了動嘴皮,她急忙擋住他的話,道,“不要說,我什麼都不想聽。”
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這樣固執的女孩他還是第一次遇到,明知道應該丟棄她,讓她嘗一嘗不知天高地厚的苦果。可是,看見她受害受苦,他還是忍不住心軟了。他想幫她,可是這種幫助也只能在一定程度範圍內有效。這個傻丫頭怎麼就不明白呢?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這樣好說話,更不是每個人都能容忍她的反叛思想。
“還能走麼?”他問。
“能。”林微微藉着他手上的力氣,站了起來,她笑道,“還能走路,說明腿沒斷。”
“簡妮!”她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眼,向來冷靜的弗雷德,竟也動了氣。至於自己在怒什麼,他也不知道,陰着一張臉,用不太溫和的語氣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看見他眼中跳躍的火苗,林微微不禁一愣,心想,大哥,我又哪裡得罪你了?
她無辜的眼神像一隻乞憐的小狗,一直望到他心裡頭,叫人突然煩躁起來。在自制力奔潰之前,他一揮手,說,“算了,這是你的決定,只是將來對自己衝動付出代價的時候,別痛哭流涕!”
“爲什麼不能?痛哭流涕是女人的專利。”她小小聲地反駁,想了想,然後道,“我們只是立場不同而已。”
聞言,弗雷德諷刺地咧嘴一笑,“立場不同?和我們立場不同的共..產.黨和民主黨,他們的結局是什麼?”
“集中營。”她低下了頭。
“呵,原來你知道。”
“大哥,我問你一個問題。”她突然看着他說。
點頭示意她說。
“你明知道我和你立場不同,而你是納粹蓋世太保的頭頭,按照規定,你碰到我這個反動派,該怎麼做?”
“逮捕你,送去集中營。”
“那你現在爲什麼不這麼做?反而一次次幫我?”
“……”竟然被她堵得一時語塞,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因爲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等不到他的回答,她索性替他回答了,“一邊是利益,一邊是朋友,理智和情感,兩者都無法割捨;你幫我,因爲你對我有情有義,而這情誼,是關乎情感,無關政治立場的。同樣,我對猶太人也是如此,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不禁被她的話震驚,自詡心思細密,但在這刻他居然找不到話去反駁她。一字字一句句都在理,直接敲打在他的心頭上。真是挺可笑的,一直以爲她冥頑不靈,看不清楚狀況,原來她看得比誰都透徹。他不禁想,在迷宮裡摸不到方向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是她,還是自己?
把她送到飯店門口,弗雷德敲開了大門。克萊一見來人,立即迎了出來,扶住林微微,對着這位太保哥連聲叩謝。看着老闆關切的神態和詢問,不禁微微一笑,她暗忖,幸好,在這亂世中,人心尚未全部作古,人間還有真情在。
弗雷德似乎有話要說,於是,克萊喊來了小女兒,讓她攙扶微微上樓休息。林微微轉頭看了一眼一老一少兩個大男人,撇了撇嘴,啥也沒多說,乖乖撤了。
腿受了傷,但好在沒骨折,外面亂成了一團,沒有地方會比自家更安全。林微微給自己上了一點藥,然後靠在牀上想心事。
她的牀對着窗口,從高處望下去,大街上滿是廢墟。到處都是一大堆的玻璃,在陽光的照射下,還真像是破碎的水晶,散出五顏六色的色彩,難怪會被叫做水晶之夜。只是啊,這浪漫的名字下,掩飾的卻是赤果果的血腥!
暴.行從11月9號開始一直持續到10號清晨,不但在德國境內,還有奧地利、蘇丹德地區,凡是有日耳曼人的地方都上演了這激烈的一幕。
在災難中倖存者在陽光下一邊痛哭,一邊還要收拾殘局,人間慘景吶。明知越看越鬱悶,偏還要伸頭去看,林微微你真是賤人一個!
一怒之下,她索性起來將百葉窗拉下,來一個眼不見心不亂。折騰了一個晚上,身心皆疲,連衣服都沒有換,倒頭就睡,睡個昏天暗地。
她夢到了很多人,佩特、約根、貝雅……他們的臉一張張被黑暗籠罩,慢慢地消失在濃霧中,最後只有她一個孤零零地站在街頭。放眼望去,滿地的水晶在月光的傾灑下,泛出了奇異的七彩光芒,好像走進了一個童話世界。
簡妮。
背後有人在叫她,她回頭,看見了親王哥哥,他後面站着少爺、埃裡希、弗雷德,還來不及應答,他們的身影就如泡沫幻滅般逐一隱去。然後,一個高大挺拔的人影從濃霧中走出來,她看不見他的臉,只見兩邊飄動着衣襬。黑帽子、黑制服、黑手套,手中還拽着一把黑手槍,氣勢丈人地向她逼近。
簡妮,我們來日方長,你的運氣總有一天會用盡的。
他在陰霾的天空下冷冷一笑,那冰涼的聲音像一條毒蛇般鑽入了她的骨髓中,林微微無比驚恐地向後退去……
他笑着,扣動了扳機,槍響了。子彈穿透她的心臟,她看見自己倒在血泊中,黑色的漩渦慢慢退去,最終只剩下滿天滿地的皚皚白雪。
風雪吹來了魯道夫曾經對她說過的話,簡妮,不要放棄,我們在你身邊,一直……都會……在你的身邊!
再後來,林微微尖叫一聲,就被這個坑爹的噩夢給驚醒了。
一睜眼,就看見房門被人打開,一臉焦急的克萊動作慌亂地衝了進來。
“快,快和貝雅躲到地窖裡去!”
“啊?”林微微一時還沒搞清現實和夢境的區別,看着他有點緩不過氣,這,這是神馬情況啊?
“黨衛軍來抓人,已經帶走了近千個猶太人。”
她一個激靈,突然清醒了,“抓猶太人?我又不是猶太人!”
“你不是,但施侖堡局長在走的時候,再三關照我,如果黨衛軍來捉人,務必要將你藏起來。”
“爲什麼呀?”
“不知道!”克萊打斷她,“別問那麼多,就按照他的話,先躲好再說。”
地下室其實是酒窖,藏着不同的酒,在一排酒架後面有幾扇可以藏人的小門。貝雅藏在其中一個,林微微藏在另外一個,還有幾扇小門空着,前面都有一排啤酒擋着,要發現後面別有洞天,還真是不容易。
藏好沒多久,就聽見上頭傳來一陣喧鬧聲,克萊賠笑的聲音一同傳來。
腳步聲傳來,有人走了下來,四周兜了一圈,似乎在查看什麼。林微微並不是很害怕,只是覺得奇怪,貝雅是猶太籍波蘭人,身份特殊,不想被遣送,所以要躲起來。可是爲什麼連她也要一起躲?
是因爲昨夜猶太教堂救人一事嗎?這確實是個抓人理由,只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弗裡茨既然要抓她,又何必裝好人放她回家?放了再捉,他到底是何居心?難道是閒着蛋疼,貓捉老鼠逗着玩?
一想起這個鬼畜男,林微微的頭就痛了,從他出現以來,她總有一種被覓食中的野獸盯上的感覺。妖孽啊妖孽,早知當初就不該救你!
那些士兵四處搜了一遍,酒架、貨架上上下下都仔細查看了,但所幸的是,他們沒有發現林微微和貝雅的藏身之處。
等他們離去之後,爲了保險起見,老闆讓她們倆人暫時待在地窖裡不要出來,赫爾嘉偶然會給她們送些食物來。兩人不瞭解情況,不敢說話聊天,沒有手錶,看不到日光,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異常痛苦。
林微微幾番三次想要踏出暗格,可是想到弗雷德和克萊的話,不由又忍了下去。她想起那天弗雷德來找她,不但神情奇怪,就連說的話也很怪異。
他說,簡妮,你好自爲之,我保不住你了。
弗雷德爲什麼會這麼說?他的眼中顯然藏着秘密,可是這麼一個城府深沉人的心思,豈是她這個單細胞生物能夠猜透的?
林微微這兩天過的是渾渾噩噩,大喜大悲大怒大哀,好像現實和夢境也沒了區別。事實上,自從穿越到了30年代納粹德國,她的人生之路就充滿了跌宕起伏。
因爲長時間的蜷縮,肩膀背脊每一處都在叫囂,再加上腿上的傷,又酸又麻,她是真的坐不住了。
可是,剛想轉身動一下筋骨,就聽見酒窖的大門被打開了。
“你說,這裡白天已經查過了?”
一聽這個聲音,林微微身上的汗毛頓時豎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真是說到鬼畜男,鬼畜男就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