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年的聖誕節,是在華沙充滿了戰爭氣息的廢墟中度過。新年之後,納粹便開始積極部署西線,他們下一個目標是丹麥和挪威。
開春後不久,弗雷德收到一道急令,被納粹黨召去了柏林總部。他走的很急,幾乎沒有來得及安排什麼,只是關照了他的副官呂斯少尉時常來看看。
這個年代沒有電腦電視,宅在家裡唯一的娛樂的就是看書。也許跟着弗雷德時間久了,呂斯也是個心很細的人,林微微只是無意間提起了一次,他便記住了。第二天開車送了一大堆書籍過來,都是一些名著,萊辛的、歌德的、席勒的、還有布萊希特的!這幾個作者都是德國思想啓蒙的精髓所在,以前在上高中的時候,讀過幾本神作。可是寫的太深奧,只是懵懵懂懂,真不是吾輩能輕易領悟的。
別看呂斯長得不起眼,但文化修養絕對是高,和他比起來,她真實慚愧。上輩子還是林微微的時候,窩在家裡看得都是《穿越與反穿越》《午門囧事》《古代獵美奇緣》,如非得已,四大名著幾乎不碰。
在空中碰到她敬佩的目光,呂斯有些靦腆地抓了抓頭髮,“要是不夠看,我那裡還有。”
“夠了夠了。這些夠我看一年了。”她忙道,隨手翻翻,找了幾本看得順眼的出來。
出於禮貌,兩人閒聊了幾句,這時,突然有部下來找呂斯。不知道那人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只見他神色一變,匆匆地告別出了門。
呂斯走後,她便將書收了起來。默默在心裡嘆氣,真是對不起這位仁兄的熱情,估計這幾本書也只是堆積在家裡吃灰。改明兒還是去書店挑一些八卦雜誌、愛情小說什麼的,反正只是打發時間嘛,用不着那麼精闢。
因爲閒着蛋疼,林微微就下樓去幫克羅茨太太一起打掃花園,春天來臨了,很多樹木需要修剪,以便開出更好的花蕾。
白色鈴蘭,花語幸福與圓滿,是唯一一種能在零下幾十度裡傲然開放的花。用剪刀剪下一大把,插在花瓶裡,微微打算放在自己的房間裡慢慢欣賞。
正忙的快活,忽然有人送來了一封信,是給簡妮﹒布朗。
這裡認識她的人不多,除了弗雷德,就是弗裡茨,後者基本可以忽略,而前者也不太可能啊。
會是誰呢?
她放下花瓶,好奇地拆開信看了一眼,卻在剎那間如同一座雕像般凝固住,手腳僵硬,唯獨一顆心無法抑制地劇烈跳動起來。當真是萬物皆止,唯吾心動啊!
信紙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我在華沙,明天下午四點在維爾納大街的咖啡館見。這句話是由打字機打出來的,但這落款處的簽名,卻是用鋼筆寫上去的。只需一眼,她便認出了他的筆跡。
沒錯,這是魯道夫的簽名,寫信的人是魯道夫!
他在華沙,他竟然來了華沙!
是弗雷德告訴了他,她的現狀嗎?
林微微捧着信,心潮翻滾,幾乎不敢相信,可信紙上清清楚楚是他的簽名。信裡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她卻看了一遍又一遍。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連克羅茨太太的叫喚,她都沒有聽見。
太久沒有見面,不是不想,不是不愛,只是一直都努力剋制着。而如今,這一封信就像開啓潘多拉魔盒的鑰匙,一旦打開,思念便如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閉起眼睛,腦中便涌起往事一幕幕,他的吻、他的愛交織在一起,變得無比得清晰。告別的那一日,在電車裡,他寧願放棄自己的生命安全,不顧一切地探□體來撈她。他被碎玻璃紮了一身,他的血一滴滴落到她的臉上,他用自己的身體幫她擋住危險,在死亡和劇痛面前,還是不願放手。
在萊茵河的岩石上,他曾說過,他會用心來找她;在傾斜了90度的電車裡,他也曾說過,這一輩子就算死也不會放手了。曾一次次吻幹她的淚水,曾一次次訴說他對她的情,不願和她分開,每一秒的相處都是至寶。
那一句句誓言,那一遍遍親吻,刻在腦中如印記,帶在臂上如戳記。不敢想,不敢愛,苦苦地去壓制,強迫自己去忘記,可是到頭來不過短短几個字,便讓一切又死灰復燃。
那麼深情的少爺,如何能忘?對他的情意,如果不是愛,那又是什麼呢?
將信按在心口上,她忍不住熱淚盈眶。魯道夫,我等你好久了,等着你來找我,等着你來娶我,等着你來兌現諾言!等得我心都痛了……
不禁要想,如果那一天在柏林,在酒店外面,她選擇的人是魯道夫會是什麼樣子?不顧一切的愛情,連她自己都沒有做到,又如何去要求別人?
恨不得時間能跳過,可偏偏一分一秒都過得這般緩慢。在分離了500多天,她竟連一天也等不了。
好不容易熬到夜晚,正在牀上輾轉難眠,就聽克羅茨太太在外面敲門,有人打電話找她。
懷着希望爬起來接過一聽,電話那頭卻傳來弗雷德的聲音,心底的那股失望無可言語。
她以爲是魯道夫,她也希望是他,那麼久沒見,容顏可以褪色,聲音也可以淡忘,唯獨心裡對他留存的那份感情依舊未變。
“你的聲音不對,是不舒服嗎?”
在電話裡聽他這麼問,眼眶一熱,眼淚再度流了下來。悶悶地流淚,默默地心痛,暗忖,爲什麼,電話那一端的人不是她所思念的那個人?
“怎麼了?”弗雷德是何等心細的人,見平時嘰嘰喳喳的一個人,突然變成了啞巴,不禁追問。
悶了半晌,她才憋出一句,“你什麼時候回來?”
聽她這麼問,他鬆了口氣,忍不住語調輕鬆地打趣,“怎麼?才幾天不見,你就思念我了?”
顯然他是誤會了,以爲她的不開心是因爲他。心情不佳,自顧不暇,林微微不想解釋。
見她不答,他安慰道,“我很快就會回來了。”
“弗雷德。”她低低地叫了一聲。
“呃?”
“我,我想問你……”
一句話說了一半,沒了下文,他問,“什麼?”
她咬了下嘴脣,還是忍不住將心底的疑問問出了口,“魯道夫在不在柏林?”
聽她這麼問,電話的那段頓時沉寂了下來,兩人間的氣氛有些壓抑。看不見他的表情,見他不答,林微微又追問道,“他是不是已經不在柏林了?”
半天后,才聽見他生硬的聲音在那頭響起,“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爲,因爲我想知道。”
聞言,弗雷德突然笑了起來,一字一頓地問道,“簡妮,你的心裡除了他,到底還有誰?”
本想告訴他今天她收到信的事情,可被他這麼也一堵,到嘴的話又縮了回去。他在電話那邊責問,而她卻在這頭沉默不語,不作答不是因爲自己找不到答案,而是怕答案太傷人。
逃避他的親吻,逃避和他親熱……她的心裡有誰,這不是很清楚的事?一向精明的他怎麼會不知道?既然知道,爲什麼還要問?愛情啊,就像一張大網,縱橫交錯,被困在中間的人,誰都脫不了身,誰都已身不由己!
“別人說真心換真情,可我的真心卻換來了傷心!簡妮,你實在讓我太失望了。”他的聲音很冷,他的話也很尖銳,受了傷後就像一隻刺蝟,豎起滿身的刺,來保衛自己最後一點尊嚴。
“對不……”
她想道歉,可是電話那一頭已經被掛斷,只剩下了嘟嘟的忙音。望着電話發了半天呆,一時無措。
弗雷德生氣,因爲愛她得不到她的迴應,可是,她也覺得委屈啊,因爲她從來就沒有愛過他。當初選跟他走,是迫不得已;和他在一起之初,他明明只把她當做妹妹看待,這種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彼此一直守着這條界線不是很好嗎?爲什麼要變呢?對於他的付出,她可不可以再當一把鴕鳥?一顆心的容量就那麼多,裝了魯道夫,哪裡還有位置給他?
她嘆息,放下電話想回到自己房間裡,卻被克羅茨太太叫住。她將一杯溫牛奶塞到她的手裡,道,“趁熱喝了吧。”
“謝謝。”
“不用謝我,我只是按照上校先生的吩咐做事。”看着林微微紅彤彤的眼睛,她忍不住問,“這個軍官是你的什麼人?”
什麼人?林微微被她問住了,以前把他當哥哥,後來差點被強,現在……不知道。
她的遲疑看在克羅茨太太的眼裡卻是另外一種理解,她嘆了口氣,拍拍微微的肩膀,道,“找個愛的男人,不如找個對的男人。愛的男人能讓你刻骨銘心,可對的男人卻能陪你走一輩子。”
這位太太還是第一次和顏悅色地與她說那麼多,說完後,轉身便走了。長長的走廊裡,只剩下林微微孤獨的身影。
在這戰火紛飛的年代,究竟誰纔是對的人,誰才能陪她走一輩子?
曾經喜歡親王的時候,魯道夫告訴她,他纔是她命中註定的那個Right先生。而現在,弗雷德又告訴她,要珍惜眼前人。
如果不能相守到老,愛與被愛,同樣空洞!
一夜無眠,直到拂曉的時候,纔有了睏意。醒着要糾結,夢裡頭也輕鬆不起來,大霧瀰漫的橋兩端站着兩個人影,等着她的決定。
簡妮,我和魯道夫,你選誰?
簡妮,你的心裡除了他,到底還有誰?
……
簡妮,我會用心來找你,即便容顏變了,可實質的東西卻還在。
簡妮,我不會放棄初衷,不管那個驚豔了你的人是誰,但我只知道,溫柔歲月的人一定是我。
兩個男人,天各一方,一個兩小無猜,一個陪她出生入死,都曾爲了救她連命都可以不要,同樣的癡情不悔。該怎麼選?
如果問心,毫無疑問她會選魯道夫。如果問良心,她躊躇了。
林微微,你要珍惜啊。
她聽見有人在對自己說,一個機靈,突然清醒過來。沒有弗雷德,沒有魯少爺,只有一牀無比燦爛的陽光……
起牀後,將自己收拾乾淨,便站在窗口等太陽爬到西邊。
不同往常,今天呂斯沒出現,而林微微一心繫在咖啡館碰面一事上,他來不來,根本沒在意。
好不容易捱過午後,她早早地坐在了咖啡館裡。今天的大街上特別安靜,不像往常那樣雜亂,就連納粹軍團都鮮少露面。
希特勒要攻佔西歐諸國了,波蘭這裡的硝煙應該會暫時消停片刻吧。她思忖。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館內,耀出一個個七彩圓圈。咖啡館裡有人坐着吃飯,有人坐着喝咖啡,其樂融融。
時鐘一點點地劃過,隨着時間的一步步臨近,她的心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無法掩飾自己心裡的激動。
握着咖啡的手竟然有些發抖,不禁暗忖,待會看到他說些什麼好呢?是該責怪他那麼久不來找自己?是該撲進他的懷裡哭訴?還是該笑拍他的肩膀,瀟灑地調笑,小子你丫的又變老了?
再見情人,明明是那麼開心的一件事,可爲毛她會顫抖,會害怕?500多天不曾面對面,他的感情是否還會對她依舊如初?他一個人在柏林,會不會寂寞難耐,而找其他的女朋友?
記得剛離開裡賓家的時候,魯道夫曾滿世界地找她,可是,這一次他們分別那麼久,爲什麼他始終不曾有所行動?因爲他老爹給下的壓力嗎?還是因爲在他心裡她的影子已經淡去?
人雖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一顆心卻亂如麻。
午後的咖啡館還是比較繁忙,不停的有人進來,卻沒有人離開。坐在這裡的大部分都是男的,都是波蘭人,如果在平時,她一定會驚訝。可惜,此時她並沒有發覺有什麼不對,因爲她的心已經全部被即將見面的這個人所佔據。
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太陽從頭頂一點點歪斜,遠方教堂鐘樓上的時針終於扣在了羅馬數字四上面。
四點了……
他也該來了。
正想着,這時,咖啡館裡有人推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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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好吧,我承認,卡在這裡不道德,但是很悲劇的是,我卡文了。。。
姐妹們,能不能不要移情別戀啊啊啊啊?
魯少爺會很桑心的。嗚嗚嗚嗚,他也爲微微付出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