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聽秀次提起過,賤嶽之戰的時候,三成也有參加而且有所討取,可是卻從來沒人說過三成在賤嶽之戰中發揮了多大的作用,說起此戰,卻只有賤嶽七本槍。秀次說,三成自從三獻茶後跟從關白秀吉,就和清正在一起長大。清正有和秀吉的親緣關係,可三成只是一個從寺院裡收來的小侍童。秀次還說,三成就算憑藉自己的智謀爬到治部少輔的地位,可是還是有很多人說他不過是因爲長得漂亮罷了。而應當自小玩在一起的佐吉【三成幼名】和虎之助【清正幼名】的關係又如何呢?秀次只是回答,他聽說三成小時候矮小體弱。僅此而已了。
緋嵐在很久之後,還依舊很後悔。那時候,就算沒有回去和他說幾句話安慰他,至少應當站在他身邊陪他一會兒的。
對於政宗的第三封情書,緋嵐還是沒有回信,只是由遠藤寫了一封關於九州戰況的報告送了回去。而事實上,九州的戰事也基本告一段落。是的,就在緋嵐的病痊癒後不久,島津一方也終於在重兵壓陣下提出投降議和。就在海水漸漸變溫,櫻花落盡,鳶尾遍地的時候,各家的軍隊也都陸續踏上了返程的船隻。秀吉似乎對這一仗很是滿意,下令讓秀次和清正帶大部隊返回,三成則稍稍逗留,處理善後的事宜。而在加藤清正眼神裡,倒真是看不出什麼衆望所歸的感覺,卻飽含了奸臣當道的意味。
加藤清正說起來也算是三成的青梅竹馬了,這樣都被討厭,看來三成你的人員果然夠差。緋嵐坐在他面前,不由得嘆了口氣,不過,幸好是還有直江肯替他說幾句好話,現在又有了秀次,至少這個人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孤僻了吧。
面前的青年還在低頭寫着什麼,袖口半露,依稀看得見裡面的繃帶。看看窗外,潮溼的風捲進了窗帷,挑起了他根根青絲,歪着頭,看他不理不睬的繼續筆下的文字。在寫什麼呢?緋嵐又莫名想起初見時的那封信,雖然這麼說有些詆譭三成,但是總是覺得他安安靜靜的些東西的時候反而讓人覺得心裡有點發毛,不知道這一筆下去又決定了誰的命運。
就這麼靜靜地面對面坐着。緋嵐卻不覺間想起第一次與他獨處的情景來,經歷了這麼多,一開始對他的厭惡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深刻了。對待這個人,反而讓她用了最中肯的評價。
“什麼時候起程?”他沒有擡頭,依舊面對面前的卷宗。
“過一會就走。遠藤在安排船隻。”緋嵐答道。
“哦。”
“三成,累的話就歇一會嘛,是不是一夜沒睡,都有黑眼圈了哦?”
他一聽這話,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好像這樣就能揉掉什麼似的。
“開玩笑啦。”緋嵐笑笑。
他終於擡起了頭,看看緋嵐道:“雲子,你這一趟九州還真沒白來,都敢跟我開玩笑了是不是?”
緋嵐依舊是笑,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問道:“我很奇怪啊,我是毒蜘蛛雲緋嵐,你明明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名,可爲何還繼續叫我‘雲子’?”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三成盯着她,道:“不管別人用什麼名字來稱呼你,我只記得我第一次叫你‘雲子’的時候,你應了。從今往後,不管你被冠上怎樣的姓名,在我眼裡,你就是雲子。”
“……全天下,現在恐怕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份還會這樣稱呼我吧。”
“那不是最好?”三成微微一笑道。“那‘雲子’這個稱呼,可就是我的專屬了。”
緋嵐不知該用怎樣的言語來回答他,只能淡笑着聳聳肩。
“雲子,你看那鳥兒漂亮麼?”三成望向窗外,突然問了這一句。
“嗯?在哪裡?”等到緋嵐去瞧的時候,卻只看到幾根空枝。“誒……飛走了麼?”
三成搖搖頭,朝門外輕聲道:“送進來。”
“是。”門外有人應了,隨即拉門進來,手中提着一個銀絲鳥籠,裡面卻是一隻顏色靚麗的翠色金鵑。來人將鳥籠放在三成身側,隨即叩首離去。
“是不是很漂亮?”三成將鳥籠推到緋嵐面前。
“漂亮是漂亮,但是關起來——未免太可憐了。”
“可憐?”面前的青年又是一笑,半眯起那雙絕美的丹鳳眼,“雲子,你覺得關在籠子裡不好麼?有吃有喝有住,還有主人可以逗它開心。”他擡眼望向緋嵐,“在籠子裡,不會面臨各種各樣的危險。對於這樣一隻漂亮的子規來說,未嘗不是件幸事。”
“但是,它就沒有自由了啊。”
“自由?”三成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依舊半刻不離,“在籠中,一樣有自由啊。”
緋嵐聽了這話,不由得皺了皺眉,看看三成,也算理解他的弦外之音。
“我在想,如果你像它一樣,能夠一輩子呆在我一個人的身邊,只爲我一個人鳴叫……那有多好?”三成半是玩笑道。
緋嵐一聽這話,也不由得莞爾,也接過話茬開起了玩笑:“三成你既然都這樣說了,那我就先考慮考慮——不過,那得需要多大的籠子才能裝得下一個大活人?”
“那尺寸倒是可以試試看。”三成笑道。“不一定做不出來啊。”
“那好,若是三成你真的可以打造一個足夠大的純金籠子……”少女也望着面前的青年,笑道:“那我心甘情願走進去。”
“這句話我記下了。到時候可別反悔啊。”
二人沒有再說話,只是籠中之鳥蹦跳着撲撲翅膀,望望他們。
“殿下,遠藤大人讓雲大人回去,船要起航了。”門外有侍者通報道。
二人對視了一眼,少女隨即起身,剛剛走到門口,卻被那人扣住了手腕。
“雲子,到了奧羽,記得寫信給我。”
“我可不會寫情書哦。”
“隨便什麼都好。”
“收到。”緋嵐回頭笑笑,三成也放開了手,看那少女出了門。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籠中的金鵑突然叫了起來,聲音清脆婉轉,卻又如此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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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緋嵐出了門,騎上騰霜便趕忙奔去海港。到了口岸,發現遠藤在岸邊,正在看着伊達家的將士登船。她剛想過去喊他,卻先感覺有誰拍了拍自己的肩。回頭一看,原來是統虎。
“要走了?”
“是啊,我家主公來信催了好幾回了。奧羽戰事也不斷,我要回去救急咧!”緋嵐笑道。
統虎一聽,也跟着彎彎嘴角,“看來伊達大人很重用你哦?”
“那是當然!”緋嵐依舊笑得跟秋天的白菜似的——很賤。
“看來你在那邊的日子過得很滋潤嘛!”統虎打趣道:“這一次來,伊達家可是什麼好處都沒撈着,回去你準備怎麼交差?”
“哎?誰說‘好處’就只是金錢和土地?”緋嵐搖搖手指,一臉玄機道:“我們伊達家這次出兵,也收到了不少好處啦。”她還是一臉淡笑,“你看,兵員死傷基本沒有,糧食補給也用不着我們操心,就當來九州旅了個遊,又宣揚了我們伊達家的武名。幫了兄弟不說,還和關白殿下的關係更親近了,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好處?”
統虎一聽這話,也點了點頭。“雲君,這賬你可真會算。”
“哎?怎麼這麼說我!”緋嵐有些鬱悶的戳了戳對方,“我可是看了你的信爲了幫你纔來的哦!!你都不知道,說服那些老頑固有多困難!可是我還是爲了兄弟你來了!也不感動一下,真是的!”
那青年也依舊是笑,一把摟住少女的肩,拍了拍,“當然,我們是好兄弟嘛!”
緋嵐側頭看看統虎環住自己肩膀的爪子,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統虎兄,就算你真的不知道我是女的,但你能不能別做出這樣會讓人懷疑我們在攪基的舉動?
“說起來,雲君你和三成大人關係很好?”
“嗯?哦……這個嘛。”緋嵐支支吾吾的,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形容她和三成的關係,“還行……吧。”她模糊的回答道。“倒是你,和那位清正大人關係好像不錯咧?”緋嵐打岔道。
“清正大人,確實是位頂天立地的偉丈夫,但是我覺得三成大人也並沒有像他所說的那般奸邪,恐怕是對他有偏見吧。”統虎回答。
“‘三成這個人呢,雖然看他成天對人不冷不熱的,其實本性還是不錯的’這小子的人緣,確實糟糕的很呢!”緋嵐突然想起當年兼續和她所說的話。以前也是對三成有偏見,可是九州一戰後,看得多了,接觸得多了,也就覺得三成這個人並沒有自己以前想象的那麼奸詐險惡。如今,和當年兼續說出了一樣的話,只希望面前的統虎兄弟能像自己一樣撇開別人的眼光,好好去認識這個人吧!
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他一人站在院落裡,凝視着初發的綠葉,遙望遠處灰白的石崖。靜靜地發呆,凝想,一動不動。
三成他……也是個寂寞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