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場又一場, 嚴冬臘月真的是來了。夏律在宸前宮批完奏摺剛剛靠在案几上準備稍稍休息一下,哪知太監總管蔡呈小跑着慌慌張張就跪在他腳下,他眉頭一皺, 心底略微有了答案。他嘆一口氣, 問道:“何事?”
蔡呈一副哭腔:“回聖上的話, 皇后娘娘她, 又不見了!”
夏律擺一擺手:“知道了, 退下吧。”
蔡呈不敢動,擡起頭小心翼翼地瞄了瞄皇帝老子,只見皇帝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 眉頭卻愈來愈皺。
“聖上?這……”
夏律朝宮外望去,一片一片的白, 宮裡一到了這時候就格外的冷, 饒是手爐握在手裡也還是冷。他拿過手邊的暖茶輕輕喝了一口, 心裡有了一番計較,於是便問道:“趙家公子回京了?”
蔡呈到底是跟了十多年的老人, 一說便通,連忙答:“回聖上,過年回來了。”
夏律點點頭:“我自有計較,你傳我的指令,除夕夜的宮宴讓李貴妃接手, 宮裡打點好。”
“是。”蔡呈得了命令, 立馬去辦了。
殿內又只剩下夏律一個人, 似乎更冷了。他有些困, 攏了攏披風倒真靠在案几上睡着了。夢裡瑞雪的臉越來越清晰, 她跟多年前一模一樣,在盈盈人海中朝他傾城一笑。夏律伸手去觸碰, 瑞雪卻突然胸口一抹紅色越來越大,最終她口中冒出汩汩鮮血,止都止不住。夏律的手開始漸漸發抖,然後便猛然驚醒。
殿內還是那樣,侯在一旁的宮女都低眉順眼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夏律突然感覺,這座皇宮就是一座死人之城。什麼都沒有生氣,可是轉念一想,他又笑了。耳邊突然冒起上官綺嘰嘰喳喳的聲音,她夜裡端來蓮子羹固執地看着他喝下去,她在他悄悄醉倒的時候偏偏要自己哼哼哧哧地將他弄到龍牀上。
夏律突然一笑,真是笨死了,何必事事親爲?
一個人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慢,宮裡人都知道聖上不好女色,登基三年來只一位皇后、一位貴妃而已,連個把美人都沒有,子嗣當然更是沒有了。於是夏律覺得自己更加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終於熬到了晚上,他悄悄出了宮,帶了兩個大內侍衛便來到了京郊。
那所宅子裡燭火通明,裡面歡聲笑語,時不時還傳來小孩子尖利的吵鬧聲,倒不覺得吵。夏律立在門口,也不進去,任憑心裡淺淺劃過一絲絲暖流。
“聖上?”趙虎忍不住開口:“您小心着涼。”
夏律這才一腳踏了進去。
上官綺燈火在的笑容特別亮,有點驚心動魄。夏律心裡突然開始撲通撲通地跳。
阿端眉一皺,喝住在屋裡貌似舞劍的小孩:“好了,銘偳,你看誰來了?”
小孩子立馬將頭往外一看,即刻跳起來歡呼:“哦!皇帝伯伯!”
夏律懷裡突然撲進一個馨香的溫暖的小身子,他臉上立馬揚起一個小柔:“端端,你又調皮了?”
趙端端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扒拉着讓他抱,扯着他的袖子就說:“纔沒有呢!我最乖了!皇帝伯伯,你給我帶什麼來了?”
大眼睛就這麼期許地看着他,夏律的心又是一軟,可是十分無奈:“啊。皇帝伯伯忘了。”
趙端端立馬將頭往他懷裡一撞,開始哼哼,失落無比:“哎……”
去年他給了這小子一把精緻的小匕首,小孩子立馬笑得跟花一樣。今年拿不到禮物,自然是小臉一拉了。夏律覺得今天可能是失策了。
果然,上官綺陰陽怪氣地問:“端端,皇后姨媽送了什麼?”
趙端端立馬回答:“夜明珠!”
其實夏律心裡想,呸,這麼俗!可是他臉上卻笑道:“嗯,是好禮物!”
上官綺頓時噎住了。這時趙清唯和阿端牽着手一起出來了,趙清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清咳一聲,竟然招呼都不打,直接朝着自己娘子一句:“阿端,天色已晚,我們得就寢了。”
阿端也不厚道,十分同意地點頭,在夏律面前施了一個禮,望一眼上官綺再望一眼夏律,然後真的就去就寢了。
屋裡頓時只留下一言不發的上官綺和夏律,嗯,還有一個不明真相的趙端端。
上官綺突然咳嗽一聲,趙端端立馬在夏律懷裡扭啊扭。
夏律不明白,連忙問:“怎麼了?端端?”
趙端端可憐兮兮:“皇帝伯伯,人有三急。”
好了,這下子,屋裡又只剩下兩個人了。
上官綺側臉繃得有點緊,夏律捏了捏眉角,他輕輕一嘆,叫她:“小綺,不要鬧了。”
上官綺渾身一震,她慢慢轉過身,一字一頓地問:“時至今日,你還以爲我只是胡鬧?”
不是不心酸,趙清唯與阿端連孩子都那麼大了,她還在一條漫漫長路上奮鬥着。上官綺恍然覺得或許死和尚的話可能是在騙她。
夏律不動,也不說話,拳頭漸漸握住,他緩緩走過來。上官綺渾身緊繃,雙手抱胸,頓時炸毛:“你幹嘛!”
夏律只是說:“小綺,除夕的宮宴就這麼仍一邊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又要收拾你的爛攤子了?”
上官綺頓時恨得牙癢癢,大眼睛一瞪:“隨便!”
夏律已經欺進她的身,上官綺眉頭一皺,抽出手又要推開他。豈料夏律一把便握住她伸出來的手,上官綺牙齒咬得咯咯響,臉一仰,意思是:怎麼着吧?
可哪知夏律卻輕輕摩挲着她的手,半響突然冒出一句話:“小綺,你的手真暖。”
這是什麼跟什麼!上官綺向後一跳,十分警惕:“說,你想怎麼罰我吧?關禁閉還是抄佛經?”
夏律莫名其妙:“小綺,你說什麼呢?”
上官綺真是驚悚了,今天的夏律跟以往太不一樣了。她腦子突然想起一種可能,她連忙一把拍向自己的腦袋,怎麼可能!
夏律居然笑了:“小綺,你不疼麼?”
上官綺還沒反應過來,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夏律突然吻過來,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細緻地吻。夏律的手很涼,上官綺突然拼命掙脫被緊握住的手,一把推開了夏律。
燭火下,上官綺眉目十分清晰,她問:“你看清楚,我是誰?”
夏律笑:“小綺,上官綺。”
上官綺突然眼眶一紅,立馬流出淚來。她邊哭邊說:“你怎麼不早點啊?!”
夏律心裡驀地一痛,然後便是一股又一股的酸澀,他是不是晚了?是不是辜負她太久了?是不是晚到她已經不要他了?
他正這樣想着,哪知上官綺突然一抹眼淚,撲向他懷裡,在他耳邊清清楚楚地說到:“以後,你可要認定我了!”
那是一具溫熱的身軀,帶着點點的馨香。她緊緊抱着自己,夏律心裡有一種東西漸漸地回來了,一點一點地填回來了。他開口:“你是小綺,是我的皇后。”
他們後來還是叨擾了趙清唯一家,上官綺靠在他的懷裡睡得很安穩,呼吸輕淺,長睫毛一扇一扇。夏律就那麼看了一整夜。
所以,第二天,阿端就一臉曖昧地朝着自家夫君說:“騷包啊,看來昨天有人沒睡好啊。”
不倫不類的一句話,偏偏趙清唯還就聽懂了,然後簡潔明瞭地開始恭喜上官綺,也就一句話:“如願以償,恭喜恭喜。”
上官綺靠在夏律身邊,臉上正正經經,底下一隻手卻緊緊牽着夏律。
皇帝老子發話了:“師弟,你是不是太閒了?”
趙清唯笑:“哪裡,忙死了。端端一直朝着要一個妹妹。”
阿端立馬噴出一口茶水,趙清唯掏出絲絹十分坦然地遞給她。而趙端端,啃着包子就擡頭問:“阿端有了?”
上官綺也噴出一口茶水,她立馬大笑:“阿端,你兒子太前衛了!”
阿端十分幽怨,於是也問:“聖上還無子嗣,你改明兒生個十個八個的,肯定比我還忙。”
上官綺臉立馬通紅,小聲說:“哪有那麼快?”
夏律卻點頭了:“嗯,是要辛苦皇后了。”
上官綺於是一路低着頭回了宮裡,蔡呈看着這兩人,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同了,他愈發地恭恭敬敬,低着頭問:“聖上,李貴妃侯了多時了。”
上官綺眉頭一皺,夏律擺擺手:“讓她候着。還有讓御膳房送一些糕點來。”
“遵旨。”
上官綺卻有點坐不住,她提醒:“誒,天挺冷的,讓李貴妃進來吧。”
夏律笑:“你願意?你不吃醋?”
上官綺一撇嘴:“怎麼會?”
然後,侯了多時的李貴妃便看到皇上和皇后娘娘親親熱熱地喝着茶吃着糕點,問她:“什麼事?”
她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過了許久才渾渾噩噩地將宮宴的事稟上。
承啓四年,新帝的嫡子終於出生,賜名啓。夏律常常叫兒子小啓,然後皇后娘娘總是應一聲,然後再瞪皇帝一眼。
可到底還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