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般看男人都是拿正眼瞧的,給予古代美男絕對的尊重。這廝長得極其受人待見,甚至要比我家小岑子都要好看幾分。只不過,這男人太過拽,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冷着一張臉對於我這個橫空出現的指着他似有千言萬語的女人,愣是沒有正眼瞧我!
我怒了,我雖然平素裡喜歡裝個傻充個愣、欺個軟怕個硬,可這裡是白馬寺呀白馬寺,這可是我的主場啊!我十多年來月月頭炷香,現在被一個混小子搶了去,我當時拽住他的胳膊,說話也不經大腦:“你丫拽個毛啊拽!”
話說出口,我恨不得一巴掌將自己呼死。
果真,那男人一副見着鬼的神情看着我,然後極其淡定地將我的爪子從他身上撣去,又掏出一方絲帕仔仔細細地擦了擦剛纔我碰過的地方,然後極爲悠閒地開口:“這位姑娘,在下粗鄙,不懂姑娘所言何意?”
我前世看多了京片子小言,動不動喜歡你丫你丫。我笑,這男人龜毛、潔癖的,跟我家小岑子那是一天一地,什麼容貌好看,都是浮雲!我也是一個很會裝的人,於是我清了清嗓子:“公子不知這頭炷香都是我家的?”
據我觀察這男人極其有錢,一身的低調奢華,就連剛纔掏出的帕子都是繡了金線的。我眼尖,一眼就望見了上面“天裳紡”的標誌。而俗話說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我想着自家老爹名頭我從來沒用過,我也不想與這個男人鬥智鬥勇,還是讓他知難而退吧……
那男人一雙鳳眼終於正眼瞧我了,嘴角也好像牽出了一絲弧度,然後將剛纔擦過的帕子一把扔了,這才幽幽開口:“敢問姑娘是誰家的?”
佛門清淨之地他居然敢亂扔垃圾!我挺直腰背,也幽幽開口:“參知政事沈文。”
他眼中似有精光閃過,瞧着我上下打量,不可置信地開口:“沈大人家的女兒?人人皆道沈大人爲官父母心,極其勤奮廉潔……”
言下之意是傻子都知道,我瞪了他一眼:“瞧着你也是聰明人,這個世上怎麼會有出得濁世不染污泥之人呢?嘖嘖……”
他好笑地瞧着我,鳳目微挑:“姑娘不是沈相之女?那是哪房的丫鬟呢?”
我挺起自己的小身板,朝着那似笑非笑的男人就是一句:“陳太傅的女兒就是我家夫人!”
“哦……”那廝拉長了語調,點點頭:“原來是二夫人……”
我十分淡定地趁着那廝點頭之際,唰的一下子就把他上的那株香一拔。那炷香還冒着些許的煙,從我手中掉落似劃出了一道弧線然後摔在了地上。我又十分怡然自得地準備上香。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麼的,那廝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心裡一跳,他眼裡都是陰森森的光,一副要把我碎屍萬段的模樣。還未等我開口,他已經咬牙切齒地說道:“好大的膽子,真是個丫鬟?嗯?!”
他說話的時候尾音輕輕上翹,卻陰冷至極。我覺着彷彿猛然間一道冷風颳過,我的手一下冰涼。不過輸人不輸陣,我一把扯開他的手:“相爺府的丫鬟還輪不到爾等小民指手畫腳!”
“哼!”他突然一笑,繼而又抓住我的手。我差點疼得叫娘,可這位拽得不可一世的鳳目美男卻鬆開了我的手,留下一句:“找死!”便飄然而去。
我一陣呆愣,繼而一句:“呸!”皮相是好,可這性子真是讓人想戳小人玩……
“五小姐、五小姐可算是找着您了!四夫人可急死了!”大胡一臉橫肉一顛一顛地小跑過來,嘴裡也不含糊:“夫人!夫人!小姐在這!”
我當機立斷,立馬一副空洞無物的樣子。美人孃親笑眯眯地朝我問:“阿端又上了頭炷香啦?”
我連忙看向香爐,可不是,一株高香那叫一個亭亭玉立。只不過,如果那炷香是我的話,那麼我手裡捏着的是什麼?
“孃親。”我很乖地點點頭,慢吞吞地走向美人孃親的身邊,又不着痕跡地將手裡的扔掉。心裡又將那個鳳目拽大爺詛咒一萬遍,丫是什麼時候又上了一炷香!這才笑嘻嘻地說道:“爲家裡上第一炷香是女兒的福分。”
美人孃親忽然擡頭,彷彿不認識不一般。如水眼眸上上下下將我一番打量,最後竟是一嘆:“我家阿端到底不傻。”
我依舊笑眯眯:“孃親,孃親。阿端從來不傻。”
美人孃親拍拍我的頭,十分虔誠地拉着我朝佛珠跪下,嘴裡還唸唸有詞。約摸着一炷香過去了,我已經昏昏欲睡,美人孃親終於站了起來。扶紅也是識眼色的姑娘,連忙扶住搖搖晃晃的美人孃親。我又不住一陣感想,女人一旦愛上了某個男人,真是恨不得豁出一條命來。美人孃親弱柳扶風的,硬是堅持月月要來這白馬寺上香祈福,還不是爲了我老爹踏進“如意閣”一次。
此時我又想起我家小岑子,小岑子是溫文爾雅的人,在庶出的大少爺調笑着叫我“小傻子”的時候,小岑子護住我,朝着我說:“阿端是個漂亮聰明的小姑娘。”彼時我才十歲,真是個容易喜歡人的年紀。
回到沈府,卻發現瑞玉、瑞儀、瑞雪三個姑娘都杵在“如意閣”欲言又止地望着美人孃親。
美人孃親臉色一白:“出什麼事了?”
瑞玉這姑娘連忙咋咋呼呼地說道:“四娘,這下糟了。大姐指不定得怎麼哭呢!這可怎麼辦呢!”
瑞雪瞅了那個說不清楚話的姑娘,簡明扼要地補充道:“今早爹爹將大姐許給了趙家的長房長孫趙清唯,而大娘家的瑞信卻許給了當今的二皇子。”
美人孃親身子一晃。我瞭解,趙家雖說是皇城裡極爲牛逼的富商,可到底是一個商戶,怎麼能比得上貴胄天成的二皇子呢?
美人孃親苦笑:“我可憐的孩子……”說着竟要落下淚來。
瑞儀卻偷偷地說:“四娘,你放心,表哥是極好的人,大姐必不會受苦的。”
美人孃親還是哭,隱隱啜泣地讓人頭疼!我心裡一陣煩躁,我親愛的小岑子終於要娶他人做婦了麼?我貴胄天成的二皇子夏岑到底是要娶沈家嫡長女了……
瑞玉瞧着我恍惚的神情,寬慰道:“哎,阿端啊,你不要爲大姐擔心。我瞧着狀元郎是斷不會就這麼看着大姐嫁作他人婦的。阿端乖啊,你早點休息啊!”
我心裡酸澀卻又想笑,瑞玉剛纔還急得要跳牆,這會子卻安慰起我來了。我索性趴在她身上哇哇大哭起來。
瑞玉啪的一下子地就跳了開來,我一下子沒了支點幾乎要撲向前去與大地來個親密接觸。瑞雪連忙拉住我一把:“阿端,你哭什麼?”
我不管不顧,繼續哇哇大哭,直到美人孃親也抹了淚問我怎麼了。我才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話:“我早上再也吃不到大姐給吩咐的瘦肉粥了!”
一陣嘆息。我知道,我是呆呆傻傻的阿端,我是愛吃肉的阿端,但我也是將小岑子藏在心裡五年的阿端。
我一直覺得一個人不能缺了目標與計劃,打從我從美人孃親的肚子裡蹦出來的時候我就想着這輩子要完成三件事:第一,覓一美男;第二,尋三五知己;第三,每天都有醬肘子吃。這第一件事我本以爲我在十歲那年就差不多完成,餘下歲月只消死纏爛打將小岑子拐回家。可是這命運還真是活生生地將我調戲了一把。第三件事我日日篤行,第二件事我尋尋覓覓的時候,沒想到這第一件事就出了岔子。
小言真是害死人,那些個貴胄天成、儀表堂堂的牛叉人物原來不都是愛上了灰姑娘麼?現在我的小岑子終於要去娶配得上他的白雪公主了。
事實真真要將你玩弄於鼓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我已經將對小岑子的那份喜歡種在了不算寬敞的小心肝裡。五年裡,每天澆水施肥,如今它已生根發芽,連根拔起的話生怕是要將骨與血生生分離。那將要有多疼,而我向來怕疼……
哎,還能再找一個美男來喜歡麼?
“送五小姐回去吧。”美人孃親見着我還在哭哭啼啼,面上有了一絲疲態,喚了扶紅將我送回去。她也許真是累了,自己也由丫鬟攙了回去。
我知道,美人孃親何嘗不瞭解狀元郎的事。瑞雪似乎還欲言又止,但我又看見她的身影馬上隱入了夜色中。我依稀記得那是大姐的處所。
不知怎麼,我心裡有一絲絲不安感。總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狀元郎啊狀元郎,不會做什麼傻事吧……
後來我總是恨我這該死的第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