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已經是六月的天氣,我從蘇離那回來之後將那玉鐲從胸口中取了出來,把它扔在了梳妝檯上。
夜很快來臨,屋外的風帶着一絲涼爽吹開了房裡的窗。玉鐲在紅木桌上散發着幽幽的冷光,窗外的明月在屋中漸漸地攤開來。我沒有點燭火,看着明月將屋中點點染白。
外面的風好似又大了些,我聽着窗戶發出“吱吱、吱吱”的聲音,起身來到了窗邊,我剛想將窗戶合上,一隻手卻握住了我的手腕。
那隻手是分明是我多年來來熟悉無比的溫度,我心底竟然生出一絲絲塵埃落定之感,發出的聲音也軟了下來:“你來了?”
他一個躍身便從窗口中跳了進來,彷彿披着滿身的月色,好看得如同天上的謫仙。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開口問他:“你真的來了?”
小岑子擡手就摸我的頭髮,笑着開口:“我怎麼可能不來呢?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向來從善如流,任由他牽着我。
最後到的地方……嗯,荒郊野外。
小岑子拍拍他身邊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我瞧着他席地而坐的姿態,再瞧了瞧自己月白色的襦裙,嘆了一口氣,皺着眉頭還是坐了下來。
沒想到小岑子眉頭皺得更深,他抿着脣,終於彷彿擠出了一句話:“你跟他在一起時間太長了,連習性都會變得麼?”
我腦海裡立馬閃現龜毛潔癖的趙騷包,頓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又是一笑,我心想莫不是今夜的月光太過慘淡,才使得小岑子的笑也是如此悽清?
他又開口,語氣甚至心酸疲憊。我早就說過,我最怕他這般跟我說話,那時我的心就會一抽一抽的,鈍鈍地疼。
“有時候,我想想當時我真的應該阻止你嫁給他的,哪怕是用上些手段。”他一嘆氣,眼裡閃着幽深的光,深不見底,又說:“我真是後悔了。”
我心裡一顫,連忙制止他:“岑哥哥,現在多說無益。”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片刻之後卻又頹然放下。他突然轉過身去,又開口:“我那時想着,你總歸是不願嫁的吧?總歸能夠靠着自己離這場局遠遠的,只不過,你還是被牽進來了。只是,你現在不在我身邊,你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我還未來得及說話,他已經轉過身來,一下子就將我的脣壓住。我心裡一跳,眼睛也未來得及閉上,我清清楚楚看到小岑子顫抖的睫毛,以及他將落未落的眼淚。
我與他相識數年,第二次看見了他的眼淚。而我不厚道地想,這兩次眼淚竟都是爲我而流。
我腦子裡一下子瞭遠開闊,一下子便想起了十三歲時的那場驚心動魄。
那年大雪,沈府的馬車在路上艱難前進。我那天不知爲何被單獨安排在了一輛馬車裡,外面風大雪大,我放下簾子,死死地將有一丁點透風的地方都全然蓋上,我十分享受地喝着暖茶吃着糕點。迷迷糊糊間,又好似睡上了一覺。
只不過,待我醒來之時,馬車已不再前進。我當時還真是天然呆,還想着不再一顛一顛的正好,還可以再睡上一覺。後來才一點點明白過來,我猛然掀開簾子,果然連車伕的影子都沒有了!
茫茫大地,白雪皚皚,天地之間,只我一人。
我越發心驚,再傻的人也明白啊,我這是被人拋下了,而且是有預謀有同黨的!我還沒想好對策,將將從馬車裡出來時,身邊又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了一個人影,我又是還未來得及看清,就被人一把推了下去。
當我的身體坐着直線運動之時,我纔看清剛纔的地方,我的馬車堪堪停在了懸崖邊。我就想,我要是真這麼死了,真是枉費我穿越一次!
果然秉持着穿越女主乃小強不死的定律,我掉落的時候如同武俠小說裡大器晚成的男主一般被小樹枝託了一把,並且掉在了小水溝裡。我當時聽到噗通一聲,差點喜極而泣,直嘆我果然是良善之人,老天不可能將我置於死地。
活着的喜悅太大,我直接忽略了自己冷得瑟瑟發抖的身子,十分有幹勁地當即撿了柴火生了火堆。冰天雪地只間,就指着這個小火堆過活,現在想來,我真要佩服自己如斯大膽,竟然也不怕被凍死。
我當時不只是哪來的淡定之心,竟然還有條不紊地開始分析起這件事的主謀。
在我看來,最大的嫌疑犯是大娘。
我知道,有件事被沈家的山上下下都當成是應該爛在肚子裡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可是,這件事卻將我置於了死地。
原因還是因爲一個不可說的女人,哦,不,可能是兩個。三娘以及三孃的……升級版……
我從來都知道帥哥老爹身邊是不缺女子的,而我也瞧着他一副花花大少的模樣,娶了這個又娶那個的,可沒曾想到他也是一個一心一意的人,只不過這個一心一意的對象早早就香消玉殞。
府裡的老嬤嬤閒言碎語之間,我也大致弄了個懂。帥哥老爹照着這個香消玉殞的女子找了三娘以及美人孃親。據說,三娘是最像那位女子的,只不過三娘還是死了。最像那個女子的三娘死了,然後我便長大了,13歲之時容貌漸漸張開,我一向裝傻充愣,下人有時說話也不會在我面前刻意避嫌。他們說,我越長越像那個女子了。
只是,我不明白,我既然像她,爲什麼帥哥老爹也還是不喜歡我?後來,瑞雪漸漸也大了起來,我才明白其實我不是那個最像的人,瑞雪纔是。我只不過容貌相像,卻是一個呆傻之人,而瑞雪容貌只有三分像不過才情個性卻是十分像。
只是,即便這樣,還是躲不掉她們的殺心。大娘有能力,也有極深的嫉妒之心,我知道大娘一開始是想將瑞玉與我安排在同一輛馬車上的,只不過瑞玉在與我一起踏上絕命馬車之前卻被美人孃親攔了下來。我當時還一副傻相,覺得一個人做馬車總比兩人舒服,還極其樂意地揮手告別。我當時怎麼就沒看見美人孃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呢?
我知道,在沈府很多人笑話我,很多人討厭我。我一向癡傻,帥哥老爹有時看我的眼神極其糾結,那是一份極其深的眷戀又是一份極其深的厭惡。他想來看我,又不想看我。我知道,我長着那個女人的臉,卻是一個草包。他一定是極恨極恨我玷污了那張臉吧?而美人孃親,有時候也是拿我沒辦法,身爲她的孩子,卻不能幫她留住她的夫君,甚至還能召來怨恨。我想她一定是一時昏了頭,覺得我死了反而更好,所以才單單救走了瑞雪。
我坐在冰天雪地之間,不禁一嘆,哎呦娘啊,這是一段什麼樣的孽緣啊!而我,尼瑪啊,是有多杯具!其實吧,我就是個打醬油的。大娘她真正想弄死的是瑞雪啊瑞雪,我只是順帶的順帶的啊!
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那一日,天黑的很快。我覺得這輩子,我都不會看到這麼快到來的黑夜了。我理清頭緒,卻又覺得悲從中來,不過是傻了點,到底也是你的女兒,美人孃親,你怎麼就不要我了呢?
我待到大半夜,又去撿了幾次柴火,總覺得要死了,穿越女主的不死定律估計沒用了。大娘是決心讓我死,家裡肯定被壓了下來。這荒郊野嶺的,真是等死差不多了。我這麼一想,心底卻奇異地定了下來,那一夜是我穿越以來第一次細細想起前世種種,前世我修煉成精,也還是一死。而這一世,既然迷迷糊糊,倒也是走了一遭。就這樣,我睡着了。
翌日早晨,不,應該還沒到早晨。天空只是稍稍開始泛白,我從恍惚間醒來,腦袋昏沉,手腳冰涼,臉已經凍僵。我卻呼出一口大氣,我竟然沒死?!不得不佩服,果真是不死定律。
第一縷朝霞開始灑滿天際之時,小岑子就來了。我親眼望着他彷彿是從天邊而來,披着金黃色的鎧甲,一一砍掉路上的荊棘。他只帶了一個人,他在見到我的那一刻,眼裡是深而重的失而復得之色,彷彿天上地下終得此人。我發誓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我當時已經凍僵,彷彿連說話都不能,他就將自己身上能脫的都一股腦往我身上蓋,那時他只剩下了中衣。我指指他,他居然也能看懂,還硬是擠出了一個笑容說:“我不冷。”
我也笑着搖頭,我就想怎麼能讓美人受凍呢?
後來,他哭了。他緊緊抱着我,十指緊緊地箍着我,他反反覆覆地說:“沒有下次了,沒有下次了。”
那一陣涼意順着我的臉頰流到了我的衣襟裡,一直到了我的心裡。
至此之後,他就是我的至尊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