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夜色正濃,恍惚間我也看不清楚趙騷包臉上的神色,往常這個時候他總是在言語上調戲我一番,每每都是如此,我將其總結爲兩字:惡習。可是今天確是奇怪了,他居然連一句話都沒有跟我講,我心裡有絲打鼓,我不會是什麼時候不注意惹着了某人吧……
他將我送到後門,終於開口了:“今日晚了,小阿端偷偷溜進去吧?”
我點點頭,尋思着說點什麼好呢?
“我們成親前我要出一趟遠門,往後恐怕沒有時間陪你了。不過我會在成親前趕回來的,你放心。”
“哦。”他今天有絲奇怪,我忽略他話裡的意思,不管他說什麼只說哦。
“走吧。”他向我擺擺手。
“哦。”我立馬轉身,連揮手都沒有。丫丫的,難道是我看了他的大美人,吃了大美人的豆腐,他才生氣的?我想起他一把將□□摟在懷裡的樣子,連眼角都是細密的笑意,一雙看着我的丹鳳眼直勾勾的。我一掌劈向自己的腦袋,可不是麼!可不就是爲這生氣了麼!
突然我倒覺得自己挺牛叉的,與他相處了那麼多天終於使他生氣了。以前他多拽啊,恨不得鼻孔朝天,將我等小女子一腳踩在腳下,每每鬥嘴總使得我破功發怒,將自己一張帶了十幾年的面具摘下對着他齜牙咧嘴。他那麼厲害,可是今天我比他厲害了一把。於是我很不厚道地想回頭再看他一眼。
我回過頭,夜裡的涼風吹着路旁的樹木發出一點點窸窣的響聲,後院裡只掛着幾個燈籠。趙騷包還在那兒,我一時沒有看懂他臉上的笑意,彷彿很欣慰又彷彿周身都是冷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居然舉了舉自己的手向他揮了一下。可是,趙騷包很不給力,他轉身就走了……
後來時間就跟飛似的,一下子就到了四月十七。
宮裡在這一天將瑞信送了回來,大夏朝的規矩,女子出嫁前要守在家中。我總覺得這倒有絲與家中長輩話別的意味,畢竟馬上就要被潑出去了麼……
帥哥老爹吩咐我們各個兄弟姐妹都與瑞信好好話別一下,這倒是正和我意。我拒絕了與我們四房的人同去,我一大早就躺在牀上哼哼唧唧,躺倒了下午大家都昏昏欲睡的時候,我晃盪着到了瑞信屋裡。
瑞信是高興壞了,我總覺得不管是什麼人來,她都會帶着他們看一下她的鳳冠霞帔以及那些在宮裡時得到了一些難得見到的小玩意。此刻,她依舊是不厭其煩地向我頭頭是道,我不住地點頭,趁着她兩眼放光,面容通紅之時,我隨手拿過一旁的茶壺將已經做成粉末的龜息丸偷偷到了進去。
可是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我還沒來得及將倒好的一杯茶放到瑞信手裡,瑞信這姑娘就啪嘰一聲直挺挺地倒在我眼前了!
我半響沒緩過來,拿着那茶壺看了又看,傻眼了。
我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惹得老天爺又將我調戲了一把。我剛想將茶壺倒乾淨,瑞信屋裡出現了一個我萬萬沒有想到的人。
而那個人一臉沉痛地望着我:“阿端,你這是做什麼?”
我心裡一跳,手下一鬆,茶壺即刻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我懵了,只會喃喃地叫他:“岑哥哥?”
那茶水滾出來,在地上發出“滋滋”的響聲,然後鼓出一團白沫。
我心裡咯噔一聲,下一秒就看向小岑子。
小岑子眼神一黯,望向我的那一雙好看的眼睛裡漸漸沒有我的影子,他的手也是一鬆,應聲而下的是一隻顏色喜人的醬肘子。他說:“瑞端,我知道你從來不傻,但現在知道你也未必聰明。”
他不再叫我阿端,我心裡頓時一蒙,從前哪怕我將自己油膩膩的手蹭向他雪白乾淨的華美衣衫時,他都只會點點我的鼻子,然後無奈地叫我阿端、阿端。哪怕我將他最喜歡的九重寶劍賭氣扔進湖中時,他也只會瞪着我,然後也是無奈地跳進冰冷的湖中,將寶劍撈起來之後他會抱怨阿端你真不乖……
“你走。”
我擡起眼,終於想打辯解:“不是我!”
小岑子幾步走過去便將瑞信摟在懷裡,他冷着一張臉還是對着我說:“你走!”
我急了,開始口不擇言:“夏岑,不要跟我說你喜歡這個女人,她有什麼好?她不過好在一個嫡長女的身份,現在她都這樣了,你還指着她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呢?”
小岑子聽了我這番話,一張臉越發地冷,見我還想開口的樣子,朝着我的腳邊就扔了一隻茶杯。
哐噹一聲,震得我我心肝直顫,他改了語氣,似是極不耐煩:“你趕緊滾!”
我冷笑:“好,我滾!”說完,我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心裡憋着氣,一路只顧走,穿過大大小小的涼亭,穿過奼紫嫣紅的後花園,穿過神色匆匆趕往瑞信房裡的奴僕丫鬟。我甚至躲開了神色急切彷彿在找我的扶紅、攏翠,我只顧走,一路跌跌撞撞,我也不知道我走了多久,只知道天色越來越差,彷彿要像是下雨了,卻又彷彿只是天色暗了。
後來我緩不過氣,見着了一片青草地,一下子癱倒在地。我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五年前。那時小岑子是青春期的小夥子,就像是當時京城有名的話本里提到的君子出塵,真真的濁世佳公子,眉眼乾乾淨淨,手心裡是他的溫暖,他護住我說:“阿端不是小傻子,阿端是漂亮的小姑娘。”
現在他卻讓我滾。
我乾澀的眼睛裡似乎漲得厲害,鼻子也憋得難受。我說瑞信是個沒用的女人,卻不倒忘了自己更是個沒用的女人。別人都道我傻我呆,我總以爲我只要做小岑子心裡漂亮的小姑娘便好,現在才發現我果真又傻又呆。
我睜着乾澀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然後一把瓢潑大雨便撲向了我。我一摸臉頰,滿是水,然後終於哭了出來,邊哭邊自欺欺人地想:真好,這都是雨水。
後來雨漸漸小了,我才慢悠悠地回了家。
扶紅一看見我,一驚一乍:“哎呦,我的好小姐,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溼成這樣了?”
攏翠小心翼翼地攙着我:“五小姐去哪了?四夫人都找了幾回了。”
我只好說道:“我看見大家都往瑞信妹妹房裡走,然後我也走,可不知怎麼的,大概是人太多,我被人擠到小湖裡去了,爬了好久才爬出來。後來又下雨了,我好像又淋了雨。”
攏翠大概是見我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連忙招呼人給我弄來了一桶熱水,又跟扶紅一起兩人幫我洗了一個熱水澡,將我擦乾抹淨又喚人送來了薑湯哄着我喝了之後好好睡一覺。
我很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卻一夜無眠。
第二天卻病來如山倒,我還是受了風寒。我這一病,直接影響了自己的食慾,對着任何東西我的胃都會泛起一陣酸意,急得美人孃親又是唉聲嘆氣,瑞雪又是一陣安慰,她拉過我的手:“阿端,你要快點好啊,不要讓我們着急了呀。”
瑞玉這不厚道的丫頭卻教訓我:“我說阿端吶,你平常就應該跟我學兩招,你看看你現在身子弱的,你說一陣風會不會將你吹倒?”
我鬱悶,再怎麼說我平時那麼多肘子不是白吃的吧……
幸好瑞儀將她姐攔住,不然我總覺得瑞玉大有將我從牀上拉起來教我扎馬步的嫌疑……
白日裡總是這般熱鬧,關心我的總是催我快點好起來,我笑着答應,可惜的是,我的病卻越來越重,終於有一天我咳出了血來。
當時我還笑嘻嘻的望着耍寶的瑞玉,也不知怎麼的一陣咳嗽,接着就吐出一口黑乎乎的血,當即嚇得瑞玉抓着我的手直問:“阿端,難道你受了內傷?”
我搖搖頭,她一臉失望……
然後人愈來愈多,連帥哥老爹都來瞧我了,我看着帥哥老爹一臉陰沉,覺得自己再不好起來真是罪孽太深!帥哥老爹帶着宮裡的太醫,那御醫替我懸絲診脈,又很是瞧了我幾眼才向老爹說道:“五小姐這是胸中鬱結,心結不解,再加之先前的傷寒才纏綿病榻到今天。”
帥哥老爹問:“這個,什麼心結?”
很顯然,他對我這個傻女兒有心結一事十分不敢相信。
太醫開了方子,對着帥哥老爹搖搖頭:“這個,傷寒易治,心結難開。”
一家人都面面相覷,帥哥老爹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送太醫出門。
美人孃親望着我,嘆道:“阿端,你是不是想那趙公子了?”
我一時愣住,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我只好找其他話題問:“孃親,瑞信妹妹當天怎麼了?”
美人孃親替我擦掉冒出的虛汗,淡淡得回道:“那日二皇子直接將瑞信接到了宮裡,傳了太醫據說是中了毒,也不是什麼兇險的毒,現在想來應該好了。”
美人孃親看着我:“瑞信這孩子倒也福氣,聽人說着二皇子極寶貝她,這幾日都親自送湯送藥的,我前天還聽你大娘說那孩子還瘦了好多,許是這些天照顧累了吧。”
我頓時胸口一蒙,好似又有一口血堵在了喉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