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岑子!”阿端笑得不可自已, 將一個小女孩拉到他的身邊,嘴一撇便說:“你看看你們家夏汝,你看看她髒得, 怎麼跟個泥猴子似的?”
夏汝很不開心, 小腿一邁, 撲到他懷裡, 扯着他的褲腿, 撒嬌:“爹爹,你看孃親又消遣我了!”
夏岑只好嘆氣,摸摸小姑娘的頭:“汝兒, 是不是好孩子?”
夏汝軟軟濡濡的聲音立馬又響起了:“爹爹,我是好孩子, 孃親是壞孃親。”
壞孃親終於良心發現, 蹲到她面前問:“汝兒要不要吃孃親親手做的鳳梨酥啊?”
夏汝大眼睛眯成一條縫, 肥嘟嘟的小臉上酒窩若隱若現:“孃親真好!”
阿端無奈地看一眼夏岑,意思是:看, 這是你女兒!
夏岑立馬拉過阿端的手,低眉垂眼地說道:“娘子,我也許久沒吃到你吃的鳳梨酥了……”
阿端嘆氣,這一個個的!
四月天,依舊是春, 夏岑一手牽着阿端一手牽着夏汝, 走得很慢, 陽光灑在三人的身上, 十分的暖。可是, 好景不長,過了四月, 五月份剛剛開頭,西涼卻再次來犯,這一次西涼是新皇出征,第一步就是踏上了益州城。
阿端很沉默,夏岑知道,西涼新皇是當年與她有過婚約的趙清唯。夏岑輕輕碰了碰阿端垂在一邊的手,小心翼翼地問:“阿端,你有話要跟我說?”
阿端望着他,是和夏汝一樣的大眼睛,有小心思的時候,總會滴溜溜地轉。可是這一次阿端眼神呆滯,雙目空洞無比,夏岑嚇了一跳,連忙又問:“阿端,你到底怎麼了?”
阿端轉過頭來,良久才吐出一句話:“他說過,不會放過我的。”
十分肯定的一句話,帶着些許的驚慌與害怕,聽得夏岑心裡是一跳,他連忙安慰道:“阿端,你不要怕啊,我不會讓他動你一根汗毛的!”
阿端卻搖搖頭:“不,你聽我說。要是有意外,你一定要先保護好汝兒,知道麼?”
夏岑自然是搖頭:“不,阿端,不會的!”
可是她卻越來越堅持:“你一定要答應我!”
夏岑終究也沒有答應,怎麼可以?那是他的阿端,他當然是護在手心裡,而且,現在更是包括他們三歲的小女兒。
可哪裡知道這一天是如此快得來到了。夏岑剛剛打完一場不勝不敗的仗,回到營地裡,卻發現副將一臉急色,他心裡驀地一慌。
副將一見他,幾乎是要撲到他面前,顫顫巍巍地就是說:“將軍!夫人和小姐都不見了!”
夏岑臉色急變,當即取過劍便上馬,一言不發便衝進敵營。
彷彿是料到他會來,趙清唯早就端着一張平平靜靜的臉在等他。
夏岑一把抽出劍,一把就抵到趙清唯的胸前,低啞着嗓音問:“我夫人和孩子呢?”
趙清唯笑:“將軍是否弄錯,你家夫人與孩子怎麼可能在我營帳?”
可是他話音剛落,耳邊便立馬傳來小孩子的哭聲,並伴着一聲聲淒厲的:“爹爹!爹爹!”
夏岑肝膽俱裂,連忙道:“汝兒不要怕,爹爹來救你了!”
趙清唯推開他的劍,好整以暇:“將軍,要不要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不!你先將我夫人與孩子放出來!”
趙清唯眉一挑,拍了拍手:“帶她們出來!”
夏岑立馬看見,阿端牽着夏汝,似乎是哭過了。他此時彷彿氣血倒流,因爲阿端用口型示意:帶汝兒走!
他搖搖頭,問:“趙清唯,說吧,你的交易是什麼?”
趙清唯笑得很開心,眉角上揚:“很簡單,你讓我過了益州城即可,我便放了你夫人與孩子。”
“不要!不要成全他一同天下的美夢!”阿端在喊。
“爹爹!爹爹!”夏汝在哭,大眼睛早已通紅。阿端一把捂住夏汝的嘴,再次搖了搖頭。
夏岑似乎聽到耳邊“砰”的一聲巨響,他連忙向四處張望,可是什麼都沒發生。他握住了手,一口氣呼出來。
“好!我……答應你!”
阿端的一聲嘆息十分清晰地傳來。
趙清唯倒是守信,還真將阿端與夏汝放了回去,只是他簽上了一份賣國的密謀書。他夏岑已是無路可退。
陽光照得有些冷。阿端一言不發,夏岑牽着她的手,突然感到一絲絲涼意襲來。他轉臉一看,已經嚇得肝膽俱裂,他抖着聲音問:“阿、阿端,汝兒呢……”
阿端依舊一言不發。他突然心急,連忙一把扯過她,急切萬分:“阿端!你倒是說啊!”
她還是一言不發,夏岑突然心底閃過一絲惶恐,他連忙去搖阿端的肩膀。
搖啊搖,越來越心急。然後,他的阿端就這麼不見了。
就這樣憑空消失,連一點聲響都沒有,沒有留下一句話。
夏岑突然一口血噴出,然後便是驚醒。他滿臉汗,心底頓時涌過一股股無端空洞而又巨大的失落。他從牀上起來,來到牀邊。
月色十分慘白,冬日裡第一場雪之後便一直是這樣。他突然就哭了,他轉過身看到燭火下,牀上的女人漸漸醒過來,她朝他一笑:“夫君?”
冀州城城主的女兒是城裡第一美人,自然是漂亮無比。夏岑卻突然討厭,可是臉上卻笑:“你睡吧,明日我要出征,今夜要好好看看佈陣圖。”
她便轉過身,又沉沉睡去。
夏岑摸了摸眼角的淚,誰都沒發現他哭了,啊,這倒也挺好的。可是他偏偏又淚如泉涌,將將流了滿面。
他的阿端,他的汝兒都是假的!他長久日子裡,無數次想過,或許他與阿端成婚了,有了一個像阿端一樣的漂亮小姑娘。老天興許是看他太可憐,於是她們便入夢來。
可是,夢中醒來,在如此淒寒之夜裡,他終究還是一個人。
他憑窗而望,月白終於隱在雲層之後。他癡心妄想的一切,終歸也只是癡心妄想。
假的,都是假的啊!真真是,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