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每個人都是滿臉的悲憤之色,拳頭緊緊攢起,一股決死的氣勢漸漸迴盪開來。
勝保原有近三萬軍,以己方的四千殘兵敗將想逃出生天,幾乎是九死一生,如今又來了僧格林沁的數萬精銳,每個人都不再抱有苟活的心思了。
“哈哈哈哈”一名戰士突然哈哈狂笑道:“兔崽子們,有種就來啊,爺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倒賺!”
“哈哈哈哈,來啊,爺爺等着你們!誓與臨清共存亡!”清軍增援部隊的來到,反而激起了太平軍的同仇敵愾,人人揮舞起兵器,擺出了一副等着你來攻的模樣。
僧格林沁眉頭一皺,略有些不滿道:“本王早就說過,根本不需要如此大張旗鼓的過來,於入夜渡河佈置好陣地,明日清晨發起總攻,擒捉區區髮匪殘渣易如反掌,可這倒好,反而激起了義憤,恐怕想攻破臨清還要多費了手腳了。
押着俘虜來示威是綿愉的主意,僧格林沁的話語中卻透出了一副老資格的口氣,擺明了是看不起他這個太平王爺,綿愉也是面色略有些不快,擺擺手道:“兵法有云,不戰而屈人之兵,攻打臨清,難道將士們就沒有死傷?以威壓之,以利誘之,或能勸說髮匪出城投降,介時生死盡操於你我指掌之間,豈不是一舉兩得?”
趕過來的勝保趕忙打着圓場道:“惠親王言之有理,咱們不妨試一試,倘若髮匪不降。再以重炮轟擊城池也不爲遲,莫非還怕他長上翅膀飛了不成?”
僧格林沁面色好看了些。猛一揮手:“押上去!”
所謂的押上去,並不是全體俘虜都押上。而是由攻城部隊押着數十輛囚車,緩緩向臨清靠近。
城頭上方,蘇三娘也是伸手一揮:“清妖上來了,先看看他們想說什麼。”
喧叫聲戛然而止,人人怒目向下望去。
囚車夾雜在火炮與攻城器械當中,距城池一里多停了下來,勝保亮開嗓門,喚道:“蘇三娘,你跑不掉了。還不率衆出城速速受降?或能免爾等死罪!”
囚車裡的林鳳祥,卻是猛的張開眼睛,大叫道:“原來是三娘,都是我和老李害了你啊,愧不該不聽王兄弟良言,一意孤行,落至今日田地,我林鳳祥挨五百刀是活該,可惜了弟兄們無一倖免。也害得三娘你陷入絕境,老天爺,你爲何不開眼?”
李開芳也跟着叫道:“三娘,趁着清軍尚未合圍。趕緊走吧,能走一個是一個,日後有機會再爲我們報仇!”
“哈哈哈哈”綿愉放聲笑道:“報仇?下輩子吧!蘇三娘。本王數一二三,你若不降。立刻將林李二逆斬於城下!”
這話一出,林鳳祥與李開芳眼裡都現出了些神彩。要知道,義軍首領一般是活剮五百刀的下場,而斬於城下,那是速死啊,一刀了事,雖然他們都是硬漢子,可是能不挨五百刀誰又會非要往上湊呢?”
林鳳祥連忙叫道:“三娘,千萬莫降,十八年後,老子林鳳祥還是一條好漢!”
蘇三娘也是一瞬間想透了其中的關鍵,猛一咬牙道:“林將軍,李將軍,各位兄弟們,今日三娘無能救下諸位,但只要有一口氣在,必會蕩盡清妖,爲大家報仇,請放心去吧!”
‘蠢材,蠢材!’僧格林沁則是心裡連罵蠢材,恨不能狠狠扇綿愉一大耳刮子,他不敢想象,世界上竟有如此蠢貨,髮匪不怕死,拿死威脅有什麼用?反而是早死早解脫!
所謂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周圍的將士們也是目中紛紛現出了古怪之色。
綿愉或許是意識到了言語中的漏洞,老臉一紅,趕緊揮揮手:“押下去,押下去,送到北京當街凌遲,現在本王命令,全面進攻!”
傳令兵望向了僧格林沁,僧格林沁略一點頭,於是,立刻揮動起旗幟。
“嘭嘭”炮聲隆隆,喊殺震天,新一輪攻城開始,這一次,一直攻到天黑,雖然仍未攻破,但太平軍的傷亡人數又上升了近千人,更加要命的是,糧食只能吃到明天了,子彈不足五千發,炮彈也已經全部打光。
可以說,這是真正的山窮水盡,明天清軍再發起進攻,臨清必然守不住。
“副總管!”一名受傷的將領悲聲叫道:“趁着天黑,趕緊帶弟兄們走吧,李將軍說的不錯,能跑一個是一個,真是全軍覆沒,咱們也認了,若是不走,等到明日天亮,那就是所有人的死期啊!”
林幼娘也扯了扯蘇三娘:“師傅,無論成不成總要試一下,今晚是我們突圍的最後機會了。”
“好!”蘇三娘大聲喚道:“着所有人準備,傷員全部背上,今夜十二點全軍出南門!”
又一聲傷員叫道:“副總管,我們不能走,我們如果離開只能是拖累你們,到頭來一個都走不掉,請副總管帶着未受傷的兄弟姐妹自行離去。”
“不行!要死大家死在一塊兒,一個都不能放棄!”唐彩芳當即斷喝一聲!
“唐姑娘,你的心意咱們領了!”傷員中能跪的都陸續跪下,一人大聲道:“我們不怕死,但因爲我們拖累了大家,我們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副總管,只要給我們每人留一把刀就可以了,爭取拼他孃的幾個再自行了斷,若是副總管不允,我們現在就死!”
蘇三娘帶出的全是她的嫡系,由廣東高州一路轉戰,直至被洪秀全勸說投了太平軍,原來男男女女有近萬人,但在三年的艱苦作戰中,只剩下了六千多人。
這一次北上天津,僅臨清一役,就陣亡了兩千多,受傷失去戰鬥力的有近千人,也就是說,有行動能力可以突圍的只有三千人,而這三千人中,能活下來三百人,已經是老天爺保偌了。
如果能以自己的死換來其他人的生,蘇三娘會毫不猶豫,如果民盟軍戰士能再勸說她一次,她也會帶隊回返,可是世界上沒有如果。
蘇三娘一一看去,傷員中有男有女,有的半邊身子血肉模糊,有的是胳膊腿受傷,還有人的傷不止一處,雖然眉眼間佈滿了痛苦之色,但每個人都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擺出了一副你不答應,我們立刻自殺的架勢。
“撲通”一聲,蘇三娘情不自禁的跪了下來,從不流淚的她,眼淚水終於佈滿了臉龐,放棄戰友,既令她羞愧,也令她心痛,可是這個時候,只能狠狠甩了把眼淚,哭着道:“我。。。。蘇三娘,對不住大家了!嗚嗚嗚”
“撲通!撲通!”蘇三娘身後的戰士也紛紛跪下,滿臉都是淚水。
“副總管,如有來生,我們還做你的下屬,請放心去吧!”營地裡哭聲大作,一股悲怨之氣沖天而起!
蘇三娘狠狠吸了幾口氣,猛一拱手,就快步離開,她感覺哪怕多呆一秒鐘,她都會改變主意,因爲理智告訴她,放棄俘虜雖然殘忍,卻是唯一的選擇!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既緩慢的讓人心焦,又快的使人無奈,當懷錶的指針定格在十二點時,南門下方已經聚集了三千人,三千人五千發子彈,意味着每人連兩槍都開不到,就必須以血肉之軀來抵擋清軍的炮火。
這一刻,蘇三娘拋去了所有的情緒,有如一個機器人般,以不帶人類感情的語氣說道:“臨清地處平原,城外由西南往東北是衛運河,由東南往西北是古運河,在城北匯聚注入漳河,所以我們只有往南一條路可走,清軍必然會嚴防死守,考慮到清軍有大量的蒙古騎兵,我們若分散開來只能被逐一砍殺,所以我們的隊形絕不能亂,大家聽我號令,出發!”
“喀啦啦”城門緩緩打開,戰士們離城而出。
臨清的地形比較特殊,受衛運河、古運河與馬浹河限制,構成了一個向南開口的三角形,在它的北部是漳衛河,過了河便是河北,所以蘇三娘明知道攻佔城池會很危險,卻不得不奪取,否則在半渡之時,城內守軍從後殺出,將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只是沒有料到勝保會來的如此之快,連第二天離城而去的機會都不給,就趁夜強行渡河把城池團團圍住了。
二月底的深夜,乍暖還寒,天地間一絲風都沒有,空氣彷彿都粘稠起來,太平軍構成的隊形類似一個鬆散的圓陣,遇有騎兵衝擊可以相互守護,遇到清軍以槍炮攻擊,則又可以散開,可是圓陣發揮作用是建立在雙方兵力相差不大的基礎上,以三千疲弱之兵構成的陣勢去面對十餘倍於自己的精銳之師,誰的心裡都沒底。
但以太平軍的條件只能結成圓陣,攻擊力強的鋒矢、魚鱗等陣需要快速的機動性,而蘇三孃的手下是以步卒爲主,如果有足夠騎兵,也許早就突出重圍了。
陣中沒有人說話,全都警惕的趕路,雖然在理智上都清楚清軍必然會在前方的某一處出現,可是在感情上,又盼望會有奇蹟發生,包括蘇三娘,都存了一絲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