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府,天氣正在慢慢的回暖,
但是從廣府五城十二區,隔三差五清理出去的屍體,卻一點兒都沒有因爲天氣轉暖而減少多少。
其中的因由固然很多,既有生計日艱,在飢餓與病痛中不聲不響死在家中的,或是失業日久走投無路想不開,絕望的舉家吊死在廊下的;
亦有事業與身家,在債市和嶺外的投機中,盡數付諸東流的厭世之人;他們一般會變成小江裡無名浮屍的一部分;
同樣還有燈下黑的灰暗地帶,因爲生存空間和資源進一步減少,而導致的各種團體結社幫會,優勝劣汰式的大小火拼與持續廝殺。
因而這段時間下來,那些滿是違章搭蓋物的郊野之地,各種頻頻“走水”和“熟睡中”被燒死的事件,宗室屢見不鮮的充斥在各種街頭小抄之上。
就算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城郊治安的惡化,也讓京兆府變得有些疲於奔命,而四顧無暇起來。
走在夾城地帶,污水橫流街頭的伯符,可以感覺到的是,那些屬於地下世界的各種存在,已經繁榮不再的頹勢,所散發出來慢慢腐朽和黴爛掉的氣息。
以及,散佈在街頭巷尾之中的,那種高度緊張與侷促的危險氣息。
不過他無所謂了,至少沒有什麼不開眼的會來找他的麻煩,除開他在地下世界闖出的“兇鳥”名聲不說,跟着身邊也是一羣久經戰陣的老手。
在需要的時候,甚至可以從就近的城區,調集至少一個團人馬,來拆平這片街區,最多麻煩的是事後一點藉口和說辭的手尾。
羅氏本家雖然還算不上頂級的門閥勳貴,但是身爲一方大鎮守臣,養上百個十個的帶器械家將部曲,纔是應有的基本體面。
更別說身爲海外老牌藩家,可以名正言順的領有數以千計,只能持械不能披甲的義從和藩生子。
作爲與地下世界打交道的領頭人,他也沒少與這些雞鳴狗盜之輩打過交道,也熟知此輩的行事風格與潛在規則。
比如爲了解決婆羅洲來的客商,被廣府三害敲詐勒索的問題,把好幾個蕃人幫會的組織者,給送到海底去餵魚;也曾經把一整個扒竊團伙,做成人棍丟到陰溝裡去示衆。
更是報復性的將試圖覬覦和偷竊工坊機要的競爭對手,連同自家的產業以其燒成無法分辨的焦炭。或是將以次充好壞了本家名聲的地下造假窩點,給追殺到遠州外海去。
至於其他沒法確認的,經由他手而人間蒸發的傳聞就更多了;更別說是作爲私下競爭對手的,外海那些見不得光的私販團體,在沿海陸地的窩點和下線,給搗毀和拔除了不知道多少。
當然了,作爲擺在明處的出頭鳥和負責人,他也因此兇險有加的遭遇了,至少七八次的生死危機,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幾十道傷痕。
最危險的一次,他跑去消遣的私娼寮子,整個都被敵對私販團伙收買了,而變成一個死局。他在牀第纏綿時被枕邊人把胸口都捅穿了,然後依舊奮起餘勇大逞兇威,將那些前赴後繼的伏擊者砍殺一通,然後坐在一堆屍體裡包紮傷口,直到後援人手的到來。
因此,也有了怎麼也殺不死的“兇鳥”之名,
因此,他雖然很久沒有親自出面。但甫一出現,就已經被眼尖的人給認了出來,而引發一連串雞飛狗跳的騷然動盪。
只是,他這一次是來撿漏的,各種各樣的奇人異士。歷次的城中危機和破產浪潮,讓許多身懷技藝的人,因此流落到了這些邊緣地帶。
其中甚至不乏來自,原本屬於軍器監和將作大匠的老手,或是那些破產散了盤的軍工世家的熟練工。
不過,再次之前他先要做一件事情——立威。
用他擅長的風格好好的打殺大鬧一場,好將這些黑暗中見不得光的城狐社鼠,作爲可以交涉對象給逼到檯面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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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水北岸,樊城的城頭上,
北伐三路大軍如今碩果僅存的最後一位帥臣,都統制王端臣,也在打量着出關魚貫的人馬長龍。
一羣頂盔摜甲的將官簇擁在他身邊,依次稟告着什麼。
“來自拱衛十軍的左右衛,右驍衛的編額已經大致補全了。。”
“行司所轄的德興軍、永盛軍、常德軍,亦有八成的在編。。”
“再加上重整再編的宏威、驍勝兩個馬軍資序。。”
“此外,還有新趕赴的神機軍一部,三個重械營頭。。”
“御營後軍,將作爲直屬的備隊。。在樊城待機”
“足供六萬人份的錢糧軍械,都已經調撥停當了。。”
“來自江寧的船隊,還在繼續沿江輸送。。”
“據說爲了供應前沿所需,江南地方已經力盡民疲了。。”
“屆時淮南行營,已經完成休整的數軍人馬,也將配合行事”
“這一次的攻略,將以荊湖兩路爲主的。。”
“監國和大本營對我等寄予厚望。。”
“勿使一舉競功,將盤踞在山南兩道,荊湖北路的番胡敵勢,重新驅除乾淨。。”
“威武。。德勝。。”
“威武。。德勝”
就像是呼應着他的決心和態度,底下傳來山呼海嘯的口號聲。
“悉令”
“爲轉運折耗之便。。”
“自今日起,凡嶺內所發(河運)官綱船並海漕舶屬。。”
“除餉船之外,不再直接轉付淮東了。。”
“而是由地方申核,江寧的大本營酌情給調。。”
由通政司發出的這條訓令,雖然夾雜在一堆軍政號令之中,看起來毫不起眼,但是放在那些嗅覺明銳的有心人眼中,卻成了某種失勢的徵兆和勢頭。
難道是淮東鎮的作用和價值,已經在上位者嚴重有所縮減了麼,
於是,在江寧城中關於淮東遙寄官和相應職缺的行情,再次跌了至少兩成還多。
而在一處精美的館舍之中,絲竹繚耳,溫香軟玉在懷,不過卻說的是煞風景的公事。
“君上已經在行文裡表明態度了。。所以不免難以挽回了”
“自然君上也公開表態了,淮鎮孤懸北地而爲國守土,可謂是居功甚偉。。”
“只是這些年,沒少有小人在君上面前進饞,說是淮鎮這攤實在鋪得太大。。”
“想要做的事情很多,卻平白糜耗了國孥而亦無所入。。”
“因此,如今國朝財計日艱支用之處甚多,而不得不在大方向上有所取捨。。”
“不過,君上總道是不會坐視其困的。。”
“行臺已經下敕移文夷洲所屬。。”
“免除五府十六州並各藩的一應土貢、役金、雜賦和折色。。”
“改加徵稻米十一萬石,雜麥六萬石,豆薯五萬石,其餘雜色果蔬五千萬斤。。”
“另升桃山糧臺所,爲桃山糧院,以副使銜協理督辦地方錢糧役使事。。”
“所得一應,就近輸往兩淮戰區。。其中淮南配得其四、淮北約配得其六。。”
“因此,雖然在日後相應軍淄輸供上,不免有所不足,”
“但從輸糧就食地方上,也算多少有所補益了。。”
“剩下的事情,就看你們自己怎麼做了。。”
“畢竟,這樣就是桃山糧院的分內之事了。。”
“這已經是咋家在職分之內最的努力了。。”
一名面白無鬚的內使,對着淮東留後的奏記事謝徽言到。
“剩下的種種,爾輩就只能好自爲之了。。”
“真是有勞內貴人用心了。。”
笑容可掬的謝徽言,滿舉起一隻銀盃再次殷謝道。
“某自當先乾爲敬。。”
然後臨別之時,一隻沉重的箱子,給擡了進來小心放在駝絨地毯上。
“一些北貨土產的手信,實在不成敬意。。”
謝徽言誠懇無比的看着微醉薰然的對方。
然後,不出意外的看到對方的眉眼,笑成欣然無比的一條細線。
當然了,無論是作爲當任的謝徽言,還是做出這個決定的當權者,都還未能意識到,
這也意味着懷東所屬的勢力,在體制森嚴的龐大官僚系統和名爲南朝大梁的戰爭機器身上,從看似無關緊要的邊沿上,得以撬開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口子。
雖然這種統治秩序上的缺口和漏洞,在國朝內部或許已是頭一遭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