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這座古城逐漸被朝陽點亮,劉澤的眼睛也逐漸亮起來了,放眼望去,這似乎還是那座熟悉的西安城,但劉澤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開始!”此時劉澤站在299米半徑圓點的木製小樓頂部,看着太陽逐漸升起,逐漸染紅了天邊,從開始建設到現在已經過去七天了,整個圓形區域都變了樣子,地面並不是完全平整,突出的木板下層裝着各類物資,低處的有部分則裝有糧食,每個階段施工方式不同,整體形成不同區域的落差,準備的時間遠遠超過劉澤預期,索性沒有意外。
圓圈整體形成了大圓套小圓的結構,圓心處往外80米的一圈是中心小圓,再往外每隔10米就是木柵欄製成的大圓,一圈圈擴大,每圈圓形也被分割成多段,像是放射性圖標一樣,只不過更是密集,爲了籌集如此多的木材,城內外被拆毀的建築、砍伐的樹木不計其數,因此而死者成百上千。
聽到劉澤的命令後,以他爲圓點,每處的守衛都扯着嗓子傳道:“進圓。”
整個西安都動了起來,沙沙的腳步聲立刻由遠及近的響起,每千人左右皆有一面旗幟,上書編號,如洛川縣某某地甲號,西安某某坊丙號等等。
最先入場的是劉澤最核心的力量,比如工坊技術人員、紅毛蠻和從山區跟來的部分民兵和所有家屬,他們的青壯年都是全副武裝,最中間80米的範圍沒有那麼多限制,也沒有那麼多柵欄遮擋,並且還配備多個木製建築工事,以防發生意外,這裡是最核心的堡壘區域。
這時候的秦王府周邊也已經變了模樣,原本的四個大門之外的道路圍牆都被拆除了,這段時間被拆除的地方剛開始存放着物資,後來改成了居住區和食堂區,隨着人流的前進,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羣逐漸稀疏起來,每個人都被分到一根小木棍,含在口中,無故不得吐出,除了嬰兒的哭喪聲,只剩下了腳步聲和衣袖鎧甲的摩擦聲。
秦王府四面城門分成四條道路,到圓形區域也是一樣,直至中心位置,每條路口都有舉着各色稍大的旗幟的民兵,見着每隊人就舉小旗,指着未裝滿人的地方喊道:“此處走。”
外層每塊區域則是按照平民家庭集中,每段中都在中心點插入個哨塔,這裡放置部分民兵,每隔幾段也會着重安頓曾經穿越過的步槍兵,雖然佔總體人數的杯水車薪,總也還是當做武裝據點,可以保持基本的掌控力。
在外層普通民衆的區域管理設施相應的更是嚴格,每處人滿後全部被關上柵欄門上鎖,裡面也更爲擁擠,大部分區域每個平方米甚至還會立起一根木柱,在木柱一米高處如同十字架般橫拉一根,有的是單獨的,有的是連續直線連成一體,這裡是作爲休息依靠之用。
在現代城市,公交按每人0.125平方米覈定載客數,也就是1平方米內不超過8人就不算超載,而這個圓形區域則沒有這麼苛刻,空間大了許多。
之前幾日對這些普通民衆的通知是今日太陽升起後,將進行一場慶典,以祭告上天此城:長治久安,又因爲官軍圍城在即,所以需要徵集所有人家的存糧等物資以後統一分配,這段時日大家全部吃的是集體大鍋飯,並且以十天爲期,若是事不可爲,將放歸所有人。
隨着時間的逝去,原本空空蕩蕩的圓內逐漸開始擁擠起來,偶爾有不聽命令者,也是延續之前幾天的處罰規則,有罪者斬首懸頭於長杆頂部,無罪者釋放使其歸位。
不斷有驚厥暈倒或被守衛民兵擊殺者,在圓內造成更小的小圈混亂,沿路的被殺者屍體直接被堆積在路邊,血水還未能匯聚就被路過者的鞋底沾幹,甚至連紅色的印記都失去了蹤影。
“真的有必要殺這麼多人嗎?”陸婉兒在劉澤背後的陰影中輕聲問道,“我們沒必要帶走所有人吧?”
劉澤原本望向下方場景的眼神充滿了堅毅,聞聲轉過頭望向陸婉兒,眼神中重新換上了溫柔,不再顧忌,直接牽起她的雙手道:“在沒有我存在的歷史裡,這裡上百萬人口有善終者寥寥無幾,絕大多數人都在未來十幾年間飽受飢餓、瘟疫、戰禍而死,我是拯救他們,雖然會死些人,可比起可以預知的未來,這些枉死的人連百分之一都沒有,我們沒時間了,也沒有精力救下所有人。”
劉澤強撐着睜大滿是血絲的眼睛問道:“懂嗎?”他這幾日得了嚴重的失眠,隨着工程時間的進度,越發的睡不着,每日只想着怎麼設計入場規則,各種物資細節也都需要關心,他知道每耽誤些時間,都有無數的人死去,在收集西安城內外的人員物資財物的時候,總是伴隨着成千上萬的反抗與殺戮,午夜夢迴之時唯一能撐住他的是崇高的信念,這是救人,救大多數人。
這短短兩次穿越並不能給劉澤帶來任何安全感,他不知道這次穿越後會不會遇到意外,或者如果他意外身亡,他現在掀起的一小段風暴能否堅持下去,所以他告訴自己必須盡全力。
“殺生爲護生,斬業非斬人。”
聽着劉澤的話語和他憔悴的模樣,陸婉兒輕輕掙扎了一下雙手,又心疼的由着他牽着,她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只是她知道自己很心疼他。
劉澤牽着陸婉兒的左手,將她拉到護欄邊並排站在一起,指着下方的人流溪水入海般雄偉壯闊至極,嘆道:“多好的人民啊!”
一陣上樓梯腳步聲傳來,木製旋梯發出一陣吱吱呀呀的響聲,“司令,劉應遇在下層牢房中求見。”上來的餘挺說道,作爲曾經的上司,劉應遇等等明軍高級官員都被捆綁關押在圓點木樓附近臨時牢房中,在看到餘挺之後才連忙拖請傳話。
“帶上來。”劉澤回道,雖然不知道劉應遇此時求見所爲何事,但時間還早,這百萬人口的入場沒有那麼快,所以不妨會會這個老朋友。
沒一會兒,劉應遇就被兩名警衛押了上來,仍然是五花大綁,下襬還溼了一片,髮鬢更是亂糟糟的,若不是那身月白色的絲綢單衣,真活脫脫像個災民。
他眼神向上瞥着劉澤,還有些不服氣的樣子,但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磋磨,已沒有了之前的神氣與驕傲。
劉澤沒有任何想要將其鬆綁的想法,看着劉應遇的眼睛開門見山地說道:“抱歉,我時間很有限,劉大人有何事與我分說?”
劉應遇甩了甩遮眼的髮梢,可卻怎麼也甩不上去,只能斜着頭才能看清劉澤的相貌,又看了看木樓下方逐漸增多的人羣,好奇道:“未曾想這短短時日就拿下了西安,我這段時日總是回想與。”說到這,劉應遇頓了頓,然後繼續道:“回想與將軍所談,我不死,主要有些許疑問,不問,我死不瞑目。”
“請說。”
“你到底是何方人士?師承何處?”劉應遇滿臉好奇,“本官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你容貌非是平民,這段時日我也見過些同僚,愈發覺得你的特別。”
劉澤笑道:“有何特別?”
“人道敏政,地道敏樹,殺戮過多,所過之處哀鴻遍野,百姓狼狽,死者枕藉。你也是讀書人,不曉聖人大義乎?”
看着劉應遇如同教書育人的先生般,劉澤笑了,笑的很放肆,在周圍沙沙的嘈雜聲也顯得格外刺耳,陸婉兒用力捏了捏劉澤的手,想抽又被狠狠攥住抽不出來。
“劉大人所說的百姓是指的什麼人?”劉澤回想着路邊飢餓而死的平民,接着道:“劉大人啊,我古文不太好,也講不來什麼大道理,可現在整個大明不止有天災,更有人禍,人禍更是加劇了天災,您高高在上,迎來送往好不快活,可您知道咱們底層百姓已經都快餓死了嗎?甚至我也差點被做成了想肉。我要救百姓,是指的人數佔大多數的勞苦民衆,而不是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吃肉吸血的鄉紳高官王爺們。”
“我來到這裡後見過很多死人,餓死的,戰死的,無故被殺而死的,比我之前見過的活人都多,你們所有人都改變不了這種悲慘結局,只有我能。”劉澤又想起明末被殺成白地的慘狀,回想着接下來十幾年的屠殺和華夏陸沉的悲劇,眼角逐漸溼潤了。
“將軍大才,既然心繫百姓,何不歸順朝廷,總好過戰禍連綿。”劉應遇道。
“我從來都不是什麼大才,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論行軍作戰我不如你,論盤剝斂財我不如秦王,剛來的時候我甚至不會騎馬,連個農夫都打不過。”劉澤想起趙家莊阻止亂民暴行的情景。
“早在秦末就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呼喊,是時候該改變了,就如我在民衆會綱領中所說,要爲百姓謀幸福,與民衆同呼吸共命運,解放全人類,直至建立代表全人類利益未來的世界。”
聽着已經重複多次的話語,每次聽他說起都有別樣的感受,這就是頂天立地的男人模樣,陸婉兒緊握着劉澤的手,眼神中充滿了溫柔,她以前從未見過如此特別的男人,從這近一年來的相處中,這種大公無私、淳樸善良、愛憎分明的性格吸引着無數人爲之拋頭顱灑熱血,即使對自己有好感依然可以剋制,直至今天安穩下來纔有所突破。
那溫暖的手掌不斷傳遞着熱量,讓陸婉兒臉龐愈加紅潤。
劉應遇仔細聽着劉澤的敘述,每個字都能聽清,可連貫起來就是不懂,緊皺着眉頭愣在當場。
看着劉應遇還想再說些什麼,劉澤卻擺了擺手道:“我話已盡,你或許現在聽不懂,可這就我來到這裡後確立的理想,若想享受榮華富貴,那我豈不是白來了!劉大人也不必再說其他,或許還有你想說的,那就等安穩下來再說吧,之後一段時間我會非常忙,到時候你肯定會改變想法的。”
不再管劉應遇被警衛帶下樓,劉澤將視線重新轉向四周,日頭越來越高,即使在這種寒冷的二月,這裡的溫度也在不斷的上升,似乎越來越多集中的百姓呼吸都形成了小氣候。
安靜的中心小圓逐漸被填滿,隨後外圍的大圓隔斷的人流陡然變緩,這些是西安城內的坊市百姓們,他們沒有經過長途遷徙的磨難,速度明顯慢了許多。
到處都是人頭,小圓中剛開始都是站着,後來撐不住的就乾脆坐在地上,擠在一起,有些坐在橫木杆上,才稍微使得地上人羣寬鬆些,似乎下面人羣中的氣溫更加熱了,有些漢子竟然解開厚重的冬衣解着懷。
“什麼時候才能好?”陸婉兒歪着頭看着劉澤輕聲問道。
“晚上吧,我也不知道。”劉澤心裡估算着速度,幸好提前通知所有人這次慶典需要最少一天,讓每個人都備齊兩日的食物和水帶着,每段集中區域都備有陶罐可供拉撒,能想到的都安排了,其他的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一直到傍晚時分,經歷了近一天的擁擠和等待人羣逐漸開始焦躁,嬰兒孩子的哭鬧聲更是讓所有人都逐漸煩躁,突然幾處牢房般的柵欄內開始了混亂,似乎是擁擠導致的羣架,在其內哨塔附近的民兵調派的人手前往鎮壓。
“傳令,再重複通告所有百姓,慶典完畢後,每人賞地百畝,若有搗亂違抗者,取消獎賞並鞭二十。”劉澤對傳令兵喊道,這時候他不敢再在人羣密集處殺人,生怕再引發更大的混亂,連開槍開炮都不敢,只能再次重複幾日前宣傳的獎勵措施,隨着小股民兵的彈壓安慰,拿下些刺頭之後,圓圈內終於重新恢復了平靜。
這時候也是最危險的時候,一旦有官軍來襲,外圍警戒的騎兵將第一時間來預警,劉澤就會放棄其他未入圓的百姓立刻傳送,反正最重要的都已經安置在最中心的小圓內了。
索性,隨着火把逐漸打起驅散黑暗,一直到深夜,最後的騾馬牲口也進入最外層圈,到最後城牆上的守衛的騎兵也都入圈了,官軍還未現身。
終於完成了,劉澤長出一口氣,“傳令,所有人坐下,等會發生異象不要驚慌,只要聽從指揮,每人百畝土地定然兌現,皇天后土在上,若我違背誓言,天打五雷轟!”說完,劉澤轉身下樓,他必須在地平面上的圓心位置才能保證帶走圓內所有人。
隨着命令的傳達,整個圓圈內只有各個哨塔上民兵的呼喊,每個區域傳令完畢後,哨塔上都會揮動小旗表示接到,在圓點木樓頂端的王哲看着聲音帶動着各個哨塔的紅旗如同水面漣漪波紋一般由近及遠,然後最終止在最外層的哨塔小旗。
“已傳令完畢。”王哲對着樓底喊道。
劉澤聽言掏出石板,摩挲着背面圖標,用力按壓圖標,時間暫停,以他爲圓心的299.792458米半徑內的所有信息全部被掃描,又一次形成了肥皂泡一樣的清澈透明的圓形波動。
整個範圍內的一切都包裹在泡泡中,快速上升,泡泡外一片的閃光連成了一條線,藍色、白色、紅色的色帶急劇變化着,猛然連成一個圓形,又縮成一個點,終於,猛地一下重回光明。
上午的陽光驅散了黑暗,普照在整個圓形區域,一陣陣驚呼後,連着哭鬧的孩童都安靜了下來,由其是最外圈的民衆,僅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換了個環境,遠處的森林河流,秋日的天空像是把所有地方都鍍了層金黃,四周山上低矮厚重的堡壘如城般矗立在遠處。
早已被通知的百姓卻沒想到會發生這種神蹟,由其最外層的部分百姓第一反應就是朝着劉澤所在的木樓磕頭,含在嘴裡的木棍也都掉了下來,紛紛喊道:“神仙啊!”
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傳導着,一陣混亂後幾乎所有人都對着木樓方向跪拜不已,呼喊聲如山崩海嘯般洶涌而來。
劉澤摸了摸又變得光潔溜溜的下巴,陷入思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