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名社會學者,王曾綸和劉澤、劉澤乙的部分目的是相同的,都是提供一個現代科學視角搞清楚民衆聯盟最基礎的社會問題,對於這種尊重,在現代世界可是絕無僅有的,被李立萇猜到了,這機會極爲寶貴。
對於技術層級的發展狀況,王曾綸因爲自身專業無法深入理解,比如現在對於他已經是極爲龐大的鋼鐵產業,在其他現代從業者來客中的稱呼還是小作坊,化工產業在他眼中僅僅是簡陋的手工區,又被其他人慶祝說是完成自給自足的奇蹟。
他搞不懂這些基礎科技的情況,所有的調研對象也大部分侷限於社會學方面,索性幸運的是,他所享受的各項待遇之好都非常令他滿意,比如從新合肥出發到最邊緣地帶的時候,還僅僅只是走馬觀花,而在返回的時候,他已經有權限調來各種詳盡的資料了。
這些資料是更加詳細的民衆聯盟內部統計局帶有密級的報告,並不是普通羣衆可以知道的,解密層級最低都是村長以上,甚至還有大量機密的軍事信息。
這是王曾綸在電臺和劉澤直連的時候,以深入瞭解民衆聯盟軍隊對於社會負擔的研究爲藉口索要而來的實時數據,內容詳盡的出乎他的想象。
自從穿越時空,來到這個新世界並且知道也越來越多的甚至可以稱之爲機密的秘密後,王曾綸就明白,他短時間很難回到自己科技發達的世界了,其實從確定穿越這回事存在的時候,他的潛意識就判定了回家的這種難度,甚至於春秋時代的吸引力已經遠遠大於那個現代世界,唯一和之前世界的精神紐帶實際是他的家人和責任感。
而這兩點紐帶中,參考穿越者大聯盟之前對於其他人的做法,他的家人很可能在不遠的將來也會來此。
而責任感是王曾綸明白過來民衆聯盟綱領的隱藏信息後,他所接受教育和自身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的潛意識反感。
好奇心和責任感驅使着王曾綸全身心的投入到調研工作中,此時他想的是這將是他後半生最爲重要的研究課題了。
對於劉澤和這裡人們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只能默默在心中說句感謝。
隨着瞭解的深入,王曾綸越來越沉默,他終於明白了田博文當時說的並不是什麼玩笑話。
“你看過綱領沒?按照綱領上說的,現代地球上七十多億人中,符合人類標準的可不多,十億都夠嗆,知道意味着什麼嗎?”
王曾綸不知道之前從大明西安返回來的確切有多少人(據說有一百二十五萬人),根據他手上的最新人口統計,現在民衆聯盟實控擁有人類權益的人口僅有一百一十萬人,除了因爲剛剛穿越而來的飢餓、意外、犯罪死亡的以外,剩餘數以十萬計的,都是因爲各種原因被判處有罪,發配往各處工礦單位服刑勞改的人員。
這些人中包括爲數衆多的前大明地主鄉紳、商人、官吏、地痞混混惡霸、官軍等等,這些是被完全歧視的原上層階級,撥開這些反動、壓迫、黑暗、剝削的標籤外衣,這些人是大明的統治基礎,整個大明基礎都依靠這些人運轉起來的,在民衆聯盟政治化運動面前,這些被裁定爲敵人的人,直接被仇恨所籠罩,剝奪了作爲人類權益身份,甚至後代也被這個標籤記錄在檔案,被限制使用。
等待着他們的是按照罪行贖罪結束刑期,改造教育後重新做人,原屬於這些階層無罪者少之又少,僅佔其中總數的10%不到。
如果說這十幾萬人的悲慘是大明這種封建官僚舊社會所遺留流毒,失去的是自由,最起碼還有着生命安全保障,更加悲慘的是所謂紅毛蠻。
據其中單獨列出的紅毛蠻人力資源報告顯示,這些男女老幼共計五萬餘人未來規劃,未能通過歸化教育考試者將在返回大明武裝力量整訓的時候,編練成冷兵器部隊配屬於聯盟正規軍使用,通過考試者將成爲其中各級指揮官。
參考之前的紅毛蠻戰鬥損失來說,這其中預示的死亡率極高,甚至能達到九成以上,這對於王曾綸來說,是完全過不了心理關的,這些話語他私下裡也與那個曾經代號9527的劉步雲說過,劉步雲反駁道:“哪有打仗不死人的?剩餘的人能得到人類的身份,別說死亡90%,就是死亡率99.9%,也是值得的。” 夜間的月光從窗口灑進來,王曾綸從牀上起身,攤開桌案上的一堆資料,他的調研報告一直在拖延,有很多想法都在隱藏,因爲他擔心一旦結束了,那很可能他將再也難以接觸這些機密資料了,他想更多的深入瞭解,並且把這些傳遞迴到現代。“難道真的要用人命堆來獲得所謂的人類身份?步槍已經量產了,爲什麼還只給凱爾特人配備冷兵器?難道不能用上課教育的方式來對待這些凱爾特人嗎?這裡的死傷如果傳到現代世界,難道不害怕社會輿論?”
王曾綸這短短一個多月的旅程終於結束了,這次名爲社會調研的行動,讓他收穫了足夠多的資料也認識了爲數衆多的各個階層的不同人,思想受到的衝擊直到到達新合肥後,他再次見到於程東。
這段時間的於程東果然參與了聯盟警察系統的培訓建設工作,依靠二十多年警界經歷和過硬的能力,他已經成爲了系統內部內部的高級顧問,甚至可以說是系統的實際設計者。
春風得意過的遠遠比現代世界要好的多,不過他還是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
聽完王曾綸的話語後,於程東沉默了片刻,然後從脖子上取下項鍊後道:“把你能提供的資料用手機拍照,錄入這個內存卡里。”
於程東手中捏着個指甲蓋大小的內存卡,這是個項鍊吊墜的模樣,可以從中間打開,是可以放置照片的復古設計,打開後蓋實際是個128G內存卡。
“可我們回不去呀。”王曾綸有些頹然,他們兩個都明白自己的處境。
“這裡也有人對劉澤不滿者,我有辦法讓人把這個帶出去。”
因爲大規模引入現代世界人才的原因,政治思想審查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嚴格,寬鬆的讓人詫異,甚至一度讓於程東懷疑會不會是陷阱。
不專業,太不專業了。
這是於程東對於劉澤和劉澤乙的評價,他在警察系統並沒有被限制人身自由,在新合肥市中毫無意外的接觸爲數衆多的現代來客,在其中很容易的發掘出部分抱着體驗生活並對現代世界有所羈絆的人,繁重的建設工作和有限的條件待遇,讓這類人身心疲憊,這裡並不是想象中可以作爲人上人的世界,與大明土著的平等並不能滿足他們,沒有特權沒有女僕,一股思潮開始泛起:我想回家。
等於程東和王曾綸再次交接內存卡後,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才發現食堂已經快關門了,僅剩下少量的鯨魚肉,這些深海區的動物相比較其他肉類更加難吃,與它們的實際工業價值相比,食用方面纖維太粗,脂肪含量又少,沒有脂肪意味着不太香,因爲調味料的緊缺又使得吃起來甚至有些發腥。
兩人用飯盒各自打了份,坐到空地的草地上看着遠處建築羣的腳手架,慢慢下嚥着這些可以稱之爲難吃食物,作爲職位頗高的於程東也沒有什麼特權,無奈苦笑道:“過幾天就發工資了,到時候再改善改善伙食。”
這時候的太陽已經落山,殘餘的夕陽餘暉很快消失,四處的LED照明燈逐漸亮起,不過整個新合肥大部分仍然籠罩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