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大軍行到閣樓之時呂布還在抱着嚴氏的屍體痛哭,我嘆息道:“呂布也算是有情有義之人了,哎……可惜反覆無常。”
呂布應該能發覺我們來了,可是卻也絲毫不動,好像什麼也不知道一樣,曹操見他這樣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於是吩咐道:“呂布暫且不管,帶孫乾、簡雍來。”
只見兩個虎豹騎推推搡搡把孫乾、簡雍弄了進來。這兩人氣哼哼來到營中,仰面看天誰都不理,有士兵呵斥道:“罪將跪下!”他二人硬是充耳不聞。兩個虎豹騎搶上前又是踢又是摁,高順的腿卻似鐵鑄的一般,就是不屈絲毫。
“好了好了,就容他站着回話吧。”曹操擺擺手,他心裡還是頗爲讚賞此二人的骨氣,面帶微笑道:“就是你二人助紂爲虐與我天兵做對?”
這兩人還是面無表情,依舊不理不睬。曹操嚥了口唾沫,語氣嚴厲起來道:“罪將孫乾、簡雍,今日被擒可願歸降?”
“可惜嘍……”曹操嘆息一聲,喃喃吩咐道:“將他推出轅門斬首吧。”他雖愛才,但其才若不能爲己所用,就要果斷除之!
隨後耳輪中只聽得一陣呼喝,魏種與畢諶被士卒架了進來,不由分說便已按倒在地。兩個人自知對不起曹操,都耷拉腦袋一言不發。曹操氣哼哼掃了他們一眼,先問畢諶道:“令高堂可還安好?”昔日畢諶爲兗州別駕,陳宮叛亂之時,他以老母爲叛軍所質爲藉口向曹操辭行,臨行前口口聲聲說絕不背叛,可還是保了呂布輾轉至此。
畢諶自覺理虧也不分辨,低聲道:“老母去年已過世,至今靈柩難以還鄉,不孝子罪孽深重……”說着話竟垂下淚來。
曹操凝視他良久,甚覺情義真摯孝心可憫,又想起自己幼時沒娘,一輩子想孝敬母親都無從做起,頓時心軟了,嘆道:“人皆道忠孝不能兩全,我倒以爲推孝可以爲忠,若不然曾子何以著《孝經》教諭後世?快給他鬆綁吧。”
畢諶還在頓首哭泣,軍兵已將綁縛的繩索解開,他抽泣道:“不忠之人何以再輔明公。”
曹操捋髯微笑,嘴裡叫的還是昔日官職道:“畢別駕言重了。有心爲善雖善不賞,無心爲惡雖惡不罰。你不說我也明白,必定是呂布等人以令堂爲人質,逼你入夥的吧?”
畢諶聞他一語中的,更是伏地抽泣。曹操面帶和藹看着畢諶道:“卿雖居呂布營中,其心乃在漢室,我豈能怪罪?魯國乃禮儀發祥之地,卿深明孝悌,我就表奏你爲魯國相吧!”
畢諶一愣昔日爲別駕,如今居郡守,這是有升無降;單單挑選魯國,既是褒揚又是警示,要自己時時刻刻謹記忠於國事慎於禮儀。想至此他頓首再拜道:“謝朝廷之恩曹公之德,在下自當竭力以效社稷。”
“起來吧……”曹操揚揚手道:“散帳後去換換衣服,有什麼難處叫程仲德爲你安排。”他知程昱昔日與之有些交情。
畢諶拭去淚水卻不站起,又道:“在下還有一事相請……”
“你想將令堂靈柩扶回兗州是吧?”還未說完曹操就知道他想說什麼了,於是繼續道:“赴任魯國之事不忙,你只管先回鄉改葬老母,這場喪事一定要辦得十全十美,陪葬之物我幫你出。”
“謝曹公!”畢諶這才肯起身,放眼瞧東首的掾屬中除了程昱、薛悌都不認識,便走到最後垂首而立。
見畢諶歸班已畢,曹操臉色一變,厲聲喝問魏種道:“姓魏的!老夫待你可薄!”魏種嚇得體似篩糠,戰戰兢兢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曹操待他確實恩重如山,舉他爲孝廉、授他爲從事,把他視爲股肱心腹。可是兗州之亂時他卻被浩浩蕩蕩的叛軍嚇破了膽,糊里糊塗也跟着當了叛徒。曹操身在徐州還曾對部下誇口,天下人皆叛魏種也不會叛,沒想到被事實狠狠扇了一個嘴巴,氣得曹操發下毒誓“種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
現在他真被曹操拿住了,這還有何話可說?魏種自知生還無望,連句告饒的話都說不出口,恨不得把腦袋鑽到地裡,光剩下哆嗦了。
曹操氣哼哼看着他,喝罵道:“膽小鬼!如此怯懦還能有何作爲……鬆綁鬆綁!”
“啊?!”所有人都呆住了,以爲曹操非殺此人不可,沒想到卻爲他鬆綁了。魏種更是驚得不知所措:“曹公……您、您這是……”
曹操白了他一眼道:“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看在你那點兒微末才能的分兒上,老夫就饒了你,且在我幕府當個掾屬吧。當年治理兗州你也多有建樹,怎麼會臨難投敵呢?真真可惡至極!”
魏種聽他原諒,咧嘴便哭:“在下對不起您了……嗚嗚……日後必當……嗚嗚……”
“哭什麼哭?”曹操厲聲道:“好好鍛鍊一下你那膽子!別在人前給我丟醜,去去去!”
魏種哆哆嗦嗦站起身,程昱早笑逐顏開地迎了過來道:“老弟大難不死,來吧來吧……”將他引到了畢諶身邊。
這時又聞參駕請罪之聲,宋憲等一干將校走進大營,跪倒在大纛之畔。曹操逐個打量他們,哼了一聲,沒好氣道:“你們所擒者就是這幾個人嗎?”
之前那幷州部將前趨一步道:“還有呂布家小,只是……”
“徐翕、毛暉、吳資三個叛徒呢?”東平徐翕、山陽毛暉、濟陰吳資都曾是曹操統領兗州時的麾下郡守,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那人道嚥了口唾沫,作揖道:“吳資已於兩月前病死,徐翕、毛暉自彭城之敗就已逃亡,可能……可能是去依附臧霸了。”
“嗯。”曹操面沉似水暗自思量——臧霸、孫觀、孫康、尹禮、吳敦、昌霸,這幫割據一方的匪人也要設法處置,弄不好在對抗袁紹時會變成大患。
這時我站出來道:“孟德,不論呂布此人是殺是留,其家小盡數放過吧,呂布此人雖多次背主,卻也是性情中人,給他的家人留條後路吧。”
曹操卻道:“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啊。”
這時呂布卻站起來道:“曹公可比昔日清瘦多了。”昔日他在董卓的酒宴上向曹操敬過酒,下邳被圍也曾城上城下喊過話,兩人也可算是老相識了。
曹操見呂布如此嚴肅也是愣了,過了好一會兒曹操才搭茬道:“老夫是瘦了……只因擒不到你呂奉先,愁得我寢食難安,豈能不瘦啊?”
呂布明知曹操這話是譏諷,也不反駁,繼續道:“明公何須愁苦?其實在下早有歸順之意。昔日管仲箭射齊桓公鉤帶,桓公繼位反用其爲相,自此稱霸諸侯無敵天下。今日在下既爲明公所獲,自當竭股肱之力,您以爲如何呀?”
“自比管仲,好大的口氣啊!”曹操聽他這樣說,不禁失笑道:“你道早有歸順之意,爲何負隅頑抗直至此刻才降?”
呂布繼續道:“不論你信與不信兗州之叛乃陳宮、張邈等所爲,也是在下一時不察,誤以爲張孟卓是個謙謙君子,因而辭別張楊提兵東入。後明公歸來,孫乾、簡雍二人屢次挑撥,我騎虎難下才斗膽觸犯明公虎威。此事至今想來還頗爲悔恨吶!”這話半真半假,陳宮、張邈雖是罪魁禍首,但他也曾絞盡腦汁推波助瀾,至於他說至今悔恨倒是大實話。
呂布將所有罪責推了個乾乾淨淨,彷彿他自己始終忠於大漢,一點兒錯都沒有。曹操又好氣又好笑,提高嗓門譏諷道:“奉先啊,能編出這一堆鬼話也真夠難爲你了!”
此言一出,衆文武笑得前仰後合。呂布左看看右看看,傲然正色道:“明公不信末將之言?”
“你呂奉先的話,只怕天底下無人能信了。”曹操語帶譏嘲。
呂布又問道:“那明公可信末將之勇?”
“嗯?!”曹操一怔。呂布直起身子,眼睛直勾勾看着他道:“天下割據洶洶,許都立足未穩,四方狼煙尚待戡平。明公運籌帷幄用兵如神,末將能征慣戰縱橫沙場。倘明公爲帥、末將爲先鋒,必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何慮天下不平?到那時莫說是張繡、袁術之流,就是袁紹、劉表又有何懼哉?”
“胡說八道!袁本初、劉景升都是咱大漢臣宰,老夫豈能與他們爲敵,可不要亂講……”曹操雖口上這麼說,心思卻不禁活動起來。他自然不相信呂布這種人的操守,但呂布驍勇善戰卻是不爭的事實,若是能將其收於帳下,豈不是如虎添翼?曹操素有愛將之癖,對關羽、張遼那等人物頗爲賞識,呂布這等勇武蓋世之人更是期盼已久,但收留呂布會不會埋下禍患呢?滿營諸將又會不會反對呢?對整個朝局又有什麼影響?曹操一時難以決斷,轉頭看向我。
我道:“呂布之勇恐關、張二人連手亦難勝之,可此人多次背主卻是不可輕信,但見他爲情如此……哎……我也難以決斷了。”
曹操又看了看郭嘉等人,衆人皆是沉默不語,呂布仰天長笑一陣又道:“明公念刺董、討袁之功,今日若是饒恕在下!在下日後必定肝腦塗地輔保明公!”
曹操正準備答應之際,關羽突然站了出來道:“曹公不見丁原、董卓之事乎?”
呂布本以準備輔佐曹操一統天下卻被這關羽攪和了,怒道:“紅臉小兒,吾與汝何愁何怨?汝竟如此?當我不知,你這好色小人看上我妾杜氏,欲置吾於死地也?”
關羽本就臉紅,聽他這麼一說更是臉紅,怒道:“呂布你這三姓家奴滿口胡言,看勞資不宰了你。”說完就提起他那青龍偃月刀殺向呂布。
呂布側身躲過,撿起地下方天畫戟便與關羽廝殺起來,邊打邊喊道:“曹公,今日吾本願降,且問汝同意與否?”
關羽可沒呂布這兩下子,跟呂布交戰哪敢分心喊話,曹操算來算去,這呂布雖然勇猛,但是有隱患,而若是收了呂布看這情況這關羽定然會棄我而去,算來算去最後一咬牙喊道:“呂布賊子,罪無可赦,來人、給我殺!”
呂布一聽哈哈大笑道:“曹操!我呂布刺董有功,普天之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曉?當今天子賜封我爲溫侯,乃有儀同三司之貴,獲假節之權比你還早呢!如今你一朝得勢,竟敢如此待我?!老子跟王司徒救駕時,你還在兗州忙着窩裡鬥呢!你有何資格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