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和他說話的女人、小孩,容安還聽到了其他的聲音。他雖然沒辦法睜開眼睛,卻依稀感覺到自己是躲在了山洞裡,而被最後拉進來的他就坐在山洞口,有風順着縫隙吹着容安的後腰。
惡臭的山洞裡有不少人。他們說話聲音很小,窸窸窣窣的,說的是容安聽不懂的外國話,可只要容安用心聽,就會發現他們說的都是自己聽得懂的。
真是奇怪。容安一邊在腦子裡迅速過掉這些想法,一邊對貌似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孩說:“我眼睛有點睜不開。”
“等一會就能睜開了。”小孩淡無波瀾地說着廢話,聽聲音像是坐在他面前了。
容安想了想,說:“謝謝你。”
“謝?”小孩反問,似乎有些疑惑,不過因爲語調死板而聽不出來疑惑。
容安用力揉了揉眼睛,邊揉邊說:“好了,你離我遠點吧。不然你的母親會責怪你的……”
話還沒說完,容安就睜開眼睛了,他眯起一條縫,迷茫地找着焦距,過了一會兒就看到面前那個蹲坐在他面前的小孩了。
容安大吃一驚:這小孩的皮膚是完全碧綠的,像是長了什麼厚重的鱗片,連眼睛附近都沒有。他大致成人型,但瞳孔卻像是獸類,細長得縮成一根針狀。他什麼都沒穿,所以容安能夠看到小孩身體上全都覆蓋着鱗片。小孩歪着腦袋看他,眼神冰冷沒有情緒,一句話都沒說。
容安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向後躲了一下,不是恐懼、害怕,而是有些驚訝。不過他身後就是岩石,很快他就清醒了,連忙恢復正常。這孩子怕是得了什麼奇怪的病,容安想了想,開口和他說話:
“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問:“名字?”
因爲語氣冰冷,所以像是陳述句。容安點點頭,以爲他不懂,就說:“你媽媽平時喚你的字。”
小孩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扭頭,幾乎扭轉到一百八十度,驚得容安屏住呼吸,小孩對旁邊的一個女人說:“他問我名字。”
容安猛地睜大眼睛,一瞬間手腳冰涼,四肢麻木。
天啊,自己這是在哪裡……
只見這昏黑的山洞裡有不少形如三角錐的鐘乳石,還在不停向下滴水,可見這裡有多潮溼。不過這些都不足以讓容安感到驚訝,真正讓他目瞪口呆的是鐘乳石上盤着的大大小小的蛇。那些蛇有的粗如手腕、有的長過十米;有的在石頭上趴着不動,有的在不停攀爬,吐着蛇信。
鐘乳石下是不少坐着的‘人’,粗略一看就有七八十人之多,他們的皮膚都有點發綠,沒有頭髮,身上帶着橢圓的鱗片,瞳孔仿若獸類。甚至有的下半身就是蛇類,他們在小聲說話。因爲隔得遠,容安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麼。可他們明顯已經不屬於‘人類’的範疇了。容安怔了一會兒,掐自己的手心,他還以爲這是在做夢。
那小孩轉過頭,對他說:“我的名字是重有葉,你問這個幹什麼?”
容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一般兩個人想要互相認識,第一個問得難道不就是對方的名字嗎?他沉默了一下,問:“是哪個有,哪個葉啊?”
小孩歪着頭看他,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
“你們這裡有文字嗎?”
重有葉沒說話。容安嘆氣,只能隨便找了兩個字按在它的頭上。容安後背緊貼在巖壁上,警惕地打量周圍的人。對於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外人,那些長得像是蛇一樣的人根本就沒有表現出吃驚,他們很放鬆的在地上蹭來蹭去,蜷縮成一團。
在山洞裡待得時間長了,容安就聞不到那股難聞的味道了。洞裡潮溼溫暖,容安想,自己這是被拉到蛇窟裡了。
爲什麼啊?他明明只是想採些藥換錢給母親治病,可怎麼會跑到這都是大蛇的蛇窟呢?一想到母親,容安又有點焦躁了。他透過岩石的縫隙向外看,只見雨勢半點沒有轉小的模樣,磅礴的大雨把能見度縮短到不足一米。這種天氣就算是出去也寸步難行。
重有葉好奇地看着容安,然後坐到了他身邊,學着容安的樣子用手抱住膝蓋。
容安看着他身上厚重的鱗片,說:“你這是從小就有嗎?”
“當然。”他說的平淡,還有壓制不住的驕傲。
容安問:“我能摸一摸嗎?”
“嗯。”小孩伸出手臂讓容安摸。這鱗片看起來堅硬,摸起來到是比較柔軟,能配合重有葉的動作靈活地轉動。
隨後重有葉用力繃緊肌肉,原本柔軟靈活的鱗片瞬間變得堅硬無比,摸起來像是一大塊鋼板,極其光澤,極其霸道!
容安不知道爲什麼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大概是因爲他平日裡被人排擠習慣了,突然有人願意和他親近,讓容安一點都不恐懼。他摸了兩下重有葉的鱗片,放下手,說:“……我想回去了。”
“去哪兒?”
“去……”容安想說去我的家裡,可轉念一想家是不能回的,村裡人把他趕走後用黑狗血灑了一圈,顯然是不想讓任何人再進去。容安想了想,說,“我要去醫院。我媽媽還在裡面看病。”
“醫院是什麼,”重有葉扭過頭看他,“你一直在說奇怪的話。”
哪裡奇怪?容安摸不出頭腦,看重有葉願意和他說話,就從頭開始說:“我叫容安,是從山那邊的容家村跑出來的。我的母親患了重病,已經被送到醫院了,可是我沒有錢,所以翻山過來想採草藥。不知道怎麼走到了這裡,就遇到了這場大雨,然後就有人把我拽進來了。”容安四處看看,指着一個下半身是蛇形的女人,說:“就是她。”
“那是瑞荷。”重有葉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容安要問他名字,但是他在下意識地模仿容安的習慣,率先介紹了瑞荷的名字,然後說,“這裡沒有容家村。你是翻過東山過來的嗎?”
“東山?”容安想了想,說,“也許是吧。”
“那你是華蛇部落的。”重有葉說,“這裡是仇蛇的地盤,離得比較遠。你要想回去,也要等雨停了。”
兩個人說話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彷彿是雞同鴨講,容安聽得稀裡糊塗,半天才說:“雨什麼時候停啊?”
“短的話三天,長的話可能要半個月。”
容安說:“那不行,我不能把我媽一個人放到那邊,她沒人照顧會病死的。”
“她會自己過來的。雨這麼大,華蛇部落會被淹沒,他們會過來的。”
容安說:“怎麼說,我聽不懂你說的是什麼。你能不能稍微講得清楚一點……”
重有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他性格平和冷漠,但是和容安比較投緣,雖然他不知道容安有什麼不懂的,不過解釋起來也不費勁。他張口要給容安解釋,只是這時,堵在洞口的岩石晃動的兩下。重有葉一把握住容安的手臂,把他拽了起來,口中說:“讓開。”
容安整個人都要被重有葉給提起來了,要知道他今年已經十七歲了,身高將近達到一米八,而重有葉只不過是一米二左右的小矮子,不知道怎麼有這麼大的力氣。
兩人離開洞口,不一會兒就有一個很強壯的男人從外面走進來。
清新的空氣夾雜着溼潤的雨水瘋狂的涌進來,容安大口呼吸,可沒一會兒洞口就被關上了。進來的強壯男子身高最起碼要有兩米,肌肉緊實,渾身上下和重有葉一樣覆蓋滿鱗片,兩條腿和人類沒有兩樣,但是後面卻拖着一條長長的尾巴。過於高大的身材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座鐵塔。男人身上都是雨水,口中發出憤怒的咆哮,容安向下一看,就發現鐵塔男人尾巴上掉落了兩塊鱗片,鮮血直流。
“這是策嚴。”重有葉湊到容安耳邊說,“仇蛇部落最強悍的男人。他回來肯定是遇到什麼事了,你看,他往那邊走了。”
重有葉伸出手指向某個方向指了指。那是一塊略微突出的石臺,上面盤着不少蛇和蛇與人的混合生物。那些東西一看到策嚴,紛紛讓開地方,等策嚴路過,就又一蜂擁地撲過去,石臺上的蛇圍成一圈,似乎在聽策嚴說話。
別看策嚴人長得強壯,聲音卻很小。這裡的所有人都像是懼怕什麼一樣,聲音小若蚊蚋,隔得這麼遠,幾乎聽不到什麼。
他轉頭看重有葉,說:“那你給我講講吧。實際上,我什麼都不太明白,也不明白你說的各個部落。”
“咦,可是你剛剛說你從東山翻過來。”
“不,我是從容家村過來的。”
“你聽着,”重有葉乾脆不和他多說,自顧自地開始講,“這附近十天十夜路程的地方都是仇蛇的地盤。再走十天十夜,是華蛇的地盤。再走十天十夜,是玄蛇的地盤。玄蛇、仇蛇、華蛇這三個部落,共名爲‘王蛇部落’,與‘翼鬼部落’‘萬馬部落’‘戾甲部落’四面瓜分這塊大陸。”
“大陸?什麼大陸?”容安本以爲會從他口中聽到類似‘亞歐大陸’之類的回答。可是重有葉只是皺眉看着他,似乎在責怪他的無知,然後淡漠地開口,說出了讓容安震驚的答案。
“這裡是——強者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