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西遠家裡吃過晚飯,一家人正圍着油燈各忙各的,一邊做活一邊嘮嗑。院門一響,虎子汪汪叫了起來。
西明文連忙出去,過了一會兒,里正跟着走了進來。西遠一見心裡隱隱約約知道里正來家裡爲了什麼。前些日子衛老二到處跟人說要把衛成要回去,西家人一直沒搭腔,看來現在是找到里正這了。
西遠帶着兩個孩子去了西屋,他不能讓衛成聽到這些。里正坐在炕沿上,西遠娘給倒了一碗熱水喝。老爺子把煙口袋也遞了過來。里正吧嗒吧嗒抽了半天煙,想着怎麼開口。這事他不好跟西家人講,可作爲里正和當初的見證人,他又不能不管。
“論理這事是衛老二做的不對。”里正艱難地開了口,屋裡西家人誰也沒吱聲,里正沒轍,只好又接着說下去。
“我也不跟你們轉彎抹角了,衛老二前幾天在村裡逮誰跟誰說的話估計你們也都聽說了,他昨天又找我去了,說是要把他家老大要回來,沒有自己孩子讓別人給養的道理。我這尋思了一晚上加這一白天不知道怎麼跟你們張這口,可是我也不能不管,你們看看這事怎麼辦。”里正說了半天,西家也沒個人應聲,自己也覺得有些尷尬,心裡恨死了衛老二。
“那這事你就不給管了,就讓他把孩子領回去糟踐?”老太太問道。
“哎,老嬸子,我這不也沒法嗎,村裡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人家的孩子我們也不能硬是不給是不?”里正說道,他雖說知道是衛家不對,不過西家他也沒當回事,西家人本分老實,只有老二西明武有點本事,又沒在村裡過活,剩下的哥倆不和睦,所以村裡人對這一家子沒什麼忌諱,他作爲里正也是一樣。
“您這給不給管的,我們家都得商量商量,不能啥都可衛老二來。”老太太的話頭透着不高興。
“行,你家裡商量一下,到時候有啥說法跟我說一聲。”里正也覺得心裡愧疚。這人心善也不見得都是啥好事,看看西家就知道了,爲了一個跟自家沒有關係的孩子,花了錢不說,到了還沒鬧着好。
“行,我們商量好了再找里正。”老爺子磕了下菸袋鍋。
話說到了,里正也沒多待,起身回了家。
東屋裡誰都沒再說話。
第二天,西明文起身去了十五里地外的楊家莊,西明武的岳父家是楊家莊的。第三天,西明文要去彥綏城送吃食,西遠把自己裹的跟個球似的也坐上了驢車。
過了幾天,西明文去彥綏城回來,把孫東家的話帶給西遠,西遠點了點頭,叫父親趕着驢車,去楊家村把二叔和兩個毛頭接了回來。
西陽和西勇離開奶奶家已經三個多月了,早就盼着過年那,哥哥說了,過年的時候來接他倆。現在提前回奶奶家,兩個不知愁的小傢伙樂得屁顛屁顛的。
西遠叫幾個小的吃過東西去後院玩,家裡大人坐在屋裡合計事情。
西明武當天去了西明全家,第二天和西明全一起去了衛老二家。衛老二正在家裡炕上歪着合計他心裡那點事呢。
西明武和西明全一進屋,衛老二就楞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西家老大和西家老爺子沒來,來的是這哥倆。西明武不是在楊家莊嗎,怎麼回來了?還有西明全不是和他大哥不對付嗎,怎麼也來了?
“老二,坐,這日子過得挺悠閒啊?”西明武似笑非笑地問道。衛老二的老婆也就是衛成的後孃看到西家哥倆的架勢,嚇得一聲沒敢吭,她剛纔正和衛老二合計呢,他們要衛成,西家小遠指正捨不得,到時候可以趁機再要些銀子,或者把毛驢牽過來也行。兩口子正做着美夢呢,西明武兄弟進來了。
“嘿嘿,這哪兒的話,莊戶人過日子不都這樣嘛。”衛老二心虛道,他不怕西明文,但還是怵頭西家老二和老三的。西老二小的時候因爲有人欺負他兄弟,可是拿鋤頭砍過人的(看來西遠拿斧子砍人也是有家學淵源的),把人臉上砍的一臉血,他現在還記得呢。那西家老三也是個豪橫的,打仗敢下手。這真是本來想跟小鬼過過招,卻招來兩個閻王爺。
“我們兄弟來也沒啥事,這不你前幾天去找里正了嗎,說是想把你家老大要回來,我和我兄弟知道了一合計,這事挺好。”西明武道。
“就是,你說我們老西家又不缺孩子養,幹嘛非得養你家那個旁姓外人,我和二哥心裡早都覺得我大哥這麼出事不對了。”西明全道,他說的倒是心裡話。他是被二哥忽悠來的,西明武跟他說了,趁着衛老二反悔,他倆悄悄地去衛老二家一趟,把這事坐實嘍,省着叫大哥家養着個不相干的孩子,有那好吃好喝好花的給自己家侄子多好。西明武這話可說到西明全的心裡去了,二話沒說跟着二哥就來了。
“是啊,老二,我家那兩個小子我都領回來了,大哥家也沒個地方住,你看看哪天你去我大哥家把孩子領回來,我們今天定好日子。”西明武催衛老二道。
衛老二和他老婆都蒙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出。去年冬天,衛成一哭西家可是就給了他五兩銀子,今年怎麼就這樣子了呢?
“大兄弟,你聽我說。我家老大我是說要領回家養……”衛老二想着這話怎麼圓呢。
“對了,你家老大可不是白去我大哥家的,不是還給了你五兩銀子嗎?還有這一年又給找大夫又給吃給喝的,我們也不跟你多要,一共給十兩銀子就行了。我聽我家老太太唸叨光正月一個月吃藥就花了十兩,不過看你家也不富裕,就少給點吧。”西明武沒等衛老二說完就接着道。
“什麼?十兩銀子?哎呦,你們殺了我吧!”衛老二老婆哭叫道。
“怎麼地,欠人家錢還想不給怎麼的?我大哥家買藥的錢可是一筆一筆的記着那,還有那五兩銀子,契約上不都寫着嗎?”西明全道。
“就是,哪有自己家孩子讓人家養,還朝人家要錢的,你們這是想賴賬怎麼的?”西明武看上去也惱了。
“不是,不是,你們總得容我些日子不是。”衛老二看哥倆要急眼,連忙捂住老婆的嘴。
“行,寬限幾天也行,就五天吧,五天後給錢領人。”西明武說完帶着西明全走了。
回了西家,兩個人也沒提這件事,西遠他們也當不知道,晚上給二叔做了一頓好吃的,當然順帶還有西明全,西明全謹記二哥的囑咐,半點沒提衛成這茬。
五天時間過得很快,這幾天衛老二家鬧了個雞飛狗跳,衛老二老婆天天哭天喊地,好容易去了眼中釘肉中刺,她怎麼也不想衛成再回到家裡來,這個家以後都是她兒子的,怎麼能夠讓那個小崽子分去一份。何況還要拿那麼些銀子才能領人。
第五天晚飯後,實在沒辦法了,衛老二又去了里正家,跟里正打躬作揖半天,求里正去西家再給傳個話,說是衛成他不要了。
里正沒法,又來了西家。西家人聽里正說完,西明武發話了,問里正衛成這事怎麼辦,里正也沒轍,這衛老二的爲人村裡誰不知道,孩子硬給送回去他不養也沒着,何況讓他掏十兩銀子還不跟要他命似的。
“合着我們家就讓他衛老二耍着玩是吧?”西明武生氣道。
“那有啥法兒,跟這麼個渾人能咋整!你們自己要是有輒我也不攔着。”里正無奈道,心裡恨死衛老二了,讓他難做人。
“行,您這麼說我們就想別的辦法,也不讓您爲難,只是到時候您別覺着我們越過您,沒把您放到眼裡就行。”西明武笑道。
“看你這話說的,我這裡正多大能耐我還不知道,這衛成的事實在難辦,也不是我不想解決。”里正也笑道。
西家人要的就是里正的話。第二天西明武和西明全去了一趟彥綏縣城。第三天縣衙裡來了衙役,把衛老二帶走了。
整個蓮花村都轟動了,說是西家老二、老三把衛老二告了,告他有子不養,還訛詐人錢財。
其實這都是西遠計劃好的。從去年把衛成領回家西遠心裡就沒底,他記得中國古代是宗法社會,宗族在過繼兒子上要求是很嚴格的,一般都是沒有兒子了才能過繼,而且只能過繼同姓同宗的晚輩,西明文自己有兒子,衛成和西家又不同姓,怎麼才能讓衛成名正言順的由西家撫養呢?
這裡雖然地處北方,百姓多是流放過來,或者因爲在老家生活不下去,與父母、兄弟遷移過來的住戶,所以沒有如中原一帶的世家大戶,宗族力量不明顯,但是一些原則*情還是不能觸犯的。
西遠用近一年的時間來了解,東屋裡奶奶櫃子上放着的,奶奶曾經用來給村裡婆娘們顯擺的那本書,根本不是西遠從李大夫那裡借來的藥書,而是通過孫東家借來的《大燕律》,西遠現在所處朝代叫大燕,不屬於中國歷史上的任何朝代,但是有許多地方與中國古代比較相像,比如《大燕律》中關於過繼的問題就有明確的規定,很類似歷史上的唐朝。
《大燕律》中明確規定,過繼異性非同宗男性子弟是違法的:“異姓之男,本非族類,違法收養,故徙一年;違法與者,得笞五十。養女者不坐。其小兒年三歲以下,本生父母遺棄,若不聽收養,即性命將絕,故雖異姓,仍聽收養,即從其姓。如是父母遺失,於後來識認,合還本生;失兒之家,量酬乳哺之直。若祖父母、父母令子孫別籍及以子孫妄繼人後者,得徙二年,子孫不坐”1
也就是說只有三歲以下的小孩,被父母遺棄的才能收養,改姓,而一旦親生父母找到,養父母必須把孩子還歸本家。由此看來,衛成無論從年齡和姓氏上都不具備過繼給西明文的條件,而且衛老二隨時有權把衛成要回去。另外,養子在這裡稱爲螟蛉義子,養父家的財產養子是沒有繼承權的,而且養子即使可以改姓,本人及其後代均不允許充當宗族首領,干預宗族事務。這讓西遠很頭疼,錢財的事情他不擔心,他會在衛成長大前給他置下足夠衛成生活的私產,他現在要的是既把衛成養到西家,消去衛老二對衛成的影響力,又不想衛成以後有出息了因爲是養子的問題耽誤前程。
西遠一直束手無策,直到看見孫葉和主管市集的市丞一起喝酒,貌似很熟識的樣子,西遠方有了計較,後來和孫葉漸漸熟識,西遠抱着試試的心態跟孫葉提了一下,沒想到孫葉竟然滿口答應了。
西遠本來還想再等等,畢竟現在家裡銀錢不多,可是衛老二那邊不肯消停。西遠正不知找什麼藉口和衛老二翻舊賬呢,沒想到頭疼就有人遞枕頭,衛老二自己送上門來,這麼大好機會西遠怎麼能夠不利用。因此,叫父親把二叔請了回來。西遠考慮了,家裡爺爺年紀大,他又太小,父親老實,老叔爲人他又信不過,能幫忙辦這事兒的只有二叔。
西明武果然不負所望,回來拉着西明全幾句話震住了衛老二,讓衛老二反悔,轉過來又去縣衙告了個衛老二有子不養,別人代養不但不給養資,反而訛人錢財。
這也是西遠計劃好的,不過衙門裡的人可不是平頭老百姓,不會給人白白使喚,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銀子。家裡賣的吃食剛剛開始賺錢,西遠手裡五十兩都不到,沒辦法和孫葉借了二百兩,說好以後從分紅中扣除。孫葉也答應了,一應關係走動,都是孫葉幫的忙,衙門裡上下也都是打點好的,這次西遠下了血本,他要永除後患。
衛老二被衙門裡的人帶走,衛老二的老婆着了慌,哭哭啼啼跑到西遠家門口鬧,被奶奶給一通搶白,自覺沒臉又回了自己家。村裡人也都被西家的舉動給驚得目瞪口呆。這時候才發現西家不是以前泥團一樣任人揉搓的西家了。
在大堂上,衛老二嚇得縮成一團,這年頭在村裡多豪橫的人到了衙門也膽戰心驚;老百姓平時有什麼事情都是私下了結,能不經過衙門就不經過衙門,所謂的“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進一次衙門等於被扒一層皮,所以平時有什麼矛盾都在村裡或者找族中管事的商量着解決,衛老二怎麼也沒想到西家老二和老三會把他告上公堂,當時就嚇得堆灰兒了。
縣令一拍驚堂木,衛老二就不住的扣頭,口口聲聲稱自己冤枉,實在是因爲家貧才把衛成給西家撫養。
因爲事先已經走通了關係,最後,經縣令審明,雙方協商,衛財(衛老二)家貧無力撫養長子,衛成交由西家撫養,原私人契約作廢,衛老二返還所訛西家的五兩銀子。從本日起衛成爲西明文義子,入西家族譜、戶籍,不改名不改姓,西家撫養衛成至十六歲成丁,十六歲後着衛成歸宗,另戶別居,無論衛成爲西家義子還是另戶別居,從即日起均與衛財毫無干涉,因未盡到撫養義務,衛財從今而後不得以生父名義干預衛成生活,衛成歸宗後,也不得繼承衛財家的土地、房屋等家產。
最後雙方由縣令大老爺判斷,立下契約,簽字畫押,主簿蓋上衙門大印,此事方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