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一直吃到未時三刻才散去。前來吃宴的一干小丫頭小媳婦兒們幫着手忙腳快的收拾了殘席,告辭而去。
青籬早已經累得腰痠背疼,見其他人也是一副累極無精打采的模樣,心裡想着是不是應該再添幾個下人來,一起這樣的心思,她便又來了精神。
紅姨等人跟在自己身邊這麼久,又一起經歷過許多事兒,最是信得過的,現在家也安下了,萬事總算開了一個頭,接下來的許多事還要仰仗她們幫着她去做,日日被困在這端茶倒水上面,倒還真是有點可惜了。
想到這裡,便將張貴與那四人都叫了過來:“如今咱們宅子也買了,家也搬了,今兒這一場宴席一過,咱們便是正正經經的長豐縣人士了。從明兒起啊,咱們就要擺開正正經經居家過日子的架式來。”
說着起了身子,踱着方步,轉了幾圈,才道:“雖說將來咱們要以什麼爲生。現下還不明確,但總歸不能坐山吃空。今兒把你們叫來,是想先給你們分分工,然後再請些做雜活兒的人來。”
“張貴從今兒起,便是咱們府裡的管家,往外頭跑的一應大小事兒,你先擔着,回頭再給你配上兩個小廝,替你跑腿兒傳話兒。”
“……院子裡面的事兒,奶孃就先管起來,到底都有哪些事兒,我現下一時也想不到許多,不過居家過日子,事兒定然是少了的,先叫閤兒與你一起,一是跟在你後面多學着些,二來是替你跑跑腿兒……”
“……柳兒一向是個聰明沉穩細心的,管帳再合適不過,從今兒起你便是咱們長豐縣丁香巷子李府的臨時帳房先生——不會管帳不打緊,回頭我給你找個先生來,好好教你一教。再傳你一套自創的記帳方法,保你記得又快又好……。”
“……閤兒先將廚房管了起來,再配合着奶孃管一些大小事物……這只是暫時的,若你管得好,我便給你換個更好的差事兒來……”
“……杏兒,就暫切先跟着我罷……。”
她的話剛落音,杏兒便“騰”得站了起來。小嘴一噘,叫道:“小姐這麼分,奴婢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五個人中就奴婢一個吃閒飯的。”
青籬微微一笑,逗弄她道:“不止你一個吃閒飯的,還有本小姐我呢……”
杏兒的嘴巴噘得更高,俏臉漲得紅紅的。青籬拍拍她的肩膀,笑着道:“讓你跟着我,自然是有重要的事兒做。莫不是不願意做?”
杏兒這才臉色微緩:“不姐莫匡我。是什麼重要的事兒?”
青籬笑道:“自然是掙銀子了。”
張貴問道:“小姐可是想到什麼了?”
青籬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道:“這事兒先且不說,今兒叫你們來,是商量一下,看看須得添幾個人。另外,你去打聽一下,看看附近可有私塾,收不收女學生。”
杏兒一臉的驚訝:“小姐想叫我們去上學?”柳兒與閤兒也一臉焦色的望着她。
青籬笑着點點頭,這三人登時炸了鍋:“小姐真敢想,我們都這麼大了,跟那些小丫片子混小子們一起認字,還不得被人家笑話死了。”
青籬想想這三人與一幫小蘿蔔頭上學的情景也着實有些好笑,張貴與紅姨憋着笑意,將頭扭轉到一旁兒。
青籬強忍着笑意:“難不成你們想一輩子與我端茶倒水麼?有多少人想上學。還沒這機會呢。”
閤兒撇撇嘴道:“我們本就是做丫頭的,不端茶倒水,難不成小姐還想讓我們三人考個女狀元回來?”
青籬這些日子將閤兒的行事看在眼裡,隱隱覺得在她身上倒一股子古代女強人的苗頭,便笑道:“做丫頭就得端茶倒水麼?真真是沒出息呢。將來若是咱們開了鋪子,買了莊子,本該交與你們幾人去管的,結果因你們不認字,看不了帳本,籤不了契約,寫不了文書,那機會不是白白的給了別人?”
見閤兒神色微動,青籬便又加了一把火,“人這一輩子短暫的很呢,若你們不願,我也不強迫你們。只是到你們老了,回頭一想,啊,我這一輩子,就只幹了端茶倒水這一件兒,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乾的都是同樣的事兒——其實等於只活了一天。到時候可莫怨我!”
她的話剛落音,閤兒便叫道:“小姐,我去學認字兒。”青籬轉頭問另外二人:“你們呢?”
杏兒柳兒對視一眼,點點頭。柳兒咕噥道:“小姐下了決心叫我們去認字兒直說好了,變着法子嚇唬我們。”
青籬自得一笑,對着這幾人道:“你們的分工就先麼定了,都說說該添哪些人進來,又該添幾人?”
這幾人在一起商議了一番。紅姨道:“按小姐說的,前院添兩個小廝,裡院廚房裡添兩個人,一個廚娘,一個打雜的。本來小姐身邊不用再添人的,可小姐若是叫她們三人去認字兒,估摸着還需添一個近人侍候的,兩個在院裡打掃的。一共需添七人。”
七人已是極精減了。青籬點點頭,“明日張貴便去找人牙子問問,看可有合適的——我身邊再添的人,須得認字,若是一時找不到,暫時不添也不打緊。”
張貴點點頭應了。
議完這些事兒,心裡又是一陣的輕鬆,叫她們自去歇着,自己也回屋睡了一大覺。
醒來時,屋內已微微發暗,問了柳兒時辰,說是已到申時未刻,一面起身一面問道:“楊鏢頭可是回來了?”
柳兒搖搖頭,青籬眉着微皺,楊巋海莫不是碰到什麼事兒了?也不知那嶽行文與他說了什麼,自從京城出來。一路上,他寸步不離自己的左右,就連到了長豐縣也是如此。剛到的第二日,她便說過讓楊巋海回京的話,被他左一句恩公說,又一句恩公說給擋了回來。
今日來不及回來當面告訴她一聲便去了廬州,可見,若是有真發生了什麼事兒,事情定然極爲緊急呢。
坐着思量了一番,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暫時拋開。帶着柳兒杏兒一起去了偏房——嶽行文叫人託運來的大箱子就放在這裡。她着實有些好奇,那人究竟託運了什麼給她。
當這三人將這些箱子一一打開,青籬忍不住撇撇嘴,還當是什麼寶貝呢,這些也值得巴巴的從京裡運過來?
杏兒笑着指向那裝着一條大棉被的箱子道:“嶽先生也真是的,這筆墨紙硯人蔘燕窩布匹衣服胭脂水粉從京裡託運來倒也罷了,怎的還巴巴託運來一條棉被來?這寡素的青色也不是小姐這般年紀用的,還有這針線,不知哪裡找的針線娘子,做得這般歪歪扭扭的,就是奴婢這等不喜做針線的,都做得比這要好上百倍。”
青籬暗瞪她一眼,敢笑話本小姐的針線手藝,你這個丫頭不想活了?!
將目光轉向那一箱子書籍,最最上面放着的正是那嶽行文嘴裡天天日日不離口的《女訓》《女戒》,青籬心中微嘆,都這麼久了,那人早該知自己是個不受這些東西約束的,還樂此不疲的用這些東西威脅她。現如今還巴巴的從京裡託運這麼兩本書來,真真是不知道他心中是怎麼想的。
想着想着又笑了,這一箱子書,除了上面的兩本,下面的倒對她極有用處,方纔她粗略翻了一下,大多是農事方面的書籍,還有幾本類似於前世的《徐霞客遊記》之類的,另有幾本是關於戶籍律法方面的。
思量一番,擡起頭來,朝着柳兒笑道:“柳兒近日可有什麼狀子要寫與嶽先生?本小姐今兒爲你執筆,若是楊鏢頭回京,就讓他捎回過去。”
柳兒悄悄的撇了撇嘴兒:“小姐只須如今日這般主動的,每十日寫一封報平安的信給嶽先生,哪裡還輪得到奴婢們幹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兒?”
青籬環視這十口大箱子,眼裡熱熱的,強壓了下去,笑道:“就聽我的柳兒。”
柳兒大喜過望,有心讚兩句嶽先生的用心良苦。又怕自家小姐犯彆扭,只好笑着連連點頭。
當下杏兒與柳兒二人便磨墨的磨墨,鋪紙的鋪紙的,青籬被二人過於殷勤的動作弄得臉上略微有些不自在,便趕了她出去。
離開京城一個月又十天,隻字未寫與那人,就連在路上,偶爾丫頭們提到他,她也是裝作一副十分不喜的樣子。她知道丫頭們怪她心狠,或者以爲她在鬧彆扭,但願他能知道——近鄉情更怯,念極難落筆罷。
但是那十口大箱子卻讓她突然覺得自己太矯情——是她一門心思要選這樣的道路離開蘇府的,那人說過,要離府也不止這一條道兒,那話裡的暗示她聽懂了,卻裝作聽不懂,想必他也知道她是裝着不懂的。
罷了,有些事兒,他與她之間似乎從來無須說透言明的。
這麼想着,便面帶微笑的落了筆,將自京城出發到長豐縣城的一路風光,以及如何買宅子,如何搬家,如何招下人等,事無鉅細,一一書寫下來,直到杏兒前來提醒用晚飯,發現屋內不知何時已掌燈。而自己竟然寫了這麼厚厚的一沓紙,放了筆,活動一下早已痠痛而不自知的手腕,將那沓紙數了數,居然有三十張之多。又看最後幾張紙的字跡略有些潦草,撇撇嘴,那人的回信中,定然又有嫌棄她的字難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