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辰時。平西侯府緊閉的東北角角門悄然開啓,從裡面次第衝出五六匹快馬,蹄聲得得,揚起陣陣灰塵,向北城門疾馳而去,那緊急匆忙的情形不亞於昨日新到的京中八百加急。驚得街上的行人紛紛躲閃避讓。
不過一兩柱香的功夫,這五六匹快馬便馳到北城門口,與一輛正入城的紅漆車蓋大馬車錯身而過。
這五六匹甫一出北城門,便又提了十二分力氣沿着官道向南狂奔而去。
而這紅漆馬車則沿着雙墩大街一路南駛去。
聽聞從長豐縣衙開始的方田清丈得以順利實施,青籬不由的鬆了口氣,心中略有疑問,還未開始便那樣的劍撥弩張,怎麼沒過幾日便又進得的異乎尋常的順利?
但能夠順利的推進終究是好事兒。不由暗自祈禱讓這順利一直到方田清丈結束罷。
這些日子她因憂心這方田清丈,府裡的諸事,事事皆不上心,那些人也知她的心思,能自己做得主的便自行做了主,不能做主的便向後略推了推,總歸不是什麼緊要的事兒。——比如這莊子裡蓋房舍的事兒。
張貴與柳兒因青籬的心不在焉,外有心煩,超乎尋常的和平共處了好一段日子。張貴早使人請了有名的房屋匠人將房舍的圖畫好。並與柳兒將房舍所需的銀兩做了粗略的核算,單等青籬靜了心,做了稟報,便可買料招人開工。
青籬也知自己近日憊懶太過,自那人來長豐半月有餘,她竟是一件正經的事兒也沒幹,不由微微汗顏。
這日早上,她早早的起了牀,收拾停當,在府裡走了幾圈,裡裡外外的查看了一番,便坐在鞦韆上有一下沒有一下的蕩着,擡頭望天,心中卻是思量着下一步該乾的事兒。
天色明澈如一潭靜水,日色若明輝燦爛的金子,春日的早晨潮溼而清新,有黃鸝隔空婉轉啾鳴,清脆不絕與耳,連日的心不在焉,卻不知乍寒還暖的春風已然悄悄的將人間換了顏色。
花架下種着的各色藤蔓蔬菜,舒展着枝葉,碧綠綠的將竹架纏了半壁,另一邊的葡萄藤蔓也發出嫩綠微黃的新葉,帶着些微的晨露隨風輕曼起舞。
她突然想起那荒地裡近千畝的果樹,只是不知,那果園裡的繁花美景現在是否已露出敗象?
杏兒在一旁勸道:“小姐,這大早上的。又是露水又是風的,回屋罷。”
青籬依言起了身子,向前廳而去,“去叫張貴和李大郎來,這些日子總沒過問,也不莊子裡現今是個什麼情形。”
小姐總算是不再如失了魂一般,整日坐立不安了。杏兒的臉上帶了喜色,急忙朝前院而去。
剛到了前廳穿堂處,便看見小可急匆匆的過來,透過半開的門兒,隱約可看見門外停着一輛朱漆大紅馬車,心中納悶,便站住了腳。
小可揚聲叫道:“杏兒姐姐,外面來了一輛馬車,說是山海鏢局的,給小姐送東西來了。”
杏兒更是納悶,若說送東西的只有嶽先生,現如今嶽先生就在長豐縣,是誰巴巴的託了鏢局送東西來?
還欲再問,青籬在裡面已然聽到了動靜,隔着前廳的朝東面開的窗子喊了一聲。“快請進來。”
一面自己出前廳的門兒。
山海鏢局的來人是一位年約二十五歲的面像憨厚,又帶幾分剛毅的陌生鏢師,將馬車趕入院中,跳下車來,朝着立在穿堂處的青籬一拱手,“這位可是李青兒小姐?”
青籬含笑點頭,“正是。不知是哪位託你送的東西。”
那鏢師憨厚一笑,“是我們鏢局的楊總鏢頭。”
楊巋海?!青籬頓時滿面喜色,連忙叫小可將人往廳中讓,一面問道:“楊鏢頭可是從丁吉牙回來了?”
那鏢師又是一笑,“回來了。到京中已有四五日了,這些東西說是李小姐託我們總鏢頭尋的,正好有一批鏢資要運到長豐,就跟着一塊兒運來了。”
青籬登時心癢不已,沒想到當時不過隨意的一句話,那楊巋海居然記在心裡,只是不知他尋了什麼新鮮的寶貝帶了回來。
強壓着心中的好奇,與那鏢師客套兩句,他便起身告辭,青籬也不多留,只叫杏兒拿了十兩銀子送於他,權當是茶水錢,那人略做推辭便收下告辭。
那朱漆大馬車一出院門,青籬再也壓制不住,一連的指着小可小樂道:“快,快把東西擺到前廳裡。”
楊巋海託人帶來的是兩隻粗麻袋,每一隻都裝得滿滿的,從外面看,倒似是普通的稻子一般。
小可小樂可是納悶。這看起來不起眼兒的東西,小姐爲何那般的興奮?
一時李大郎也用過早飯到了李府,青陽那邊也收拾停當帶着碧雲碧月來了前廳,歐陽玉與陸聰二人也神色氣爽的行了過來。
張貴幾人合力將這二隻麻袋擡進了前廳,青籬圍着那二隻麻袋只是一味兒呵呵直笑,卻不叫人動手拆開。
看了好一會兒,纔將手中的信拆了,
“……受李小姐所託,在丁吉牙偶遇一度洋而來的番邦商人,見其販賣丈菊,地豆,二者皆可食……”
青籬合了信,這丈菊和土豆到底是何物?不過剎那的疑惑,她便將之拋在一旁,朝着小樂揮揮手,“打開!”
青陽探過頭來,奇道:“是什麼好東西,看你神神秘秘又十分高興的樣子。”
青籬含笑看着小樂手中的動作,“說是新鮮的玩藝兒,我也不清楚。”現在她可不能露出一副我知道的模樣,那丈菊與地豆她聽也沒聽過,若是不認得的東西,待會兒可是不好收場。
隨着小樂的拆包。“嘩啦”一聲,袋子裡的東西流泄而出,青籬定眼一瞧,歡喜的“啊呀”一聲,蹲下身子,眼前這堆兒東西不是葵花籽是什麼?
莫非這便是那個什麼丈菊?再一想那向日葵的形狀,花形可不正與菊花相似麼?那高約一丈的杆莖,這丈菊之名真真是恰如其份呢。
喜得她指着另外的袋子叫道:“快,快,快拆了那個。”
衆人饒有有興致的望着她,小可一見自家小姐的興奮模樣。早就在一旁動手拆了另外的袋子,從這袋子透出的外形看,一個個圓圓鼓鼓的,青籬不由暗猜這袋子裡的東西。
小可手極快,三兩下將那袋子打開了來,一個個圓溜溜,已然冒着嫩芽的東西滾了出來,青籬又是一聲“啊呀”,歡叫着跑過去將那圓不溜溜的東西拿在手裡左看右看,十分的歡喜。
這地豆竟然是前世的土豆!
青籬心中狂喜,呵呵的傻笑起來。
這葵花籽的用處已然是不小,而這土豆有用處更是大呢。
青陽滿臉疑惑的將這兩樣東西看了看,又看看傻笑不已的青籬,急得直推她,“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把你這丫頭歡喜這樣?”
廳內的衆人也是一臉的疑惑,歐陽玉取了方纔她手中的信,略掃了兩眼,盯着眼前這兩堆兒東西若有所思,“丈菊?地豆?竟然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李小姐知道這是何物?”
青籬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笑呵呵的將那兩堆寶貝看了又看,搖了搖頭,“恍惚從雜書上看到過。丈菊,一名西番菊,一名迎陽花。莖長丈餘,幹堅粗如竹。葉類麻。多直生,雖有傍枝,只生一花,大如盤盂,單瓣色黃。心皆作窠如蜂房狀,至秋漸紫黑而堅。取其子種之,甚易生……”(1)
“……地豆,一名土芋,一名土豆,一名黃獨。蔓生葉如豆,根圓如雞卵。內白皮黃,……煮食、亦可蒸食。又煮芋汁,洗膩衣,潔白如玉”(2)
“……本以爲是雜書上胡亂寫的,卻沒想到真的能親眼見到這兩種東西。”
青陽將這兩推兒東西又看了看,“這東西就這般好,將你歡喜成這個樣子?”
青籬仍舊笑得象個傻子一般,“好,據說很好呢。這丈菊的籽不但味香味美,還可以榨之取油,比我們日常用的麻油和豬油不知道要好多少倍,而那地豆,更是高產的農作物……”
說到這裡,猛然頓住。朝着這幾人訕訕一笑,“這些都是從書上看來的,真與假我也不知……”
說着又朝杏兒幾人道,“快,小心的裝起來,一個籽都不能拉下。還有那有地豆,千萬別把芽碰壞了……”
“……張貴,你趕快命人將那預留的空地深耕了,這些東西本小姐要親自種……”
陸聰嗤笑連連,“一堆兒土不垃嘰的東西也當成個寶似的……”
只有歐陽玉的眼中閃過一抹深思。
王象晉的《羣芳譜》,成書於1621年,他在敘述蜀葵、錦葵等植物以後,附錄一則《西番葵》。
徐光啓(1562—1633)所寫的《農政全書》中記載有“土豆”。在《農政全書》卷二十八記載。另,土豆傳入我國的時間,權威記載略有爭議。本文架空,以情節爲主,莫怪莫怪。